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村姑

沈鸾半坐在玫瑰椅上，姿态优雅，笑容软软：“昨儿个的见面礼今儿补上了。”

沈鸢也笑着补充：“是我们姐妹三人的绣品，不值当什么的，三妹妹不要嫌弃。”

沈鹙嘟着嘴巴：“对呀，大姐姐和二姐姐绣的很漂亮呢，可是啾啾刚开始学绣的不好，三姐姐不要嫌弃呀。”

沈鹭将种种莫名升起的负面情绪压在心底，尽量忽略沈鸾身上的气场，她笑得眉目弯弯，对着沈鹙道：“三姐姐谢谢你们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呢？”

又招呼着三人坐下来，将点心推过去，使了小丫鬟给几人上茶：

“点心是四堂弟送的，我这边借花献佛啦，倒是这茶水，是我老家特有的一种花炒制的，你们试一下看合不合胃口？”

浅碧色的琉璃盏中是澄澈的橙红色茶汤，茶汤的底部是一朵完整的红色花朵，轻薄的花瓣在茶水中微微动荡。

沈鹙大呼小叫：“好漂亮！我都舍不得喝了。”

这样说着，还是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惊喜地扬起脑袋：“好喝！”

沈鸾端着茶碗深吸一口气，赞道：“茶亦醉人何必酒，好茶！”

沈鹭微笑：“你们喜欢就好。”

沈鸢则盯着茶盏看了又看：“三妹妹，你这茶盏是何处所得？我好似从未见过！”

沈鹭还未说话，沈鸾轻笑一声，满眼好奇问道：

“三妹妹这套茶具可是青碧琉璃盏？我倒是听说当年祖父有一套琉璃盏，乃先皇御赐、番邦进贡的好东西呢！”只是那套茶盏应当在祖母私库里妥帖放置，而不是在新来的三妹妹这里。

所以，祖母到底给了沈鹭多少东西？果真如母亲说的那样？

沈鹭惊讶道：“是吗？我不知道这茶盏是不是琉璃盏呢，我们那边附近开了互市，这茶盏从异族那里交换，只要一坛子米酒呢。”

假装听不懂沈鸾的怀疑，沈鹭眼神闪了闪，回忆了一下村里小伙伴说话的口吻，酝酿了一下，又略带乡音笑着开口：“这次来的急只带了一套，你们若是喜欢，我可以让我们村儿的人托商队带几套来呢。”

几人卡壳，沈鸢反应过来，连忙拒绝：“太麻烦了，使不得使不得！”

侍立一旁的珍珠和翡翠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小姐这语气口吻，跟村里二丫仿佛很像呢。

村儿？

听到这么个接地气的词，沈鸾哽了哽，突然意识到面前新来的三妹妹是在乡下生活了十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鹭的长相原因，在这句话之前，她几乎感觉不到沈鹭像是乡下来的。

因为沈鹭举止得体，并没有想象中乡下女子的小家子气，举手投足间与自小在雍都长大的一些闺秀比起来似乎没差很多。

可就在刚刚，她再看沈鹭，突然就觉得沈鹭虽言辞大方、长相不俗，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也很讨喜，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看都有点……憨？

笑容憨厚的沈鹭摆摆手，对着沈鸾和沈鸢笑容真诚，一副不要跟我客气的土财主样子：“嗐，这有啥使不得的呀？不用客气，你们如若喜欢的话，跟我讲。

像碗碟插瓶之类的，都有，没有的话我那里没有的可以和村儿里其他人交换。

我在我们村儿可是数一数二的有钱，村儿里的大爷大妈也都给我面子。”

沈鸾：“……”

她很少有这样语塞的时候。

沈鸢忙打圆场：“三妹妹，这个我们看看就好，倒是你那茶叶，馥郁芬芳，喝起来甘甜清爽、沁人心脾，可有什么讲究？”

沈鸾也点头，眼里似有着探究，仔细看去又全然是好奇：“是呢，以前从未见过有人以花制茶，这花茶喝起来倒也雅致。”

沈鹭羞涩笑了笑：“花茶？你们起的这名字倒是好听，我们那片儿都管这叫野驴子茶。”

沈鸾被呛了一下：“咳咳，”大丫鬟燕草连忙帮她顺气，见几人看过来，她摆手，“我没事。”

沈鹭收回目光，继续道：“我们黑米屯子村儿以前穷得很，也就近几年才富余起来。”

她抿了一小口茶，又道：“以前村里有个秀才家里贫穷又想喝茶，秀才娘子就用漫山遍野都是的野驴子草开的花制了这茶。”

她没说的是，村子就是在她这个自封的“种田频道大女主”的启发下富起来的，包括野驴子茶，也是同村的妇人在她的诱导下制得。

“一会儿你们一人带一包回去，这茶制着简单，我们那五岁小娃娃都能制得。

只这里没有野驴子花，不过我看咱侯府花园大得很，那许多花我都没见过，不若拿了花去问过大夫，我们自己制茶试试？”

