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嘉盛五年，金乌国于代丽国南疆发起挑衅，代丽国皇帝黛思尘虽刚即位五年，却是个烈性子，当即派出国中主将冯易遥，只率三万将士，两年内便将金乌国十万大军打得屁滚尿流。

冯易遥活捉其主将带回国都，金乌国主缩在京都中不敢出来，只让两名大臣前去代丽国谈判，让出十座城池才平了代丽国的怒火。

大战过后，代丽国收了城池，一国之内恢复往日的平和祥泰。

然而金乌国战败后，并不甘心丢失的那十座城池，明的刚不过，就来暗的。

大战之前，金乌国主就从国中收来许多没爹疼没娘爱的男孩，养在皇城之中，作为玉棋，每日教以琴棋书画，当然这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教他们怎样掌刀杀人。

金乌国主每年都会挑选一些相貌出众，技能一流的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嘉盛十二年春，金乌国派出一行车马，载着黄金美人和锦缎丝绸浩浩荡荡地进了代丽国的疆土。

——

“陛下，要不您试试这套吧？这是尚衣局前两天刚送过来的。”兰沁纤长十指捏着那玄色的锦缎龙袍，见上面繁复绮丽的龙纹没有丝毫差错，满意地笑了笑。

黛思尘一袭金色睡袍斜倚着在睡榻上，手上握着一本书，外皮并不精致，像是民间的话本一样，这还是她那个闲云野鹤的皇姐送给她的，为她打发时间，然而黛思尘并不觉得那话本有多出奇，目光若有似无地盯着书页，也不知看没看进去。

听到兰沁的声音，她才慢悠悠地抬眸，应其所言看向那件绣纹精致的龙袍，无精打采地点头说道：“朕看着挺好，就这件吧。”

兰沁听出了她的敷衍之意，但黛思尘的话就是圣旨，她只得依旨照办。

“陛下，该更衣了。”

黛思尘随手将手上的话本扔到一旁，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侍女架着衣裳随兰沁上了台阶。

黛思尘展开双臂，任由兰沁抬起放下，那套华服一件件地落到她身上，玄色腰封紧紧裹住她的细腰。

她身量高挺，眉目英气，倒是反倒让那套华服平添了几分气吞山河之势。

兰沁从侍女所呈的托盘之中，双手取出冕旒，为黛思尘着冠。

“奴婢听闻乌金国今日送来的贡礼中有几位精心挑选的美人，那黄金锦缎就罢了，只是这美人……”

不知是藏了毒还是带着暗器……

后面的话兰沁半遮半掩地咽了回去，毕竟在黛思尘面前提这些不妥，出于担心，她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

“朕还正愁找不到乐子呢，金乌国这是给朕送了个大礼啊！”黛思尘的眼睛这时才透出几分光亮。

“陛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小心为妙。”兰沁愁容满面地说道。

黛思尘甩手将龙袍的宽袖拂开，笑道：“兰沁放心，朕自有分寸。”

兰沁心说您做的没分寸的事还少吗？但是她也知道多说无益，黛思尘不会听得进去。

黛思尘从小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七岁就敢当着先皇的面驳斥满朝文武，那些头发花白的阁老重臣，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被一个黄口小儿批得体无完肤，颜面尽失。

可巧的是，三年后，这位黄口小儿就坐上了皇座，站在万人之下的高阁之上，垂眸俯瞰他们。

虽然这位小皇帝天生就心高气傲，满口不知天高地厚的高谈阔论，但是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据说黛思尘刚即位那年，举着那只又白又嫩的小龙爪猖狂地指天说道：“朕要改年号为‘盛天’！”

听听，这小皇帝龙椅都还爬不上去呢，竟想要上天。

“盛”谐音通“胜”，代丽国是信奉神明的，认为小皇帝此言恐会惹怒众神，因此朝中文臣纷纷冒死直谏，就连司天监都站了出来，以天象大凶为由想要劝说小皇帝。

然而小皇帝罩着那件宽大的龙袍，将众人的劝说都挡了回去。

那意思很明显：朕不听，朕不管，朕就要！

最后还是冯太傅迈着那两条风湿疼痛的双腿，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到小皇帝身前，神色凝重地看着这位小皇帝：“陛下当真要改年号为‘盛天’吗？”

小皇帝以为有诈，慎重思考之下还是点了点头：“不错，老师有话要说吗？”

只见冯太傅双手撑在红木拐杖的含珠龙首上，身体站得笔直，一双苍老的眼睛亮得炯炯有神，他叹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三百年之前，也有一位皇帝十六岁登基，和陛下同样雄才大略，也想将年号改为‘盛天’。”

冯太傅讲到这忽然停住了，抬头看向那位小皇帝。

小皇帝到底还是个孩子，故事听一半自然忍不住好奇会追问下去：“那请问老师，那位皇帝后来如何了？”

冯太傅应其所言，继续讲起了故事：“群臣劝谏无果，自然是如愿改了年号，然又过了七年，宫墙起戈，外敌环伺，趁机举刀相向，一年内国破，盛天便止于此。”

小皇帝一听果然犹豫了，起这名字居然真的有灭国之忧，几经思索，最终还是将年号改为了‘嘉盛’。

此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盛天’两个字此后在代丽国变成了禁词。

——

金乌国进贡的车马停在宫门前，三丈高的宫门随着‘吱呀’一声缓缓开启，车队扬鞭赶马沿着那两堵深深的宫墙走进去。

隔着厚重的帘子，传来三人低声窃语。

“等完成了任务，咱也能住上大院子，吃香的喝辣的了。”坐在角落里的青年听着宫门关闭的声音，开始幻想起以后的生活。

此人名唤‘阿七’，当然不是本名，只是进入玉棋宫之后随意得的一个编号罢了，那些流浪街头的孩子很少有本名，名字又不能充饥，他们也不在意。

一旁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闻言连忙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喝道：“这可是代丽皇宫，要慎言，万一要是暴露了咱们可都活不成。”

