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韭菜

“你一开始也对我有偏见是吧？”

这是唐令看着蘑菇地想了想跟韩为说&30340;第一句话。

唐家&30340;家庭氛围很好,唐令从小听父母跟他说不管是家人相处还是朋友相处，有什么矛盾、分歧、误会等一定要及时说开。大家都是普通人，谁也不是全能全知。你把心事埋在心里,以为会随着时间流逝，但其实是在心里埋下一根刺。可能随着时间久了,这根刺会被岁月冲刷&30340;圆润，扎一下不再疼。也可能这根刺会不断长不断长，某一天长成荆棘,扎&30340;人鲜血淋漓。

唐令不希望他心里&30340;刺长成荆棘，气&30340;他晚上睡不着。

他看着韩为问出了自己&30340;疑问，韩为脸上有些意外，但更多&30340;是欣赏。

“是。”韩为坦然承认。

“为什么？因为我不是基因者吗？”

灭世战争后，基因药剂被称作“神灵&30340;馈赠”是有原因&30340;。一百年前当数万枚核弹同时升空后,整个世界迅速滑向了不可控&30340;深渊。响彻全球&30340;爆炸、辐射和由此带来&30340;各种各样&30340;灾难，让这颗星球变得陌生而危险。尽管人类一直自诩为万物之灵,但事实上面对整个世界&30340;巨变，动物和植物比人类更快更早地适应了这个世界。

当人类勉强从自己造成&30340;这一切中回神,想要努力适应满目苍夷&30340;世界,重拾文明&30340;体面时，他们才震惊地发现这个世界早已不是熟悉&30340;模样。曾被人类踩到食物链底端&30340;动物和植物比人类更适应这个世界，人类&30340;生存空间被压缩&30340;可怜。

彼时虽然也有热武器&30340;存在，但以一百年前武器&30340;威力,对上某些强大&30340;变异兽显然不够看。直到基因药剂横空出世，人类才仿佛看到了自己重新占据着这颗星球&30340;统治地位、成为食物链顶端&30340;希望。

但新&30340;问题出现了。

最初碍于基因药剂&30340;稀少和珍贵，能注射基因药剂&30340;要么是有能力,要么是有一定地位&30340;人,总之是少数人。哪怕经过一百年&30340;研究发展,到了现在基因药剂&30340;产量已经不低，但人类经过一百年&30340;繁衍生息总体基数更大，基因药剂依然无法做到普及。限于原料和成本等种种原因，目前基因药剂依然被少数人掌握在手里。

而任何东西一旦形成了垄断就会产生特权。

历史上知识曾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形成了传承千年&30340;世家。现在基因药剂还是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同样人为割裂出了不同阶层。这种不同还和以前不一样，不仅仅是表现在物质和别&30340;一些方面，更重要&30340;是表现在“生命”上。拥有着喷火吐水发射激光、更强更壮更快&30340;身体和更长寿命&30340;基因者，看待普通人还能以一种平等&30340;眼光看吗？

这些都是老人临出任务前跟唐令说&30340;。那天晚上老人披着毛毯讲了很多，从虫潮说到基因者，说完荒野又说安全区。老人自己也没去过安全区，他说&30340;这些有些是从其他荒野猎人嘴里听来&30340;，有些是他接触过安全区&30340;人得到&30340;经验。总之老人说安全区&30340;人看不起荒野上&30340;流民，基因者看不起普通人，让他知道这些后能避免踩坑。

唐令对这个其实感受不深，他遇到&30340;基因者无论雅姐还是沉默团&30340;人，都没觉察出有什么歧视他&30340;地方。或许有，但他太迟钝了感受不出来？他暗戳戳瞥了韩为一眼，想来想去能让韩为对他产生偏见&30340;地方会不会就是因为他不是基因者？

但让唐令意外&30340;是，韩为否认了。

“不是。”

“不是吗？那是什么原因？”

“是我自己&30340;原因。”韩为看向荒野，不愿多提这个话题。清晨&30340;风吹过，吹得他身上&30340;制服猎猎作响。他扭头看向唐令，英俊&30340;脸上表情真诚：“我再次向你道歉。”

“好吧，我接受你&30340;道歉。”唐令体谅道。韩为不想说就算啦，谁还没点小秘密呢。不过他话题一转，“你喜欢吃韭菜吗？”

“我不挑食。”韩为道。

“这样啊。”唐令指着面前这一小块显得光秃秃&30340;地，说道：“这块地我没种蘑菇种韭菜了。韭菜没有蘑菇长得这么快，现在还没长起来呢。你知道韭菜吧？它可以收获好多茬。”

韩为点点头，听得认真。

唐令继续道：“原本我准备前面收获&30340;三茬都送给你。第一茬是餐具&30340;回礼，第二茬和第三茬是感谢你照顾土豆。不过我昨晚气&30340;睡不着，现在你&30340;韭菜只剩两茬了。”

“可以，很合理。”

韩为没说他不需要唐令&30340;韭菜，也没因为唐令这种带些孩子气&30340;话发笑，反而思索地点点头，肯定了唐令&30340;分配。

唐令感受到了对方&30340;尊重，不是像家人一样把他当做小孩哄，而是把他当做一个平等&30340;成年人看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蹲下伸手插|到泥土里，正好摸到一个发芽&30340;种子，心里一下子涨得满满&30340;。

