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软软

次日高沉星按时出现在了衔山宫，孟陆离并不在殿中，偏殿内只有一名宫女与等候在此的赵太医，那宫女见高沉星来了上前与她行礼：“奴婢书玉见过殿下。”又解释道，“王爷让您上完药再过去花园找他。”

高沉星颔首，待赵太医为她上完药后，方带着蓉儿与成吉跟随着书玉朝花园走去，行至花园外，书玉垂首与高沉星道：“殿下，烦请您独往。”

高沉星与成吉示意了一下，成吉便将手中抱着的古琴交给了书玉，书玉抱着琴与高沉星一道走进了花园，留下蓉儿与成吉被护卫拦在了门外等候。

草地上，孟陆离依旧在习武，只是今日手中拿着的是那把惊鸿剑，草地旁早已备好了矮几与蒲团，书玉将琴置于矮几之上后轻声与高沉星道：“殿下，您有需要便吩咐我。”说罢亦退至了石桥下等候。

孟陆离的剑法显然要比枪法更为精湛，三年前高沉星在安岭围场见到孟陆离时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这柄惊鸿剑，此刻这剑在他手中与其人合而为一，确有破竹之势惊鸿之意，高沉星在原地看了片刻便在蒲团上坐下，调试了一下琴音后抬手弹响了琴曲。

虽是被迫而来，但若忽略两人的身份，于高沉星而言对着孟陆离这潇洒肆意的剑法与身形弹琴，又何尝不比独自在雅乐楼中自弹自赏来得有意境得多，一如孟陆离唤她来此琴音伴侧的原由。

高沉星选了古时闻天琴谱中的一个篇章，琴声悠远似从远山旷野间蜿蜒而来，偶又绵长婉转如人语切切，待孟陆离一套剑法完毕，高沉星亦适时按住了最后一根琴弦，余音渐渐融入了这山间风声里。

孟陆离收剑入鞘，高沉星起身与他浅浅一礼：“王爷。”

孟陆离问她：“上过药了？”

高沉星：“方才在偏殿赵太医已经为我上过药了，只是汤药还在煎制。”

孟陆离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让她露出脖颈，见上面的痕迹要比昨日浅了不少，方收回了手，又问：“方才这曲子叫什么？”

“此曲是闻天琴谱中的第七篇。”高沉星道，“名为朗日清风。”

“倒是应景。”孟陆离的目光落在了矮几上的这把老杉木古琴上，见琴尾处刻有“软软”二字，不禁失笑，“软软，这是你的乳名？”

“是。”

听见这名字从孟陆离口中唤出，高沉星略有羞赧，她的目光亦落在了琴身之上，这把琴是幼时学琴之时父皇赠与她的，这“软软”二字亦是父皇特意遣工匠刻上的，以前只有父皇偶尔会唤她作“软软”，如今父皇仙逝一年有余，再听闻此乳名竟还些陌生了。

说话间赵太医将刚煎好的汤药送来了此处，这汤药颇为苦涩，然而有孟陆离在此，高沉星也只能屏着气皱着眉一口气将小碗中的汤药饮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在了口舌间，高沉星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不适感压住。

赵太医在收好药碗准备离去之际，似想到了什么，略作犹豫还是与孟陆离道：“王爷，此间山风较大，长公主的嗓子这几日还是得尽量少吹冷风，万一再受了寒，恐难痊愈。”

待赵太医离去，高沉星本以为孟陆离能放自己离开，她正欲开口告辞，熟料孟陆离唤来一旁的书玉：“把琴拿去书房。”

高沉星瞧着孟陆离言罢便朝着花园外走去的身影，一时不知是该先开口告辞还是先跟上他的步伐。

孟陆离走出几步发现身后之人并未跟上，于是驻足回头：“软软，过来。”

高沉星回到揽月阁时已是午膳过后，穗儿见人回来立刻迎上前不无关切道：“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用过午膳了吗？”

“在衔山宫时用过了。”高沉星解开披风，周身这才放松了下来，又与蓉儿与成吉道,“你二人先去歇息，估计近来每日都得随我去衔山宫报到了。”

高沉星本以为今日孟陆离唤自己前去定然是有目的的，谁料整整一上午他一句试探的话都未说过，高沉星不无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每次当她以为自己有那么一点儿看清孟陆离时，现实总会告诉她错得有多离谱。

也不知母后那边的回信何时才能送来……

如此数日，高沉星几乎已经习惯了每日在衔山宫的书房内度过安静的一个上午，自那日赵太医说了不宜吹风之后，孟陆离便再也没有让她去过室外。

书房内的大部分时间孟陆离都在批阅奏折，偶尔方会与高沉星说上一句话或唤她过来磨个墨，而高沉星在屋内无论是弹琴还是翻阅书架上的书籍，孟陆离都不会干涉她，高沉星甚至错觉孟陆离真的只是单纯想找一个人相陪。

这日，高沉星依旧安静地在书房另一侧的坐塌上饮茶看书，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宫人进来通传：“王爷，长宁来人了。”

孟陆离头也未抬：“让他进来。”

很快一年约四十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朝着孟陆离行了个大礼：“微臣陈典见过王爷。”

高沉星闻声下意识抬头望去，此人应该是朝中大臣，只是她对朝中官员并不熟识，想了一下依旧未能回忆起这陈典是何职位。

“起来说话。”孟陆离放下了手中的奏本，“这么老远来寻本王有何事？”

陈典方才一路走得颇为急切，三九的天气里额头上竟还挂着汗珠，见孟陆离问他，立刻答道：“微臣是来请王爷回皇城的，王大人本欲亲自前来，可如今突厥一行人皆在长宁城中，王大人实在脱不开身。”陈典口中的王大人乃是鸿胪寺卿王甫尧，他边说着便掏出一封信件呈上，“王爷，这是王大人的亲笔手书，请您过目。”

孟陆离接过信件并未拆开查看，只似笑非笑道：“怎么，这长宁城中是没有其他能干活的人了吗？”

陈典苦着一张脸叹气道：“王爷您有所不知，原本光这冬祭事宜各部大人尚能协调，只是如今这突厥人一来，整个朝堂都乱了套了，那些个突厥人不似来拜见陛下的反倒似来挑事的。”

一说起突厥人，陈典肚子里的苦水便止不住地涌了出来，这段时日整个鸿胪寺上下受了突厥人不少窝囊气：“从他们来的第一日起就未曾消停过，我们鸿胪寺按照规制给他们安排了外使居住的行宫，谁知这突厥可汗非说条件太差不愿入住，差点还把行宫给砸了。”

孟陆离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孙其中呢？他便如此放任突厥蛮子在皇城中撒野？”

“可别提了。”陈典耷拉着一张脸，“前几日的接风宴上，突厥可汗借着酒劲对陛下出言不逊，孙尚书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孙尚书乃一介文官如何辩得过这帮不讲理的蛮子，生生被突厥人气得当晚回府便连夜找了大夫。”

孟陆离嗤笑：“吵架都吵不赢，本王还真是高看他了。”

陈典见孟陆离似不为所动，复又跪地恳切劝道：“王爷，突厥人在我皇城目中无人肆意妄为，实乃可恶可恨，还望您顾全大局早日回城坐镇啊！

“呵，现在一个个倒想起本王来了。”孟陆离冷笑，忽而他抬头望向房间另一侧的高沉星，眉头微挑，“软软，你觉得本王该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