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刺目的车灯在姻缘局的窗户一闪而过，刹车声急且刺耳。

办公室的人一听就知道是孟珏回来了，他们从桌前站起来，还没走到大门外。就听见大门“嘭”的一声，被人用力的从外踹开，撞在墙上。

老旧木门的连接处发出摩擦后的“吱呀”声，来回荡了两下，摇摇欲坠。

孟珏拎着沈玉的领子大步跨进来，沈玉不矮，但跟孟珏比起来额头勉强才到对方的唇。

不合身的宽松白衬衣沾了灰，领口被扯开了两颗扣子，隐约能看到他几乎见骨的胸口轮廓。一双眼睛无辜胆怯的半闭着，狼狈又可怜。

马巍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沈玉刚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还是个虚影的灵魂，这会怎么就已经化形了。

而且，他家老大的脸色很不好，不是疲惫，是一种有点病态灰白：“老大？怎么……”

孟珏的眼中冒火，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眼中血丝还未散。

马巍一噎，缩了缩脖子。怕触自家老大的爆点，乖觉的闪到了一边。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祖宗脸色这么难看的像要吃人。

孟珏将人扔到接待区的沙发上，转身抬头看着天花板，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他气不顺，在原地踱着步子，几次转头想骂都从牙缝里又咽了回去。

沈玉被摔的蒙了一瞬，踉跄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垂着头，将手指几乎绞的发白。

他不敢抬头去看孟珏，听着孟珏急速的踱步声就知道对方这次真的气的不轻。还不到一晚上的时间，他给他惹了太多麻烦。

他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素昧平生，沈玉现在恨不得给孟珏磕个头，给孟珏供起来。

孟珏回头目光犀利看向沈玉，张了张嘴，百年来随口就来的烂词脏话都不知道从何骂起。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紧绷，闷的快要让人窒息。

九敏摇着团扇，一身青衫罗裙，梳着发髻，头上插着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她长得魅，笑起来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是要勾进人的心里。

她死的最早，甚至比孟珏都要更早。活到现在几乎千年，一直游荡在人间，没有做过恶没有害过人，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每天在四方街的晚上游荡，看着王府大院，亭台楼阁，变成高楼大厦。若不是被被孟珏“捡”回来，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可能灰飞烟灭了，可能继续游荡人间。

九敏的媚眼在沈玉身上顿了顿，又看向孟珏，笑着缓解气氛道：“呦～看把孩子吓的。老大，多大的事儿呀，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孟珏气笑了，学着九敏的调调：“呦～多大事？这缺货吞了我一半的灵粹。”他轻描淡写的话却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所有人的天灵盖上，震的人脑子里嗡嗡响。

话音刚落，房间里再一次成了死寂。

九敏的笑僵在脸上，摇着的扇子也停了，不可置信看向沈玉。

马巍长大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凡桑桑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却最机灵的。孟珏见她年纪小，平日对她都是长辈宠爱后辈的态度，也就她敢在孟珏面前放肆一下，此时也不敢多说一句，眼神在孟珏和沈玉之间流转了几轮，往阴暗处躲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玉身上，震惊又复杂的眼神杂糅在一起。

要说是孟珏吃了他，他们都信。灵粹是孟珏的命，这个“瘦巴干”的小子，居然吞了孟珏的半条命？

沈玉受不住这样的注视，就像他是个恩将仇报的恶人：“我……我……”他想跟孟珏说，无论用什么办法，我愿意把东西还给你。

投不投胎，做不做人，他真的不在乎。

“你？你什么？这会儿结结巴巴的，刚才跟恶灵抢女人的时候，你不是胆子大的很？”孟珏根本没有给沈玉说话的机会，听见他开口，孟珏的情绪就在这一刻爆发，冲他吼了出来。

马巍：“……”

九敏：“……”

凡桑桑：“……”

大瓜啊~

沈玉脸憋的通红，手里的衬衫角被他握的皱皱巴巴的，他急的跨前一步：“我生前，她，帮过我……”

“管我屁事。”孟珏喊道，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他转过身，压了下情绪。又倏然转身盯着沈玉，一双眼睛含着盛怒的光，硬是被压在眼眸底：“你知不知道，冥界是不能插手人间的事情？”

他吼完这句话，不在看他。

沈玉低头沉默了，紧抿着嘴唇，睫毛颤了颤，沾染了眼中的晶莹泪光，挂在睫毛上。

焦灼又无助。

九敏啧啧的摇头，小声道了句：“真可怜！”

孟珏一个眼刀就飞了过来，九敏一愣，用团扇捂住嘴，讨好似的弯了弯眼角。

孟珏偏头就见沈玉哭了，一怔。心里憋的快炸了，但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没有泛滥的同情心，对这种灵魂更不会有任何怜悯。

之所以避开，是因为孟珏心里清楚。整个灭恶灵的过程中，沈玉自始至终没有求过他。没有道德绑架，没有人拿到驾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一切都是处于他对沈玉被勾错灵魂的愧疚。

可他就是气，他没了一半的灵粹，还要去跟冥界那些老东西扯皮。

怎么收场？

他也不知道。

孟珏无奈，火气没发。朝着一旁的椅子猛的踹了一脚，椅子被踹飞到空中，撞向墙壁后碎裂成几瓣。

孟珏缓了一会，才冷静下来。语气少了几分凌厉，却仍旧不高兴：“九敏，取碗孟婆汤，不配合就给他灌下去。扔进往生门，我不想在看见他。”他说完，头也不回的朝楼上的办公室走。