沈鸾三人听了觉得有趣，于是约定得空了一起制茶，至于野驴子、黑米屯子什么的，她们都直接忽略过去。

只是在心底加深了对沈鹭村姑形象的认知，沈鹭果然是乡下来的，她们也许得帮着她改掉一些说话方式和习性。

尤其是沈鸾，想着沈鹭刚才“村儿”啊、“屯子”的，脸色都垮了。

想她忠勇侯府嫡女沈氏阿鸾，携现代记忆穿越而来，出身高贵、长相美丽、满身才情，自小就是周围男子倾慕疼爱、女子羡慕嫉妒的对象。

她身旁围绕的男男女女的好友也都各有特色，人品不俗，以至于她平时的形象太过完美，即使有人心生嫉妒想攻歼于她，也没有借口。

可现在，沈鹭作为她的堂妹，必然也是要围着她转的，若是某一天，她身边的人群里多了个一口一个“村儿”、“屯子”、“野驴子”的粗野之人。

要命的是这粗野之人还是她的亲堂妹，这可怎么了得？

想想都要窒息！必定会有许多人借着沈鹭趁机奚落他们忠勇侯府，奚落她沈氏阿鸾，她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必须得想个法子让沈鹭成为一个合格，不，及格的贵女，琴棋书画也不指望了，但起码得拿得出手，不至于招人笑话。

沈鸾忽又想起一事，她无辜的大眼眨了眨，面上浮起难色，皱紧了眉头问道：“三妹妹可识字？”

沈鹭故意露出一个带着小得意的笑，道：“识字呢，不光识字还会写呢！我们村儿秀才教人识字不收束脩，不学白不学，我就去学了。”

沈鸾缓了口气，与沈鸢对视一眼：“那就好。”

识字的话学起什么来好办多了，而且三妹妹才十三岁，有什么不懂的现在学起来也不算太晚。

相信那些不得体的言行，迟早有一日也必定会改掉的。

沈鸾沈鸢放下心来，安心品茶。

沈鹙不明白两个姐姐的担忧，她懵懂地左看看右看看，挠了挠头，最终放弃思考，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沈鹭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沈鸾沈鸢两人的眉眼官司，只捧着茶盏时不时吹吹，再抿上一两口。

沈鸾盯着沈鹭因垂眸而显得格外温雅恬静的面庞，不知怎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似是警惕，又觉着应该是错觉吧。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轻蔑，忽而笑了笑，一脸真诚道：“三妹妹，你这茶不错，可这什么野驴子茶名字听起来不雅。

我看这花似是菊科，茶色橘红，不若改名叫它橘九华？”

沈鹭抬眼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可以啊，本来这茶就没名字的。”

沈鸢笑着凑趣：“这样听起来倒也雅致，说起来，我们制茶不若就从菊花开始？”

沈鹙一听，这个她懂啊，她于是将自己茶盏里的茶汤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拍手道：“好啊好啊，你们记得喊啾啾采菊花呀！”

沈鸢笑着捏了捏她的包子脸：“忘不了……”

姐妹四人嘻嘻哈哈地，又聊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沈鸾三人起身告辞。

沈鹭将三人送出院落，脸上带着腼腆的笑，目送三人在丫鬟仆妇的环绕下远去。

走在最前面的沈鸾突然回头，沈鹭笑容变深，又举起手臂挥了挥手，喊了一句：“大姐姐你们得空再来玩啊！”

正走出院落的一行人惊讶回过头来，沈鸾脚步顿了顿，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围的丫鬟仆妇相互间交换着眼神，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道：“到底乡下来的，我还没听过哪家小姐这样大呼小叫的。”

“谁说不是呢，三小姐长得倒好，一张嘴就露馅了。”

沈鹭使了个眼色，随侍一旁的燕草略一点头，就朝着后面说小话的几人丢了个眼刀子：

“闭嘴，三小姐什么身份？也是你们能多嘴的？刚刚说话的几个扣半个月月钱，自己去管事婆子那领罚去。

若是谁没有去……哼!”

沈鸾叹口气，担忧道：“阿鸢，我平日较为繁忙，三妹妹那边，麻烦你照应一二，日后再有宴会，三妹妹定是要露面的。”

沈鸢心领神会，这是要她有空教着点呢，不用大姐姐说她也会这样做的：“放心罢大姐姐，三妹妹很聪慧，不必担心。”

另一边，送走了沈氏三姐妹的沈鹭整个身体往榻上一扑，埋进柔软的被褥中：“啊！心累！”

跟在后面的珍珠有个问题憋了很久：“小姐，你刚刚是在学二丫说话吗？庄老夫人不是说二丫说话太乡土，要我们不要学吗？”

沈鹭艰难地翻过身来，没有沈鸾的气场压迫，果然舒服多了。

她呼了一口气，双目无神：“小珍珠，还有翡翠，你们记住了，你们家小姐就是村子里长大的单纯可爱小村姑一枚。

单纯可爱小村姑说话做事就是二丫那样子。”

在摆脱光环的影响之前，她还是伪装一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