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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上 犹豫与阴谋

程知行站在奥索尔的老桥上,他看着溪水从巨大的桥拱下穿流而过,耳边听着溪水击打鹅卵石后发出的叮当轻响。费尔南德斯上尉前天的话语清晰地回响在脑海里,程知行撑着石头桥沿,眼神愈发的忧愁。

距离那次谈话已经过去48小时,他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参与到上尉狂野的计划中,即使对方觉得他已经入伙。

这两天费尔南德斯上尉频频骑着他那匹高大结实的黑色骏马外出,直到夕阳西下才从外面回来。军衔低的士兵不敢过问长官的事,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费尔南德斯上尉是出去搞外交了。

在奥索尔居住的这两天,程知行每晚都会和士兵们闲聊,他渐渐地知道了一些关于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情况:和挨了两发核弹几乎全灭的马德里不同,巴塞罗那只遭遇了一发核弹,虽然伤亡超过百万,但仍有不少人幸运地活过了艰难的2044年。这些幸存者组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派系,少的只有寥寥数人,多的则有上千人。

曼雷萨的加泰罗尼亚志愿军是当地最大的一支势力,它掌管着一座人口超过3000人的城镇,还拥有一座简陋的火电站。自从政府军落败后,无人敢和加泰罗尼亚志愿军叫板,但他们还是常常陷入困境,比如缺电。

奥索尔的西班牙政府军则恰好相反,他们依照峡谷天险和职业军人在古老的小镇上建立起一个牢不可破的堡垒,这座堡垒有充足的物资以及取之不竭的电力。

和曼萨雷一样,奥索尔同样缺乏重要的战略资源——缺人。六年的平叛战争后他们只剩下72个军人和54个认同西班牙是祖国的爱国平民。

这使得政府军不得不和那些他们曾经看不上的小派系打交道,拉拢小势力对抗人多势众的加泰罗尼亚志愿军。

居住在奥索尔的人坚持说着地道的卡斯蒂利亚语,程知行已经不只一次因为不会弹舌而被士兵们严肃地指导矫正,直到他们发现他的舌下天生缺根筋,才不再纠正他的口音。这些士兵大部分来自西班牙其他地区,只有一小部分是加泰罗尼亚人。

远离家乡又被当地人敌视的士兵通过坚持使用祖国的官方语言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信念,程知行钦佩他们的做法和忠诚。

和士兵交谈时,不少士兵都直白地流露出对家乡的思念,但同时他们也认可在奥索尔的任务。许多士兵不是卡斯蒂利亚拉曼查大区的人,他们对是否去阿兰胡埃兹没有看法。

问他们是否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时,少数人点头,许多人摇头。不愿回去的士兵觉得世界已经毁灭了,他们不想回到家乡看着亲人的尸骸绝望,他们留在这里,至少没人告诉他们那些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的人都明确无误地离开了。

远离故土可以让他们心中仍然留存希望。

希望,是白夜之后最宝贵的品质。

这些交谈折磨着程知行的良心,他知道自己无权为所有人做出决定,但费尔南德斯上尉开出的条件过于诱惑。

那天回镇的路上,费尔南德斯上尉还加了筹码,他不仅愿意答应程知行的一切条件,还愿意送他两套军用的防护服,一套人穿的,一套马穿的。这些防护服是摩尔曼斯克核爆后军方为了核大战紧急囤积的,结果袭击来得太过突然,许多人还没用上精心准备的物资就死在了第一轮核爆中。

费尔南德斯上尉许下如此丰厚的诺言,程知行愈发地想帮他,然而鲁伊斯中校和士兵们对他和佩德罗极好,给他们吃的,给他们住的,虽然鲁伊斯中校一直躲着不与他交谈,但他没有强迫程知行和佩德罗去做任何事,还允许他们在小镇里自由走动。

