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需要

寨子外面兽群的动静唐令很快知道了。

他原本和韩为是要去跟韩将军一行汇合,结果半路被寨子里的人截下，匆匆赶到寨子口。看着外面的情景,唐令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唐、唐令先生。”寨子的主事,那个黑瘦的老人看到唐令，有些紧张地凑到他跟前。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唐令，只是听说山外面好像流行叫先生,想了这么个叫法。

“您看……”老人拘谨道：“外面的异兽群是怎么回事？”

老人说话时，相柳巨大的脑袋凑了过来。正蹲在韩为肩头的小狼崽立刻飞到唐令怀里宣告主权。唐令无奈地摸摸小狼崽，看出老人脸上的不适，又赶紧把凑过来的不知道哪一颗脑袋推开。“您叫我小唐就好。”眼前黑瘦的老人让唐令想到了在荒野的爷爷,轻声道。

不过对于老人的问题,他有些为难，要怎么回答呢？说是异兽不想让他离开？

有风吹过,灵的吟唱响在耳边，带着强烈的挽留之意。不知为什么,唐令还从中听出一种悲伤的情绪。

是因为他要离开吗？

不知不觉唐令的情绪也变得低落。

“阿令。”韩为敏锐察觉出不对,伸手用力握住少年的手。

感觉到了韩为的力量,唐令从悲伤中回神，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对黑瘦老人实话实说：“您不用担心外面的兽群，它们不会伤害寨子里的人。它们、它们只是不想我离开。”

“阿令你要走？”

匆匆接到消息赶来的汪秀清听到这句话，顿时大惊失色。

唐令点点头。

“为什么？”汪秀清下意识看韩为,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韩团长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跟汪先生无关,是我们自己的一点私事。”

韩为语气疏离。汪秀清心里忍不住骂韩为翻脸不认人，但他现在确实拿韩为没办法，谁让唐令只听韩为的。飞快看了唐令一眼，汪秀清心情有些矛盾。灵的吟唱回荡在耳边,某种急迫的情绪催促着他，让他本能地要阻拦唐令的离去。

尽管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在对唐令的离开与否上，一直暧昧不明，但脚下的这片土地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特别是感受着寨子外兽群沉默的压迫，汪秀清再次清楚地意识到，这多半年兽潮频发的原因便是源于山海章，是山灵在呼唤、渴求着山海章。

“其实……”他咬牙想要说什么，被赶来的韩先勇打断。

“怎么回事？”

瞥了眼寨子外源源不断赶来的异兽，韩先勇越过韩为直接问唐令。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十分眼熟，昨晚好像也是这样，异兽从四面八方赶来聚拢在小孩身边。

不对！

源于高阶基因者对天地环境变化的敏锐感知，韩先勇眉头皱了皱，眼前的情况似乎不同于昨晚，而且脚下这座大山给他的感觉也跟昨晚好像不一样了。

他拧眉看向唐令，习惯性地露出了面对下属时审视的目光。韩为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父子两眼神碰了下，韩先勇收回视线哼了声。

倒是唐令轻轻拉了拉韩为的袖子，解释道：“是它们不想让我离开。”

“什么？”

韩先勇脸上露出一丝错愕，韩为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跟韩先勇道：“雨太大了，先回去再跟您解释。”

确实，这么一会功夫，雨势已经由瓢泼大雨转为倾盆暴雨，韩为跟韩先勇不受影响，任凭骤雨侵袭，身上都干干爽爽。但包括汪秀清在内，一众山民尽管穿着蓑衣，身上也都湿透了，一个个冻得直哆嗦。

韩先勇看了唐令一眼，压下心头的疑惑，转身回了寨子。

留下汪秀清神色复杂地望着外面还在冒雨不断赶来的异兽，一会咬牙一会握拳，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这种情况唐令肯定是走不了了，他找到黑瘦老人，再次跟老人保证：“您放心，兽群肯定不会伤害大家的。”

老人不安地应了声，看着外面的异兽似乎还算平静，暂时放下了心。他犹豫地转向唐令，动了动嘴，低声道：“咱们大山也挺好的，大部分时间都风调雨顺，大伙只要肯种地，都能吃饱饭。就是以前有兽潮爆发，靠着汪族长送来的圣水，也能把兽潮引走，不用担心太多。您、您要是喜欢可以多住一段时间。”

“……嗯。”

唐令含糊地答应着，心里有点自责。等老人离开了，他看韩为，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灵？”

韩为无法感知到灵，却模模糊糊感觉到了天地间的一种变化。

唐令点点头，恹恹道：“灵在挽留我，但又感觉很难过。”他心里闷闷的，好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来自西南方向的呼唤越发强烈起来，并不仅仅是期盼喜悦，还带了一丝急迫。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韩为拧眉朝着西南的方向看了眼，正要说什么，大雨冲刷下，寨子前面的一处山坡忽的坍塌。滚滚洪水倾泻而下，离得近的异兽纷纷被卷入其中，被水冲到了山坡下。