“我上次跟你说&30340;不是吹牛。”他拍拍手起身，看着韩为认真道：“种完韭菜我还想要种白菜、茄子、西红柿……我想种很多很多地，把我认识&30340;作物都在荒野上种出来。”

“嗯。”

韩为没有多说，一个嗯字表达了他&30340;肯定。想了想他特意道：“加油。”

“谢谢。”唐令高兴起来，“你呢？你有什么目标吗？”

这个问题唐令好奇很久了，沉默团在荒野上到底想要作什么。

韩为看他，目光透过眼前&30340;少年看向更远处&30340;荒野。

“我希望能在荒野建立一座安全区。”

唐令并不清楚在荒野上建立一座安全区背后需要付出&30340;代价，他很认真地点点头：“你也加油。”

话落，一直躲在辐射云层后&30340;太阳突然一跃而出，金红色&30340;光芒刺破云层洒落，为两人和眼前&30340;荒野披上了一层柔和&30340;霞光。

韩为看向远方，脑海再次浮现出了那句诗——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30340;地方。

……

自那天早晨在蘑菇地遇到韩为后，接下来三天唐令再没见过韩为，倒是遇到好几次程星洲。

因为说好了蘑菇走|私&30340;事，程星洲对唐令种在地里&30340;蘑菇十分关注。遇到他&30340;三次里面倒有两次是在蘑菇地。程星洲观察着蘑菇&30340;生长速度，评估着蘑菇可能&30340;产量，对唐令这种粗糙&30340;，被他称为不科学&30340;种菇手法指手画脚，还对着荒野喷了无数&30340;消毒剂。

才短短几次相处，唐令就感觉自己快要烦死程星洲了。

他现在理解周奇为什么说起程星洲总是一脸郁闷&30340;表情。有时候唐令也会想，程星洲性格这么古怪，不知道小时候怎么长大&30340;，就没人纠正他&30340;这些毛病吗？

当他问周奇这个问题时，周奇撇撇嘴，反问唐令：“你知道程家吗？程绍远将军&30340;程家？”

程绍远唐令还是知道&30340;，抑制剂&30340;发明人。

“对，就是抑制剂&30340;发明者程绍远将军，他是程星洲&30340;太□□父。程星洲这种性格换成普通人早被人打死了，也就是因为他家世显赫一般人没人敢惹。我跟你说过吧。”周奇道，“以前我们跟程星洲特别不对付，就是他老找老大&30340;麻烦，老大也不让他直接跟他对着干。”

此刻夕阳西下，周奇跟唐令坐在河边，一边聊着八卦一边等着后勤部&30340;人把蘑菇称重、拉走。

因为水珠被大量稀释&30340;缘故，这次蘑菇&30340;生长速度更慢了些，足足用了四天。但唐令其实怀疑如果不是有沉默团注入地里&30340;营养剂，蘑菇成熟可能还得两天。就像河滩边上&30340;野蘑菇，一般需要六到七天才能生长出来。

这四天&30340;时间里，唐令收集了两次水珠。他发现自从上次小苗长大一点点后，不仅凝结&30340;水珠多出一滴，连收集水珠&30340;时间都快了半天，心里一直盘旋着再租两亩地&30340;念头。

为此收集&30340;水珠他都没用，预备留着转化新&30340;土地。另一方面他其实也担心蘑菇长得太快被程星洲看出什么不对来。

现在听着周奇说起程星洲&30340;身世，唐令一面意外，一面忍不住问：“程星洲不喜欢韩团长吗？”

周奇看了一圈，压低声音道：“他是嫉妒。他跟老大从小一起长大，老大什么都压他一头，他就是嫉妒才处处找老大麻烦。”周奇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感叹道：“老大其实也挺可怜&30340;，从小在程家长大。”

“为什么在程家长大？”

唐令下意识问。问完他就后悔，觉得这应该是韩为隐私不该问。

“因为老大&30340;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周奇倒是不觉得什么，“集团&30340;人都知道，那会老大才两岁吧，程将军就把老大接回程家养着，一直到十五岁老大才回了自己家。”

“哦。”

唐令就这个问题打住没再问下去，他觉得集团&30340;人知道是他们&30340;事，但这毕竟是韩为隐私，背后说起来总是不太好。

他正要换个话题，突然听到蘑菇地旁边几个小孩叫了起来。

唐令急忙看过去。

“哥哥哥哥，绿色&30340;绿色&30340;。”几个小孩大呼小叫地冲他跑过来。

“什么绿色&30340;？”唐令一时没反应过来。

“韭菜！韭菜是绿色&30340;，黑色&30340;种子长出了绿色&30340;韭菜！”小虎大声道。

“发芽了吗？”唐令惊喜地问，跟着几个小孩跑回到了蘑菇地旁。

那一小块特意留出&30340;韭菜地里，一根绿色&30340;小苗孤零零地从地下探出头，脆嫩&30340;叶子在风中颤抖着，小虎忍不住伸手替它挡住了风。

几个小孩痴迷地望着这好似天地间唯一&30340;一抹绿，明明是和虫子血液一样&30340;颜色，但一点不让人讨厌，只让人心里涨涨&30340;、热热&30340;，觉得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看&30340;颜色了。

唐令同样兴奋地看着这根独苗，脑海中满是韭菜饺子、韭菜馅饼、韭菜炒鸡蛋、韭菜虾仁……感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