一想到自己和费尔南德斯上尉密谋炸掉他们赖以生存的水电大坝,程知行的还未泯灭的良知让他犹豫不决。

“唉。”盯着涓涓细流一个小时后,程知行长长地叹息一声,又是一次纠结而无用的思考,他趴在石头上埋下了脑袋。

“嘿!三瓶红酒!”佩德罗如太阳般热情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程知行朝着声音望去,看见佩德罗脸色挂着灿烂的微笑迈着大步朝自己走来,他手上似乎握着一个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块黑色的“砖头”。

“早安,两个罐头。”程知行敷衍地向他招了招手,很快又放下了,“你今天起来得挺早啊。”

“也不能每次都睡到下午1点不是,搞得我每天吃午饭都吃不下,然后下午又挨饿。”佩德罗笑嘻嘻地走近他,他扬了扬手中的黑色物体,“猜猜看这是什么?”

“什么?”程知行伸手去拿,佩德罗却缩回了手,程知行不满地说,“你不给我看,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你看上去没有年轻到没见过这玩意吧?”佩德罗像护着宝贝似的护着那块黑色“砖头”,只准程知行在远处看。

“什么东西?”程知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块“砖头”是什么,他摇了摇头。

“啊,你真是孤陋寡闻啊。”佩德罗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但他演技太差,每一条因笑容弯曲的皱纹都暴露了他内心的得意洋洋,“手机,智能手机!21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手机?”程知行拧着眉毛又打量了一下那块转头,他笑了,“你别骗我,哪有这么厚的手机?我见过的手机都是薄薄的像纸一样。”

“因为这是2050年新款,mdp-1最新款手机!”佩德罗自豪地像拍卖师推出价值连城的宝物一样双手将那块“砖头”捧给程知行,程知行看着这跟药盒一样厚度的“砖头”,一刻不停地摇头,他黑色的眼睛已经流露出嫌弃之色,满脸都写着你在耍我。

“嘿,别走啊,这可是真手机!我可以证明!”看着程知行转身准备离开,佩德罗忙拉住他肩膀。

程知行无奈地转身,他叉着腰看着佩德罗的“砖头”,质疑地说:“那你证明吧。”

“等等!”佩德罗竖起一根手指,摁住了“砖头”的侧面,过了一会儿黑色的“砖头”证明果然发出了亮光,程知行好奇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着一道闪光后,挂着七彩竖条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个小小的方块,“哈哈哈哈,我没骗你吧,还有更绝的呢!”佩德罗点了一个画着乐符的小方块,屏幕转进小程序,他点了右下角一个画着三条杠的地方,一列文字弹出了屏幕,那是一列简短的西班牙词组,佩德罗点了第一个,很快,一道带着杂音的轻快旋律从“砖头”上方像下水道通风口一样的网格处缓缓流出。

歌手用富含个人特色的烟嗓唱着动情热烈的情歌,当歌声来到“mirasofia(看看吧,索菲亚)”时,佩德罗跟着唱起来,他成熟的嗓音和“砖头”里的歌手有几分相似,佩德罗唱得极好,仿佛是“砖头”里的歌手来到现场一般,接着他开始旁若无人的扭动身体,程知行看着他滑稽而夸张的弗拉门戈步伐,忍不住笑了。

“sintumirada,sofia(即使没有你,索菲亚)”佩德罗跟着乐曲唱完了整首歌,他挺着胸,撅着臀,双手高高举起,完美地结束了整支舞蹈。

程知行笑着朝鞠躬致谢的佩德罗欢呼,他喊着“佩德罗万岁”,然后用力地吹着口哨鼓掌。然后两人相视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老桥与高耸的古老石头砖块间。

“我真没想到这居然真是一个手机,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会唱歌。”恢复平静后,程知行仍然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指着佩德罗手上的“砖头”问,“我能看看吗?”

