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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差别

秋眠现居的壳子姓晏名司秋。

其母是江南栀州阮氏,在启章三百七十九年嫁与竹州晏氏,于三年后病逝,诞一子,以秋为名。

花冬则是在启章三百九十七年入晏府,在训庭学了半月的规矩后,因其年轻听话,被二少爷晏司炔择走,改名采月。

三个月后,采月惹主不快,被打出院中,原是该打发去“鼎庭”充作以仙骨为炉的末等小婢,却又正逢照顾七少爷的老婆子过身,仙巷内的新侍从们几番推托,无人想去伺候傻子,于是私下活动,索性让她去填了缺口。

痴傻的七少爷在晏氏上不了台面,偌大的家族也没有他存在的痕迹。

阮氏并非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凡间女儿在修真世家内多为妾室,少有主位,而早在本任晏家主的发妻亡故前,晏司秋便已经住在这偏僻的小院了。

两年来,花冬与秋主子深居此地,久不外出,对晏氏的了解其实很浅,连晏司秋的身世也是早年在训庭和二少爷那儿听人咬耳,并不知其中多少为真,多少为虚。

但秋眠听后,关注的地方并不在这个身份上。

“此地是竹州,是仙州之一,却以‘启章’为年号。”他沉吟一二,“现今是何年何月?”

花冬答:“启章三百九十九年,今儿是五月十二。”

血厄宫主死在天华八十六年的冬至。

在秋眠的认知中,太仪界从未出现过“启章”这个年号。

他心下发冷,定定望了花冬,两瓣血色淡薄的唇几度开合,却难以成句。

半晌后,他才终于问了出来:“冬儿,你可知芷州云明宗?”

“……云明宗?”

花冬过去曾因是二少爷的婢子,参与过几次由晏氏牵头的仙宴,她的字又被少爷夸过娟秀中有几分内敛的风骨,便被安排去抄录各仙宗与世家的请帖名单,对各州的名门大宗皆留有几分印象。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对“云明”这个宗门陌生至极,就摇了摇头。

然后她就眼见主子的脸色唰啦一下就白了。

花冬慌了,急忙说:“是婢子见识短,六州那么大,定会有个云明宗的!”

“等一下。”秋眠目光如电,“你方才说,六州?”

花冬愣愣点头,立即报道:“仙乡有竹州,人间有……”

“橘州、桢州、棠州、萸州、栀州、桃州。”秋眠接道。

“没有……桃州。”

花冬呐呐地答。

“那,而今天道为何?”

“天道?”花冬犯迷糊,“是指神明吗?”

侍女听他这一连串发问,先是迷茫,迥自琢磨了一阵后,忽然恍然大悟。

主子痴傻多年,一朝清明,是不是如书里写的那样,是因为神魂出窍,遨游化外之境去了?

花冬肃然起敬,板直了腰杆,目光炯炯,坐的愈发端正。

而秋眠也一时捋不清如今的状况。

起初他判断自己是因不明原因,本该破碎的神魂,机缘巧合下横渡过了虚空,像穿书局真正执行任务的员工一样,去到了另一个境界。

可是现在听花冬的描述,这里的版图分布又与太仪界极为相似。

且他从前在做血厄宫主时,也似乎听过竹州有一门修真大户,以嵌金日冕形平安坠为符令,日安为晏,所指的恐怕就是这一门。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无外乎穿书局的“翻书计划”失败了,那穿书者真的成为了太仪新的天道。

可按穿书局当年的数据推演,年岁尚小的太仪境界根本经不住那么严重的因果大乱,清浊二气紊乱的概率逼近百分之百。

秋眠自己磕磕巴巴也去算,得出结果却更是一塌糊涂。

那穿书者一生聪明,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高估了太仪这个境界的承载力。

但眼下的竹州,灵气沛然,天空晴朗,根本不像是清浊二气颠乱了的模样。

“你说神明。”秋眠追问道:“是谁?”

“这、这婢子不知啊!”花冬云里雾里,“就是会倾听老百姓心声,庇护我们的神明呀。”

“神明可有供奉之处?”

“有的有的。”

花冬见终于来了一个自己能回答上来的问题,谨慎道:“各地都有,这里的供奉堂也有,婢子有幸去拜过一回,修的极为气派,堂上没有神像,听老人说,神明不以众生为相,仅供奉一盏金乌灯。”

少女无不详尽道:“主子如果想去的话,就在三日后,本家会有一场为祛怪病、驱邪祟的祈福,定会开供奉堂的。”

话题绕回了怪病这里,却没什么说头。

这件事在晏宅内人人讳莫如深。

据花冬有限的信息,晏氏从十几年前便不时会爆发一种怪病,发病的缘故和治病的法子一概不知,但极容易害人性命,晏氏本旺盛的子嗣也因此凋零了好些。

按理出了此等怪事,世家本该通报地方大宗门,可晏家却生生将此事捂死,得了病就会被送至晏氏后山的那座朱红的“迩烛楼”中休养,不论是下人还是主子,只要发病皆要去迩烛楼,却是去的人多,回的人少。

两边的线索皆是零星,秋眠思忖再三,对花冬道:“吃好了饭,我们出去走走。”

花冬一愣。

旋即她兴高采烈应道:“嗯嗯!”

