第43章 番外二

金焱从小就是族里的异类。

当其他兄弟姐妹都在遵从本性圈划领地、抢占灵脉、驱赶“平民”的时候，他却在不务正业地四处游荡。

走的地方多了，看见的东西也就比旁人更多，慢慢地，每次出门，他都会揣上一把石头，每当碰到奄奄一息的“平民”，就给他扔上几颗。

族里的石头沾染了不少灵气，对接触不到灵脉的灵族来说是救命的东西。

某次碰到一小群围在一起的落魄灵族，他找了棵树藏住身形，远远地向他们投喂石头。

一把石头从浓密的枝叶深处凭空射出，准确地落在那些灵族手里，一人一颗，不多不少。

几个灵族神情一怔，随即低下头迫不及待地汲取各自手里的灵气。

过了一会，又是一人一颗，如此反复三次，他们张望着又等了许久，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不能给多，续一点命就好，等他们恢复了力气，就有可能开始争抢了。

长久以来的经验这样告诉金焱。

但在这一天，他却听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思路。

“捱过这一回，又能让他们撑多久？下一次该怎么办呢？”准备离开的时候，让他栖息了半天的大树突然开口，狠狠吓了他一跳。

刚刚躲得匆忙，竟然没有发现这棵树的不同。

青叶赤华，亭亭而立，隐隐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是一个灵族，植物通灵的灵族。

这时候植物通灵的灵族相较动物而言少之又少，倒不是有什么优劣之分，只是因为，动物能动。

他们可以顺应本能，迁徙到灵气浓郁的区域里，可以通过原始的方式繁衍，孕育出更多易于通灵的后代。

而植物只能停留在原地，种子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栖身之处。

相对的，他们也不受已经成型的势力版图限制，忙于扩张的族群们，并不会刻意去破坏脚边的一草一木。

就好比这棵树，就生长在月狐族领地的边缘。

方才那几个灵族，其实就停留在边界线外，只要往前几步，或许就能呼吸到灵脉中散溢而出的灵气。

但他们不敢，因为月狐是大族。

金乌也是大族。

“那怎么办？”还未化形的金乌发出了茫然的疑问。

“当然是，让他们拿回自己应得的。”大树平静地回答，“天生万物，从无贵贱，凭什么一部分人霸占着资源，取之不尽，另一部分却一无所有呢？”

“让……他们？”

大树笑了一下：“不要看不起他们啊。”

他语气笃定，带着明晃晃的自信和少年人独有的张扬，意气风发。

“那，我……”金焱语无伦次。

“你不用说什么，不需要你参与，我知道，你是金乌。”大树忍俊不禁，有点坏地弹了一下枝头的金鸟，“只是看你有缘，忍不住说出来而已，要帮忙保密啊，小金乌。”

于是金焱从此多了一个秘密和一个朋友，他遵守承诺，把秘密一直保守到了改天换日的那天。

那一天，他其实早就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他静静蹲在后山的一棵树上，望着山脚下的一座小屋。

金焱化形成年后，族里按惯例给他分配了一块领地，当然，由于他游手好闲的名声，领地落在了偏僻的后山。

好在他整日游荡在外，并不在意住在哪里，便只在山上草草给自己搭了个小窝。

山脚下还有一间整洁的木屋，属于一个姐姐。

姐姐比他早些成年，也是族里有名的异类，只是比他安分得多，也沉默得多。

小窝搭好后，金焱看在自己辛勤劳动小半天的份上，留下来住了几天，也因此认识了这位神秘的姐姐。

她不爱出门，总是安静地缩在小屋里，只在每天傍晚到山脚的小溪边汲一壶水。

某天金焱打盹醒来，就看到几个族人气势汹汹地堵住了抱着水壶的姐姐。

想让一个小团体快速团结，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一个共同的敌人，像他们这样的存在，是“敌人”的不二首选，金焱也曾遇到过。

但姐姐跟他不一样，她一点也不会反抗。

金焱忍了忍，还是冲下山，帮她赶走了那几个臭小子。

“……谢谢。”姐姐似乎怔了怔，感激地点点头，弯下腰收拾地上的碎片。

金焱怒其不争：“你打回去啊，凭什么让他们欺负！”

“其实没什么的，他们又伤不到我。”姐姐却很平静，捡拾碎片的动作熟练而稳定，“在我这里发泄过了，总好过出去欺负别人。”