“当然。”

佩德罗大方地将手机递给了程知行,程知行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他按了不同的地方,手机回到了主屏幕,他按了不同的小方块,看到每一个方块后都藏着一个神奇的数据小世界,他对这些十分熟悉:曾经这些小世界的升级版矗立在一个名为uthopia的大世界。

玩过一阵后,他恋恋不舍地把手机还给了佩德罗,他问佩德罗:“这里为什么会有手机?你从哪儿找到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手机?”

“昨天早上有人在问谁会修对讲机,我帮了他们一个小忙,他们就带我去了一个废品仓库。奥索尔的废品仓库里有一大堆有缺陷的电子零件和坏掉的手机,因为都是损坏的东西,所以他们允许我自由参观。我拆了十三部手机拼凑出了这一部手机,芯片是中国的,内存是美国的,主板和系统是英国的,摄像头是日本的,屏幕是韩国的,可惜我没找到更好的屏幕。”佩德罗谈到屏幕时叹了口气,“屏幕只能将就了,虽然这玩意连不上网,但离线功能还是可以用的。”

“你会拼手机?”程知行更加吃惊,他还不知道佩德罗有这样的功夫。

“白夜前我的工作就是电子通讯设备维修。”佩德罗努力表现出一副平静淡定的样子,但他弯起的嘴角又一次地暴露了他本心的骄傲。

“牛逼啊。”程知行用家乡话感叹。

“什么?”

“牛逼!”程知行大笑出声,“就是viva的意思,万岁的意思!”

“哦!牛逼!”佩德罗举着大拇指指向自己跟着程知行念,“牛逼!牛逼!我牛逼!佩德罗牛逼!佩德罗牛逼!”佩德罗高举起握着手机的双手,向山呼万岁一般冲着天空一次次举起手臂。

“你还能再拼出一个手机吗?”程知行问。

“我可以再试试,毕竟那里还有二十多部旧手机呢。”佩德罗自信地说,仿佛他今夜就能变魔术一样变出一部手机。

程知行高兴地点头:“你刚刚说这手机叫什么名字?”

“mdp-1!”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movildelpedro!佩德罗的手机!型号1。”

对于这个草率的名字,程知行有些无语,但考虑到佩德罗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个粗糙的名字正好符合创造它的父亲的风格。

“你不喜欢?”佩德罗问。

“不,我喜欢。”程知行说了违心的话,“好名字,佩德罗的第一个手机。”

“哦!很高兴你喜欢,我看你最近闷闷不乐的,所以把手机做出来后,我就来找你了,我找到了不少完好的内存卡,把所有的音乐都导进这部手机了”佩德罗提到“闷闷不乐”时,程知行立刻想起了让他忧愁犹豫的大事,他脸上很快又浮现出不快乐的神色,佩德罗察觉了他悄然间的变化,佩德罗停下了对手机的介绍,他问,“你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唉。”程知行叹口气。

“你别老叹气啊,说出来吧,万一我可以帮到你呢?”佩德罗友好地提出建议,他还拍了程知行肩膀一掌,那动作活像父亲对孩子语重心长讲话时做的那样。

“两个罐头,你找到你的那位朋友了吗?”程知行问他。

“啊?”佩德罗愣了一下,他也变得忧愁起来,一向乐观开朗的西班牙人也皱起了眉,“没,没人认识他,他住在凯旋门附近,士兵们说那里就是核弹的落点,核弹落下时方圆五公里都瞬间被气化,他不可能活下来的,除非他当时在城外。”

“对不起,我很遗憾。”

“没关系,反正核弹肯定不是你们国家发的。2043年西中两国正是关系最好的一年呢!”佩德罗宽慰地笑了笑,然后他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其实他很幸运,他住在天堂,那里有天使,有上帝,还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佳肴。说不定他正在天堂嘲笑我们呢,看着我们生活在地狱里受苦。”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又叹了一口气,佩德罗摸出一支烟和一盒火柴,擦燃火柴,点上香烟,他鼓着腮帮,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真是让人羡慕的小子。”

“是啊,让人羡慕。”程知行由衷地说,他看着佩德罗良久,终于向他发问,“你喜欢这儿吗?”