秋眠不再问她是否要离开。

在有限的选择里,她竟选不出一个比这里更好的去处。

既然左右皆是深渊,秋眠不会把她往别处推。

至少在这个深渊内,有个魔头能暂且保下她。

“冬儿。”秋眠对兴致勃勃要去后厨的姑娘说:“以后在我这里,不必自称婢子,晏司秋痴蒙多年,多亏有你照顾,你身上还有伤,这几日万勿劳累,我会用灵力给你诊治,但最好还是要有药草辅助,以后你我不必分个主仆。”

他每多说一句,花冬的眼睛就睁圆一分。

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起来的话就令她如在梦中。

“也不用叫我主子,你就叫我……”

顿了一顿,秋眠道:“叫我小秋。”

“那怎么可以!”花冬摇头如拨浪鼓,“不可以的呀。”

叫主子的名字在规矩森严的晏家是绝对的大不敬,就算主子本人不在意,让外人无意中听见了,也有她好果子吃。

秋眠想明白这一点,咬了咬下唇,“那你叫我……”他气息波动,合上眼,说:“叫我阿眠吧。”

“真的可以吗?”花冬轻声问。

“嗯。”秋眠颔首笑道:“我很喜欢这个字的。”

“阿眠,阿眠——”

花冬无声反复念了几遍,倏然抬眸与少年对视。

她年纪不大,开怀笑时还会有些许的稚气,却又爽朗如二月的草长莺飞。

“阿眠,太好了!”

少女似乎十分容易满足。

秋眠在少女明媚的笑容中也舒缓了眉目,可心中又浮出了几分疲倦。

“另外,冬儿。”秋眠忽然道:“如果我有什么不对劲,像之前我掐那个人,还有我刚才那样……”

他的目光有一刹的放空,落在柜子的小屉上,“你别靠近我,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我会给你庇护的符纸。”

花冬听罢他的话,不知为何心中一酸,而直到此时此刻,花冬才笃定,主子没有完全大好。

她见过他扼人脖颈。

也隔窗见过他发癔症般翻箱倒柜。

可她并不惧怕。

有太多比这还要可怕事情了。

主子把自己的病症与他说,还让她去躲起来,不是在敲打,而是在考量她的安危。

“好。”这一回,花冬却没有说不可以不合规矩,“我会保护自己。”

有了她的这个允诺,秋眠便安了心。

小姑娘和他打了招呼,就蹦跶着挎起装着肉菜的竹篮子离开。

秋眠在屋内坐了片刻。

半晌后,他深吸一次,将灵力运上右手。

绮丽流光自他掌下晕出,转眼间其光大亮,一面兼防窥和守护作用的灵屏自动搭起。

少年的侧脸沐于华光下,轮廓柔和,神色惨然。

他沉声道:“穿书局太仪组执行员工,编号a7。”

“登记查阅此间因果。”

“调用——喧宾因果琴。”

华光如线,在他掌下交织,渐成了一个把古琴的形状。

而秋眠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在断魂崖,喧兵琴曾诸弦尽断,被风刀绞碎。可这一套琴与剑是穿书局为太仪的计划量身定做,与他的神魂为约,琴的外形只是一个寄托。

真正的因果琴是一个庞大的含推演功能的数据库,主机在穿书局,而只要他这个签约者还活着,喧宾琴与夺主剑就永远可以重新构建。

以秋眠目前的灵力,要请调喧宾琴还十分勉强,但他很难不想要借助这法器去探查。

……他生活的太仪界究竟怎么了,云明宗究竟怎样了?

秋眠任由灵力被抽空,鬓边滴下了大颗的汗珠。

而就在喧宾琴的第一根弦搭上时,变故突生——

秋眠目光一利。

有人的灵识竟直接穿透了护守法器的灵屏!

他反手一掌,拍碎了已然初具雏形的因果琴,同时一扬袖,纷乱四散的华光重新凝聚。

“谁在那?!”

这一次,光芒交织的速度快到双目难以捕捉,原本青色的温润的光也倏然一变。

由温润柔和的青,变作了咄咄逼人的红。

青色的喧宾因果琴,潋滟血色的夺主剑。

一把杀气凛然的血红长剑凭空出现!

秋眠的面颊白如净瓷,紧握夺主剑,朝窗口方向喝道:“滚出来!”

“哎呀——”

陌尘衣双手抓住屋檐,倒挂了下来。

他衣袍上的银纹在光下熠熠,如垂落华美翎衣的白羽神鸾,晨光在他衣袖间勾出鎏金的轮廓,像将燃未燃的火焰。

而又因他这个十分小孩儿气的动作,本就随意梳起的长发全任凭引力糟蹋,以至于那个光洁的额头居然还在反光,几乎把秋眠闪的一个倒噎!

“小主子,居然又是你。”

他依弦音追索而来。

“你明明会弹琴。”陌尘衣这么大一个人倒挂在檐边,居然很委屈一般:“我给你买琴,你把方才那曲子给我再弹一次,好不好,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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