落日的余晖洒在山脚，给她的身影笼上了一层温暖的橙光。

金焱皱着眉头想了很多反驳的话，最后全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愤愤地扔下一句：“随便你！”

但姐姐也成了他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族人。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自从“平民”发起进攻，金乌族节节败退，最终龟缩在了这座山下，若是金焱仔细分辨，还能听到一些“胆大包天岂有此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类不甘的呼号。

地底的灵脉悄无声息地朝着某个方向不断汇聚，天际隐隐响起沉闷的雷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

金焱犹豫了许久，望着逐渐下沉的落日，最终还是走下山，敲开了小屋的门。

但没有想到，姐姐拒绝了他。

“为什么？”金焱不解，“你和他们又不一样，你什么都没做过！”

“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才不能跟你走。”姐姐却笑了，“其实我一直挺痛苦的，若是能和他们同归于尽，倒是全了我的心愿了。”

一声惊雷如同银瓶炸裂在空中，翻腾的灵气以不可阻挡之势，携风带雨而来。

“金焱，我跟你不同，我们金乌，只有你值得活下去。”

一只手用尽全力将他向后推开，一道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坚定地走入风雨当中。

……很久很久以前，半空中常常翱翔着许多身披火光的金色鸟儿，耀眼得几可与旭日争辉，而今，尽皆消散于天地间。

人类的神话故事说，有一位勇士后羿，射落了天上的九个太阳，只剩下一个继续照耀着大地。

世界上最后一只金乌，敛去身上的光芒，离开了曾经的领地。

·

前方隐隐看到几点粼粼的水光，金焱变换身形，想要下去洗洗身上的风尘。

游历千年的眼力果然没有出错，那是一处乡野的小溪，水色清澈，倒映着岸边的青山绿树，若是伸手轻轻拨弄一下，便会瞬间打碎幻影，露出水底斑斓的石子来。

飞得近了，才发现岸边还有几个女子，金焱扇扇翅膀，想去上游找个无人的地方。

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岸边，猛然停驻在一道似曾相识的背影上。

那是一道沉默纤细的背影，不像其他几个一样成群结伴，独自一人安静地蹲在小溪旁，低头搓洗着手里的衣裳。

岸边清凉，其他几个姑娘并不急于浣衣，而是凑做一堆说起了闲话。

“唉，霞姐姐在家备嫁，三姐姐前儿也出门子了，咱们姐妹可真是玩一天少一天咯。”一名绿衣姑娘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坐在当中小声地叹着气。

“想这么多做什么，咱们几个还没到年纪呢，趁着这些年快快活活的才是。”旁边的姑娘劝慰道。

也有人见她脸色好些了，小声调侃：“就是，难道莺姐姐现在就开始想着婚姻大事了吗？”

“好你个臭二丫，就知道笑话我！”莺儿顿时红了脸，扑上去回击坏心眼的姐妹。

几个姑娘很快笑闹起来。

“对了，虽说咱们几个还小，可木兰姐姐应该到年纪了吧？怎么也没个动静呢？”玩闹过后，有人看着不远处格格不入的身影，疑惑地询问道。

旁边的姑娘小声提醒：“诶呀，小点声，她可是村里有名的老姑娘，若说年纪，至少得有这个数。”

说着，悄悄朝她比了个“二”。

“木兰姐姐，”莺儿倒是来了兴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呼唤话题主人公，“听说你时不时就去镇上，有没有中意的后生啊？若有，我可以请我爹帮你们说媒呢。”

木兰自顾自低着头漂洗衣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们的声音。

莺儿再唤了几声，终于发现她是故意不理会自己，气得差点掀了手边的衣裳。

“你瞧你瞧，成天的这么傲，也不知道做给谁看的。”还不等她说话，就有姑娘帮她抱怨出声。

“人家从关外来的，蛮夷之地过来的人，当然不懂规矩了。”

“谁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也许只是看不起我们罢了，要不怎么能攀上镇里的公子掌柜呢。”

“那是他们瞎了眼！我娘说她还是克父克母的命呢，听说在关外就死了娘，到村里没多久又死了爹，少跟她说几句话也好，省的沾了晦气。”

“诶哟喂可别说她那爹了，满身煞气的，也就是咱们村长好心收留了他们，说不定是什么强盗土匪一流呢。”

几人说得起劲，而另一边，木兰终于停下动作，将最后一件衣裳放进盆里，沉默地擦干双手，提起手边的捣衣杵，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