“什么?”

“这儿的生活,生活在一个有电、物资充足的小镇。虽然你会面临叛军进攻的危险,但这里的生活应该比在洛佩兹手下生活得更好吧。”

“是啊。”佩德罗毫不迟疑地点头了,他敲着手指抖落掉烟灰,“不错,我喜欢这里的生活,即使在比利亚鲁维亚德圣地亚哥日子过得最好的那段时间里,我们也常常缺电缺水缺食物。2044年冬天时,我们经历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冷的冬天,我们把木头砍完仍不够供暖,当时洛佩兹向卡洛斯请求援助,却被卡洛斯拒绝了。”

佩德罗顿了一下,他看着程知行,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知道洛佩兹为什么恨卡洛斯吗?比利亚鲁维亚德圣地亚哥的人们为了取暖,几十人挤在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子里围着一盆炭火,拥挤的人群将每一扇窗户都堵得死死的了。第二天人们发现一屋子的人都死了,全部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其中还有洛佩兹的妻女,那是他仅剩的亲人了。就因为卡洛斯不愿意给他匀出一点煤炭。”

程知行听后低下了头,他能从佩德罗褐色的眼睛里看出凄凉与愤慨,但他不能为此责怪卡洛斯——他和加西亚一家能够平安度过2044年暗无天日的核冬天,正是源于卡洛斯在最困难分给大家充足的煤炭和食物。

卡斯蒂利亚看守者的人民活着走进2045春天时,马德里南方联盟却有三分之一的人死于冻饿。当世界对人类不再仁慈,总需要牺牲一部分人去换取另一部分人的生存机会。

“算了,不谈这些了,反正我也不再是洛佩兹的人了。”佩德罗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吸了一口烟,认真地对程知行说,“你说的没错,比起比利亚鲁维亚德圣地亚哥,我更喜欢奥索尔。这里有食物——我不用担心饿死;这里有电——我不用担心冻死。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加泰罗尼亚的叛军。但我情愿被子弹打死,也不想冻饿而死。”他又抽了一口烟,想起什么后补充了一句,“这里可比那里好太多了。”

程知行内心翻起千重巨浪,他心凉如寒冬腊月的冰窖,费尔南德斯上尉的谈话不再仅仅是一场对良心的折磨,它现在变成了撕扯良心的痛苦。

程知行转过头去,他的五官皱紧,每一颗牙齿都紧紧地碰在一起,他无声地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这时佩德罗烟抽到底了,他将烟头弹进桥下的溪水中,他拍了程知行的肩,说:“这里生活真挺不错的,你也留下来吧,别再想着回中国的事了。”

程知行闻言猛然回头,他看着佩德罗,有些惊讶:“你从哪里知道我打算回中国?”他很快就想到一种可能,“鲁伊斯中校告诉你的?”

佩德罗点一下头,又摇了两次头:“不是鲁伊斯中校,但是也算吧。是阿尔瓦罗少校,他希望我劝你留下来。他说这里的人会像对待自己人一样对待你,这里没有种族歧视,只要你认可西班牙政府。”他伸出手开始扳着手指告知留下来的好处,“阿尔瓦罗少校说,首先你可以领到1间独立的小屋,其次你带来的马骡和物资都可以使用,第三”

“够了,佩德罗。”程知行挥手打断他。

“你等我说完”

“我不想听了!”程知行大声又严厉地说,他双目圆瞪,眉毛紧皱,那发怒的模样让佩德罗有些瑟缩,“你知道我下了多大勇气才决定回家的吗?”程知行用残缺的左手比出一个数字,“三年!足足三年我才下定决心打算回家!然后我又等了三年,直到我的养父养母去世!我用了一座农场换来这些物资!就为了回家!我本来有一座农场!佩德罗·巴布罗!”他吼了出来,嘴角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他稍稍冷静了,表情也缓和下来,“对不起,佩德罗,我不敢对你吼的。”