几个山民手忙脚乱地爬上梯子观察着外面，隐隐的唐令听说好像是通往东面的山路断了。

“韩大哥。”他顿住脚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灵似乎……”

他不知要怎么描述这种感觉，灵的反应有些太过激烈了些，让他想到了雪山灵濒死前的暴怒，但他几次共鸣灵时又觉得灵挺好的，前后这种矛盾的反应让他觉得奇怪。

“我们去西南。”韩为改变了主意，刚刚一刹那这座大山给他的感觉充满了压迫，隐隐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

他这样说，唐令有些吃惊：“杨波将军……”

韩为安抚地在少年头上揉了揉：“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就是想离开也走不了，大雨、山洪、塌方还有外面的兽群，哪一个都是大麻烦。与其被困着出不去在山里浪费时间，不如干脆去西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韩叔叔？”唐令有点担心韩先勇不高兴。

“我去跟他说。”

唐令犹豫地点点头，他也怀疑西南那边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最后看了眼把整个寨子围得严严实实的异兽群，唐令和韩为又回到了之前休整的小院子。走在路上还好，等回了院子他才发现这点功夫院子里已经积满了水，一脚踩下去几乎要没过小腿。

韩为把唐令送回房间：“阿令你先休息，我去找韩将军。”

唐令点点头，抱着小狼崽坐在门口看着韩为在雨中走远。这会没别的事，他默念着山海章，想要跟灵共鸣看看，不提防相柳从水里游过来，长长的尾巴在院子里拍了拍，震晕了两条鱼。

“……”

唐令共鸣被打断，又见小狼崽扑扇着翅膀也要去捕鱼，赶紧拎着小狼崽，轻声对相柳道：“谢谢你。”

相柳的行为让他想到了远在雪山的大鹰，那会大鹰也是天天给他抓虫子吃。他轻轻叹口气，伸手拍拍相柳，想到不久前他还跟相柳告别了呢。

“我要去西南了，暂时不回荒野，你要跟我一起去西南还是回水潭？”

也不知道相柳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几个脑袋交缠在一起搭在唐令面前，唐令抱着小狼崽轻轻笑了起来。

“乖乖不要吵。”他告诫两头异兽，握着山海章，打算再次尝试跟灵共鸣。这一次打断他的是汪秀清。

“阿令。”

汪秀清踩着水穿过院子，站在唐令面前。相柳扬起其中一颗脑袋，红色的眼珠冷酷地扫过他，汪秀清脸上的肉不由颤了颤。

相柳的存在让唐令安心不少，让开门示意汪秀清进屋。虽然汪老大骗了他，但他们现在住的寨子都是汪秀清安排的，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汪先生是找韩大哥吗？”唐令问。

汪秀清摇摇头：“我是来找阿令你的。”他一脸诚恳地看向唐令，“是来跟阿令你道歉的。”

唐令有些意外，不知道汪秀清又有什么目的。

汪秀清面露苦笑：“韩团长一定跟阿令说了吧？关于我找弟弟的事，其实都是编出来的。”

他不这样说还好，他这样说唐令马上想到了自己被骗的过程。在荒野时，他是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也有一个“他”，一个跟他经历相似的“唐令”。

他脸色变了变，落在汪秀清眼里，汪秀清眯着眼，神情更加真诚。

“阿令，我并非故意要骗你，讲的那些也不全是假的。我这一支的先祖叫唐文渊，出自晋地唐家，跟阿令你往上数几百年真是一家人。包括先祖入赘汪家这些都是真的。阿令你相信我，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我之所以骗你也只是想带你回西南，这不仅是为了完成祖训，也是山灵的愿望。你感受到了吧？山灵对你的期盼，是山灵在渴望着你，期待着你的到来。”

汪秀清说的情真意切，唐令差点动摇。不过想到对方讲述寻找弟弟时更真诚，马上告诫自己，不能再信汪老大的话。

想了想他问：“你真是唐家后代？”

汪秀清立刻点头：“阿令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纪堂寨看族谱，上面有我们这一支的详细来历。”

唐令不好说他看了也不知道，反正他在地球世界时没见过什么族谱，唯一跟先祖好像有点关系的就是绑匪留下的那本笔记。

想到什么他又问：“那唐春来呢？”

提到唐春来，汪秀清简直是本能竖起身上的刺。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知道唐春来是哪蹦出来的，明明家族记载唐家人都出事了……”说着他好像刚想起唐令的存在，歉意地跟唐令道：“我不是说阿令你……”

