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五点整。

后思云被下班的人群挤站到电梯轿厢角落，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右手攥着拳压在左臂之下，没出这栋大楼她不敢在任何一个摄像头下露出端倪。掌心的东西被她的体温焐得微微发烫，其实这不符合储存规范，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半个小时前她来位于这栋金茂中心三十二楼的实验室看望母亲，顺便给她带了晚餐。后思云的母亲后亚泽是实验室的负责人，工作繁忙，尤其是跟普安合作之后，母女二人近一个月只在过年当天见过一面。

但她今天过来有别的目的。她走到办公区假装心不在焉地踱步，和认识的人随意寒暄几句，然后一个转身绕着圈靠坐在自己原先工位的操作台上。

现在坐在这张位子上的是一个与她同龄的年轻男人，姓毛，还算熟络，不过这人以前对她有些意见，认为她是老板的女儿才占了便宜，偶尔会说些酸话。

后思云热脸赶着冷屁股贴，几个回合就把如今鸠占鹊巢的男人哄得自觉春风满面。他走到低温柜前小心翼翼拿出一板装着试剂瓶的支架放到桌面给她看，“老板前两天说上一次实验结果有了突破性进展，试验体存活时间是以往最长的两倍。”

后思云弯腰若有所思地趴在桌面上，指尖在排列整齐的瓶盖上点点。

“我们快成功了。”那人只当她在惋惜，又说了几句风凉话，自觉失言，摇头晃脑和旁人调侃两句。

后思云趁着两人得意分神的功夫从袖管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两个试剂瓶和样品掉了包。

“成功了”，“成功了”听着两个人喜气洋洋的谈话声——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是什么要成功了，谁要成功了。

后思云原来也在母亲手下工作，直到两个月前她辞职“离家出走”。说是“离家出走”，其实只是不再和母亲一道工作，她接受不了实验室现在的服务对象，同时也是她现在名义上的继父——七十多岁的普安董事长周锷。

她只见过那老头一眼就知道他为什么愿意斥巨资资助后亚泽的实验项目，甚至愿意用婚姻来保证后亚泽的利益分成。

那……那根本不能算是个人。

后思云把两个玻璃瓶攥在手心，觉得时间紧迫。离职前有关这个项目的所有资料都严格按照程序销毁了，她现在又只有一个人……只能祈祷自然规律能再多阻挡一会儿这些人的脚步。

电梯到了一楼人群四散开，后思云快步走到外面的停车场，坐进驾驶位看了一眼后视镜，空荡荡的后车窗和后排座位让她松了一口气。她把斜挎包从身上摘下来放到副驾驶位，然后关上车门加速往远处驶去。

城市外环公路上，后思云一边开一边盘算。手里的东西现在不能放在自己身边，刚刚她用来调包样品的两瓶试剂只是混合了几种普通的精神活性药物，一旦用于实验从反应数据上就能发现差异，原先这个项目是每周做一组，现在……

要找一个不显眼的、看上去与自己无关，最好是普安自己的地方，就算东西被发现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查到自己头上。先观察两天，等等看实验室那里有没有动静。

周六上午七点，丁湛川和另外一群倒霉蛋站在仓库门口等主管开门。“年末”、“季末”、“月末”，无论哪个“末”财务都逃不过“加班”两个字，无论谁加班，财务也逃不过“加班”两个字。

“来了——”一大串钥匙叮当作响，马河从众人身后走上前，径自开了门转身走进办公室，从桌上拿来厚厚一叠纸。

他把分装好的清单递给众人，一边扯着嗓子布置盘点任务。

这家医药公司是普安药业投资在宁兹达市的子公司。普安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老牌药品研发企业，总部处于大陆腹地，随着业务拓展，十余年前把经销中心布局在沿海的宁兹达市。宁兹达市路网发达，近一个世纪经济繁荣，地价在沿海中心城市中相对较低，很多大厂在此设有分销仓储中心。

普安在宁兹达市建的仓库相当大，即使智能仓储已经省去许多人力，光是走路来回就能让一般人累断腿。

被分到同组的人互相招呼着往仓库深处走去，今天丁湛川还算幸运，和他搭档的是在公司仓库工作了十几年，对所有货品位置熟记于心的“活地图”老吴。那一沓表格上密密麻麻的拗口名称，丁湛川嘴里舌头还没绕过弯来，老吴只看一眼就能把他带到确切的储存地点。

就算这样，等他翻过最后一张纸的背面，距离早上进门也早已超过一天的工作时间。算算加班费，又给老板白打四个小时工，丁湛川幽怨地想。

“最后一项po7530氨酚烷胺，235件。”丁湛川伸着脖子看老吴站在梯子上点数，终于要结束了，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浮现出下午6:37，还有几条朋友约晚饭的消息。

-“你到了先点上，大概一小时。”

-“【ok】”

“二百件整箱——三十五件零的——对了！诶？那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小丁，帮我把梯子推过去看看，”老吴是个较真的人，他伸手指了指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一个黑色塑料袋，示意丁湛川把扶梯推过去。

他一手勾着栏杆一手拆开袋子，“什么——”袋子里的两个纸盒比丁勃川的话音先落了地，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摔成碎片。

即将下班的快活氛围凝滞了一瞬，两人都生怕摔坏了什么值钱货。

“好像什么也没有？几个试剂瓶，还是空的。”丁湛川蹲下观察了一会面前的碎片，既没有标签也没有液体，他只闻到一些类似医院的味道。

老吴回过神来凑上前去，松了一口气，“大概是搬运工落下的。没货就好，不然多少得赔点钱，说不定今天加班又白干。”不管这东西到底有没有人要，两人默契地决定不会跟第三个人说这件事。

他们一组被分到的任务最多，又在仓库最深处，此时回头看看，前面的人已经差不多快走光了。

老吴到墙边一张破破烂烂的办公桌边拿了抹布，两人头对头蹲在地上收拾，他对丁湛川说：“你签完字就走吧，我去交给主管，晚上有活动吧？”

丁湛川一喜，“嘿！谢谢吴哥，那就麻烦吴哥了，吴哥回见！”

“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