马巍急了，追上去：“老大，那你的灵粹？”

孟珏：“不要了！”

马巍求救似看了九敏一眼。

九敏冲他摇了摇头。

孟珏脾气上来，倔的像头驴，谁说都没用。

孟珏上了楼就后悔了，那可是他一半的灵粹啊！自己是闹个狗屁性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是话都说出去了，让他再回头找那缺货拿回来，丢不起这百年来的老脸。

孟珏叹了口气，骂了自己一句活该，脚步一转，进了一旁的资料室。

他想查一查，灵粹这东西，还能不能养回来！

孟珏翻了几本古籍秘策，关于灵粹的记录并不多。书上简单的一句概括，灵粹乃神明的神格所化，然后便是一堆没用的屁话。

他看书就烦，随手将书盖在脸上，闭了眼。

分灵粹对他来说，十分耗费体力。折腾了一晚，真的累。

敲门声响了三下，马巍和做贼似得将资料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头进来：“老大。”

孟珏动了一下，书从脸上滑掉在地上。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即便灯光微弱，他还是觉得刺眼，闭了一才彻底睁开。

刚睡着被人吵醒，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抹了把几乎狰狞的脸，手落下的瞬间表情淡了几分，将脚从桌子上放下来，声音闷闷的：“送走了？”

马巍哭丧着一张脸：“送不走了？”

孟珏闻言，一脚踏空，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孟珏：“……”我艹！

孟珏盯着马巍，周身的寒气都在往外泄。他不说话，等着马巍的下文。

马巍也想哭，学沈玉那样哭，求老大不要用这种恐怖的眼神看着他：“可能……可能是因为灵粹的关系，他现在算半个人，孟婆汤不管用，往生门也进不去……”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孟珏，想死！原地埋了自己！

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沈玉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三个空碗。很显然，马巍他们确实尽力了，三碗孟婆汤压根一点用都没有。

九敏摇着团扇，觑了一眼孟珏，眼珠子转了转：“我资料还没整理完呢！”说完，跑了。

凡桑桑看着孟珏阴沉沉的脸：“下面送来了些文件，我去整理整理。”转身，消散不见。

马巍：“……”

马巍：“老大！”

孟珏：“滚。”

马巍一脸哭相：“……好嘞。”

孟珏的影子落在沈玉的眼前，慢慢靠近，挡住了灯光，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沈玉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孟珏的目光。他以为会看到他满是怒火的眸光，却没有想到孟珏只是看着他，眼眸引着微光，眼角透出极淡的红晕在慢慢的扩散。

孟珏砸了下嘴，一时无话。看了沈玉片刻，声音有点哑哑的，他又斟酌了一会才语气低缓的说：“灵粹……我要拿回来。”

他说完盯着沈玉的唇，深吸了一口气，耳根的红延伸到领口之下。

“嗯。”沈玉点头，很乖巧的应了，眸光闪了闪。他垂了眼，长密的睫毛落在眼睑上，轻咬了下唇，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孟珏的眼神乱飘，没有焦点。深吸了一口气，都忘了呼出来，他慢慢的俯下身靠近沈玉。

沈玉落在桌子上的手，五指弯曲死抠着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属于孟珏的呼吸落了下来，从额头落到鼻尖。沈玉的整个人都僵了，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这样接触过，脑子里一片空白。

沈玉垂着头，孟珏的腰已经弯到极限。只好屈指勾着沈玉的下巴，尽量控制指尖的颤抖，抬起对方的头。

沈玉的眼睛长的很好，眼尾长睫毛浓密，落在眼睑处像是一笔勾勒成型慢慢晕染开来的浓墨。脸型小巧玲珑，鼻梁高挺立体，嘴唇轻薄的恰到好处。下颌线条清晰，这样的脸多一分修饰则妖冶，少一分则寡淡，而他好看的恰到好处。

孟珏的手温热，带着微颤，触感酥酥麻麻的，急促的呼吸一下下的轻打在沈玉的唇上。

沈玉无法控制的颤抖，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生怕哪里做不好，又给孟珏添了麻烦，惹他生气。

把灵粹还给孟珏，他千百个愿意。只是孟珏对自己的这份好……

他觉得难受，心里堵得慌。因为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有点遗憾，没有办法报答孟珏了。

他鼓起勇气抬起眼，想在看一眼生命尽头，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两人无意间目光对视了一瞬，又极快的各自乱飘向别处。

僵持了半响后，孟珏轻声说了句：“得罪了！”他闭上眼，生怕自己反悔，唇落得极快。

就在两人唇间轻碰的那一刻，头顶的灯像是断电了一般忽闪了几下，发出滋啦的电流声。

大门紧接着被阴风扫开，窗外树影摇曳，浮现出两队黑影轮廓，由远及近，带着唢呐与锣鼓的交映声。黑影手中提着的白色灯笼，阴风阵阵也未摇晃分毫，随着队伍的靠近，显出灯上“回避”二字，血红的字淌着水滴的痕迹，像是未干时流下的血泪。

阴森空灵的声音响起：“阴差借道，生人回避。”

两人同时向门外看去。

孟珏眯起半眸，被吹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暗骂一声“艹！浮夸！”

他松开沈玉，直身面向门外，转身的瞬间嘴角勾了个漫不经心的弧度，目光严肃犀利，眼中不带半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