阿七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知道了，三哥，隔着布帘能有谁听见，你说是吧小六？”

然而他唤的‘小六’却面容冷清地靠着车壁，闻言也只是漫不经心地转着眼睛瞄了他一下，似乎这就算回应了。

“不是吧，这都还没见到那位女皇呢，你就开始演上了？”阿七身上穿着一身绯色长衫，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轻纱，此时笑起来竟是用那绯色袖口遮着半张脸，颇有代丽国娇面纤腰的男儿风范。

小六仍是不理他，裹着一袭白色长衫缩在角落里，眸光浅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七见逗他无趣，便转过身来继续和三哥玩笑。

“东华门前，请三位美人下车。”车夫似乎被门前的侍卫执刀提醒了一道，说话都有些抖。

“知道了，我们这就下车。”阿七收起先前的玩世不恭，三人一起朝着驻守石阶两边的侍卫俯身行礼，然后抬脚跨入门槛，走在那几箱黄金绸缎的前头。

宫墙之内守卫重重，三个人均是小心谨慎，默不作声地跟着侍者绕过几道宫墙才看见金銮殿的影子。

黛思尘端正地坐在龙椅上，隔着额前那排垂旒，看见迈上阶梯的三个人，步履稳健，走姿轻盈。

刚才在东华门下车时，黛思尘特地让兰沁领人围着整个皇宫饶了一圈才来到金銮殿前，这足足有一炷香的行程，竟让这三位养在深闺之中的美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完了。

三人连带身后的几箱珠宝都让人拦在了殿门外头，看见领路侍者的示意，阿七他们带着身后的力夫齐齐跪在殿门前。

一旁的金乌使臣朗声开口道：“金乌愿将珠宝美人尽数献于女皇陛下，望两国世代和睦，友谊长存。”

黛思尘歪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兰沁，眼尾轻轻上挑，兰沁瞬间明了，走到台阶下，声音清亮：“请金乌使臣携进殿。”

金乌使臣这才带着三位美人进殿，殿内酒香缭绕，文武大臣坐于两侧，视线纷纷落在他们身上。

有的在品鉴那些美人的特别之处，有没有资格进入陛下的后宫。

有的则端详着使臣的神色，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使臣对着黛思尘一阵夸赞，将临行前金乌皇帝骂的一堆粗鄙之言尽数转为溢美之词，具体如下示例：

金乌皇帝摔杯怒道：“黛思尘那个臭□□，老子诅咒她十八辈祖宗，世世代代都是白痴草包。”

使臣如是说道：“我国陛下对贵国历代君主的英明神武所折服，相信女皇的贤德圣明一定可以泽被万世。”

黛思尘耐心地等着他说完，然后让兰沁宣读圣旨，表示只要金乌安分守己，友好和睦自然能维持下去。

使臣听出了圣旨的威胁之意，手心已然生出一层薄汗，抬头却见黛思尘已经从龙椅上起身，长长的衣摆拖在台阶上，慢慢地朝他们靠近。

使臣连忙低头，然而余光却看见那玄色衣摆围在那三位美人之前。

看来这皇帝是看上这美人了……

使臣松了口气，然后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那女皇说道：“听闻贵国盛产各种怪术毒虫，精通各类玄门暗器。”

使臣顿时汗颜，一时语塞。

这女皇是瞧出端倪了？

使臣一口气憋在喉间不敢吐出来，又听见那女皇说道：“若是下次贵国再有进贡，朕想见识见识。”

使臣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忙拱手道：“女皇的意思外臣定会传达给陛下。”

女皇转而看向旁边的三人，三人皆垂首不言，似乎兴致来了，女皇抬手挑起中间那人的下巴，那人乖顺地稍稍抬头，俊美的容貌一览无遗，只是眼皮仍是半垂着，倒有几分桀骜不屈的意思。

“有名字吗？”女皇问他。

“没有。”模样冷峻，声音也泛着清苦。

“他们的名字自然是要由女皇陛下定夺的。”使臣连忙说道。

女皇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松开了他，“入座吧。”

黛思尘重新坐回龙椅上，兰沁再次启声：“开宴！”

黛思尘视线落到那一排文臣区域，最终停驻在一位样貌清隽，气度儒雅之人身上。

周身都是两肩相碰，窃窃私语之声，唯有那人身侧清净得很，可见人缘极差。

那位文臣抬起头，视线与黛思尘相撞，黛思尘便朝使臣那边瞥去一眼，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是想让她去套话。

那人会意，端着酒杯起身走到对面，勉为其难地笑着和使臣说起话来。

小六他们便被侍者带去了后宫，毕竟是黛思尘同意留下的人，若是一朝得宠以后说不定就是贵人了，侍者服侍得极其认真。

热气蒸腾的浴池内，白皙□□的身体站在水中，上身依稀可见，热水上浮着一层鲜红的花瓣，遮住了若隐若现的风光，一旁的侍者伺候他们梳洗。

一炷香之后，小六靠在池壁上，隔着薄薄的热气看见一位侍者垂着头端着东西进来，虽然雾气朦胧，小六视力却极好，他认出了那盘子上放着的琉璃杯，杯中装着朱红的液状物正是守宫砂。

女皇的后宫可不能混进些不干净的人，他们自然是要十二分小心的。

侍者伺候他们穿好衣裳，便用竹签挑起那琉璃杯中的东西点在那截细白的手臂上，盯着瞧了一会儿，看见守宫砂原模原样地落在上面才放心将人送回各自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