唐令无所谓地摇摇头，他对汪秀清说的这些全无代入感。

汪秀清眯了眯眼，总觉得哪里奇怪。唐令是唐家人没错的，山海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唐令似乎对唐家完全不了解。他压下心头的疑惑，顺着刚刚继续说：“那个唐春来他没有任何过往的来历，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苍龙云海，靠着狗屎运气扶摇直上，一路做到现在大权在握。就在几年前，他突然出现在黑街，找到我说什么他是唐家人，想要看看汪家的家传圣物，我呸！”

汪秀清说到这里气的跳脚：“他什么证明都没有，拿不出任何唐家人的证明，问他唐家人这些年在哪也不肯说。谁会信他是唐家人。我不肯给他看，他就处处为难我，最后连黑街的生意都被他关了大半。”

他越说越气，对唐令解释道：“不是我不信他，而是他来历太过奇怪。他说自己流民出身，我翻遍西南都找不到他的任何过往痕迹。杜远他们之所以去荒野，也是为了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跟脚……”

唐令：“……”

不知怎么回事，他听着唐春来的经历总觉得有些熟悉，莫名想到了自己。如果有人问他过往，他肯定也是一片空白。问他唐家的人和事，他也说不出来。

他听着汪秀清继续道：“只是没想到杜远他们会在荒野发现了星星湖。”

然后呢？

唐令感觉汪秀清说到这里停下了，好奇地看过去等着后续，他正想知道汪秀清是怎么通过星星湖判断出山海章的。他一脸茫然，汪秀清看在眼里，更觉得奇怪了。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汪秀清自觉话说的很清楚了，可唐令的反应让他不得不说的更明白一些。

“阿令你或许不太清楚，自灭世战争后这个世界就在逐渐死去，首当其冲的便是灵在消散、在跟着世界一起死去。可星星湖却是一个新生的灵，一个在灭世战争后重新孕育出的灵，而据我所知，只有圣水才能孕育出灵。”

唐令怀疑汪秀清说的圣水就是水珠，可是山海章一直在他手里，这里怎么会有水珠？

他分辨不出汪秀清说的真假，犹豫了下问：“圣水是什么？”

汪秀清：“……”

正如唐令怀疑汪秀清一样，汪秀清现在也分不清唐令是真不知道，还是演技高超。想到小孩明明没失忆，却骗的自己团团转，他只得告诫自己唐令不信他，先慢慢来。他怕直接提山海章引起唐令的警惕，便换了说辞从头说起。

“我刚刚说，唐春来想要汪家的家传圣物，阿令你知道是什么吗？”

唐令摇头。

“根据家族记载，唐家有一枚传承了无数代人的古章山海章。”

听到山海章三字，唐令忍不住心虚，下意识看了窗外的相柳一眼。

汪秀清装着没看到他的小动作，继续说：“关于山海章家族记载不多，只说我这一支的先祖唐文渊做了一件错事，失手摔了山海章，结果碎了一角……”

“什么？”

唐令愕然，他其实一直奇怪山海章怎么会缺一角，但再怎么想也想不出居然是被人摔碎的。

汪秀清苦笑：“家族确实如此记载，事实上先祖离开唐家是在唐家出事之前，因为失手摔碎山海章被驱逐出了家族，才流落西南。然后没多久唐家便出事了，先祖反而因此捡了一条性命。当日先祖离开唐家时，带走了山海章碎落的一角，本只是想要做个纪念，谁知每隔一段时间，碎角便会溢出一滴乳白色的水珠，服用之后延年益寿百病全消。先祖便一直将其视为圣物，一代代传承了下来。”

唐令现在相信汪秀清真的是唐家人了，因为山海章缺一角的事，这个世界只有他和韩为知道。可山海章会溢出白色的水珠，他在地球世界时怎么不知道？转念他又想到他误以为丢了山海章，也是来到这个世界山海章才出现，是不是因为山海章只属于这个世界？

他想的出神，见他神色松动，汪秀清再接再厉：“后来灭世战争爆发，我们这一支便是靠着圣水净化土壤辐射，驱散瘟疫，养活了一代又一代族人。同样，这座大山濒死的灵也是因为圣水而没有消散，庇护了山林中无数的生灵。因为这一切都源自山海章的缘故，所以这里的山灵也好，受到山灵庇护的异兽也好，都天然亲近着山海章的主人，甚至包括隐约感应到灵的人也是如此。”

听到汪秀清说什么山海章的主人，唐令很想装出一副跟他无关的样子。可前有山林中的异兽亲近他，后面他刚刚太吃惊又露了端倪，他很担心汪秀清问起来他该怎么说？

他心里纠结，就听着汪秀清恳切道：“阿令我说这么多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这里的山灵需要你，包括纪堂寨在内大大小小数十万族人都需要你。”

需要他做什么呢？

这是唐令在汪秀清走后一直想的事。

他抱着小狼崽坐在门口，一边等着韩为，一边看着手里平平无奇，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普通石头章的山海章，想不明白山灵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