面对他的道歉,西班牙人点头后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不知大你是用一座农场”他说不下去了,只能小声地叹息。

“不止是农场,还有朋友,和一个不算太差的领导。我知道卡洛斯·桑托斯在2044年冬天做出的决定对你们来说过于冷酷,但他的决定让阿兰胡埃兹许多人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年。”程知行也叹了口气,“我舍弃了这么多,就为了回家。我不会因为一座小镇有电,有食物,有手机就留下来的。我必须回去,谁也不能阻止。”他再次皱起眉头,“无论对方是一个少校,还是一个中校。”

说完,程知行就转身离开,佩德罗望着他的背大喊:“你确定不考虑一下?”

程知行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放慢脚步,他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佩德罗看着他消失在老桥的尽头,他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自己的同伴折返归来。佩德罗擦了一把额上冒出的冷汗,他趴在桥沿上,睁圆了眼睛。

佩德罗对着河下的流水开始犯愁,他摸着自己的额头一脸苦闷——如果阿尔瓦罗少校问他做出了什么决定,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程知行抛下佩德罗后,带着怒火在镇里来来回回地走,他就这样一直走到临近中午,一声呼唤让他停下脚步,他回头一看,费尔南德斯上尉骑着马走到了镇口,他翻下马背,将缰绳交给一个军人后,朝程知行走来。

“有空吗,程。”费尔南德斯上尉笑着询问,语气却是陈述句。

他明知顾问。

程知行回答:“有。”

“我们聊聊,去老桥怎么样?”

“换个地方?”程知行想起早上与佩德罗的不欢而散,不愿意地说。

“那就去另一座桥?坎比达桥?”费尔南德斯上尉提议,他拍了拍程知行,“有好消息,需要找个好地方谈。”

程知行还在纠结上午的谈话,他看着费尔南德斯上尉一会儿,才慢慢地点头。

坎比达桥是一座古老的罗马拱桥,只有四米高,桥沿低的几乎没有,和老桥相比坎比达桥就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稚嫩幼童,一条被当地人称为诺盖罗拉的浅溪从桥拱下穿行而过。

这里距离市政厅不过5米。程知行不明白费尔南德斯上尉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跟他谈话。在程知行准备提出疑问时,费尔南德斯上尉主动说了理由。

“今天鲁伊斯中校和阿尔瓦罗少校一起去苏斯克达了,他们每周都会抽出一天时间去检查水电站的情况。就像我说的,苏斯克达是鲁伊斯中校的命。”费尔南德斯摸出半根雪茄,他拿出一个精致的翻盖打火机,从容不迫地点燃了雪茄,“我找到炸药了,明天我就可以把它们带到水坝附近,一包5kg的c4炸药,带引爆雷管。”

“你怎么弄到的?”

“我告诉交易的人我们打算炸开奥索尔的矿场,事成后分一半的物资给他。”费尔南德斯上尉抽了一口雪茄,他指着东方说,“顺着这条路再走5公里,有一个废弃的矿场。60年前关闭的,白夜后那曾是我们的一个重要据点,但是在我们与叛军交战时被叛军的炮火炸塌了。直到现在里面依然囤放着近一年的罐头和医药。”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这么久没炸开它?是因为没有炸药?”

“不,我们镇上可囤积着可以炸掉半座山的塑胶炸药。”费尔南德斯上尉露出苦笑,“那是故去的冈萨雷斯将军的命令,他把那个地方当成了天然的保险库。他去世前命令我们,除非丢了奥索尔或苏斯克达,谁也不能炸开它。”

“哦。你的卖家没有对你起疑心?”

“自从鲁伊斯中校成了这里的负责人后,就是我负责对外沟通工作,他不会对我起疑心的。”费尔南德斯上尉笑着说,紧接着他又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但我不确定那家伙会给我足量的炸药。加利法的贝尼特斯的名声可不太好,他经常缺斤少两,不过这也有好有坏,他从不过问一些多余的事,炸药这东西我只能找他要。”

“加利法的贝尼特斯?”程知行听着加利法有些耳熟,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有士兵曾说过这个名字,他似乎和某些不正经的杂志售卖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他是支持你们的势力吗?”

“不,那家伙是绝对中立的,我们可以和他交易,叛军也可以,甚至俄罗斯人也可以。他只看你给出什么,想要什么。绝不过问你是谁,想做什么。他是这里唯一活得如鱼得水的人,让人反感又极其聪明。”

程知行想起了那座大坝宏伟的模样,他问费尔南德斯上尉:“你打算只用5kg的c4去炸一座大坝?”

“哈哈哈哈哈,对于苏斯克达来说,5kg的c4最多只能铲下一点钢筋混泥土的墙灰。我们不是要把苏斯克达炸成粉末,我们只需要炸掉它的发电组件就行。它们位于大坝的底部,我们要炸的,是水轮机。对它来说,5kgc4足够了。”费尔南德斯上尉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吸了一口雪茄后,继续说下去,“炸掉水轮机这件事,需要你来。”

“我?”程知行拧起眉毛,“我怎么进去,听上去水坝那边戒备森严。”

“的确,水坝那边戒备森严,但所谓的森严也不过只是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罢了,而且他们还分布在各个角落。这事我会帮你,在行动前我会去慰问,并引开大部分士兵,你最终需要对付的不足十人。”

“听上去并不保险,我没办法对付十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即使我成功了,我也很难全身而退,即使我顺利地全身而退,水坝不会无缘无故地失去作用,最终你们的人还是会怀疑到我身上。”

“你还真是疑心重重。”费尔南德斯上尉叹了口气,他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考虑到了。放心,行动那天还有其他帮手。最终炸掉水坝的罪名会落到他们头上,你不用担心会牵连到你。”费尔南德斯上尉摁灭雪茄,他把雪茄再次放回上衣兜里,他正色地看着程知行,严肃地对他说,“我保证,没人会把罪状怪到你头上。”

程知行看着费尔南德斯,试图从他的褐色眼睛里读出一点信任。

“我接下来该做什么?”程知行问。

“鲁伊斯中校知道我们俩曾一起外出过,昨天还让我想办法留住你,我说明天会带你去苏斯克达逛逛。说你看过水坝后就会明白加入我们远比回中国好得多。”费尔南德斯上尉说完笑出声,“可惜他并不知道你已经看过水坝了,并且毫不动心。明天我会带你去水坝来次深度游,今晚睡个好觉,明天你必须记住水坝的内部构造。”

“我可不能保证我能记清楚所有事。”程知行有些为难地说。

费尔南德斯上尉毫不在意地笑道:“放轻松,这只是一座中型水坝,还是80年代款的,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得先走一步,今天鲁伊斯中校从水坝回来,我还要给他汇报工作呢,我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毕竟我这两天其实什么也‘没干’。”

“上尉。”费尔南德斯上尉即将离开时,程知行叫住了他,“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

“确定什么?”

“我们刚才说的事。”程知行隐晦地说,他看了看周围,除了远处市政厅下一个昏昏入睡的看守外没有其他人,“鲁伊斯中校和许多人并不想离开这里。”

“我知道,我很确定我要这么做。”费尔南德斯上尉脸上出现了一丝嫌弃,“他们选择了容易的事而不是正确的事,为了苟且偷生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程,我之所以决定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他看着程知行,褐色的眼睛如躲在树荫下的豺狼般闪亮,“我知道,我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程知行看着他眼中的寒光有些不适,他开始皱眉,费尔南德斯上尉忽然收起了鹰视狼顾的模样,他换上了笑容,“但所幸,我们的目的都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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