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草

夜里，颜华宫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萧止裹着浴袍，将靠在浴桶边快睡着的阿颜捞出来，放到一边铺着毯子的长椅上，而后拿了一条绵软长巾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此时阿颜的双颊透粉，眼角带红，眯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看起来是累极了。

萧止笑着拿起一旁放着的布巾，轻轻的替阿颜擦着湿发。而萧止自己的头发此时还在滴着水，好在这浴房内热气蒸腾，二人都不觉得冷。

萧止一边替阿颜擦着湿发，一边问道：“今日见了小洼，可还高兴？”

阿颜迷糊着点头，道：“嗯，高兴。才短短几个月，小洼看着壮实了许多。看来那个府尹大人对他很好，这样便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萧止笑着道：“曲怀义这一次回京述职，几日后便要离京继续督建运河收尾。他想要将小洼留在京都，好叫他去京都学堂上学。小洼是个品性纯良的好孩子，与轩儿差不多年纪，所以朕想叫小洼留在宫中给轩儿做个伴读。如今他身为曲怀义的义子，做太子伴读也合他身份。这对他是好事，再者，你也能常见到他。”

阿颜闻言，来了些精神，抬头去看萧止：“你若觉得这样好，那便是最好的。”

阿颜仰头微笑的样子，让萧止忍不住俯身想要去吻。阿颜见状连忙捂住了萧止的嘴巴道：“不行不行。这‘闺房之乐’虽好，但、但毕竟凡事有度为福，过则伤身”

萧止失笑着将阿颜的手握在手心，笑问道：“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阿颜笑笑，答道：“话本”

“这话本子果然还是看太多了，明日叫玉竹她们几个给你找些其他事做。若是实在无聊，就多去外面走走也好。”萧止说罢，见阿颜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便将手里的布巾盖在自己头上，随意的将发上的水擦干。而后重新将阿颜从头至脚裹了个严实，抱着阿颜一路从浴房回到了寝殿。

床幔被放下，阿颜向着萧止的方向靠了靠。如今萧止的身体很暖和，不再如从前那样手脚冰凉。这温暖的感觉总是让阿颜很安心，于是扭着身子又向萧止靠了靠。萧止感受到了阿颜的动作，手臂一伸，直接将她揽进怀中。

两人相拥而卧，感受着彼此身上传来的暖意，鼻息间也都是熟悉而温暖的味道。这一刻胸膛被撑满的感觉，让萧止只觉得此刻便是最好的时光。

阿颜躺在萧止怀中，突然想起小洼的事情，于是问道：“小洼如果做了太子伴读，那该是住在太子宫中吗？”

“他会暂居东宫。”萧止顿了顿，继续道：“轩儿的母亲过世得早，朕那时自顾不暇，所以他早早便被带到太后那里抚养。直到五年前朕登基，轩儿被册封为太子，才搬去东宫独自居住，那时他也才七岁。”

“只他一人，那岂不是很寂寞？”

“身为一国储君向来如此，自幼便要学会忍受帝王孤独。直到长到十五岁，才能出宫建府，娶妻生子。”

“归远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也是如此。朕自出生便从东宫长大，直到十五岁才出宫入了太子府。”

阿颜突然有些好奇，于是问道：“小太子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止闻言微顿，一张有些模糊的脸渐渐浮现在脑海中，她的面容已经看不真切，但是脸上未干的泪痕确始终叫他难以忘怀。萧止想了片刻，如实答道：“印象中，她是个极温婉的女子。与朕一向少话，我时常见她落泪，总是很悲伤的样子。但我想，若是她如今还在世，该会是个好母亲。”

萧止那时便明白她心中的悲伤，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嫁与一个众人口中的将死之人为妻。

阿颜默了默，继而道：“那那齐淑妃，你娶她，是因为喜欢她？”这话一出口，阿颜自己也有些怔愣。

萧止低头看向阿颜，问道：“阿颜，你从不过问这些事，怎么今日突然问起来了？”

阿颜将脸埋在萧止怀中，过了一会才闷声回道：“人间男子大多有妻有妾，这也寻常。其实在兽族，亦或是妖族之中，也常有这类事情。然而我只听说过，却从未见到过。因为在我九尾狐族中，夫妻结发，就只夫与妻两人，互相倾心便在一起，若是日后改了主意分开也可。我毕竟是在人间与你相遇，便也想要遵从你们人间的规矩。可如今我越是明白何为夫妻，体会何为‘闺房之乐’，就越觉得、觉得心里好似生了一团水草，团在我心里，解不开，拿不掉”

“阿颜”

阿颜却固执的继续道：“我今日一直在想，为何那淑妃娘娘那样讨厌我，后来我想，若是将来出现了另一个让你倾心的女子，你待她如待我这般，那时候我是否也会如淑妃一样，想要找那女子的麻烦？甚至只是想一想，你心里有其他喜欢的女子，我心里的那团水草就开始疯长，毕竟在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

萧止坐起身，低头看着蜷缩着将脸迈进枕头的阿颜，心口一阵痛。

如何开口？从哪里开口？毕竟事实就是如此，他确实已经娶妻，生子。

他那时也以为自己快死了。

那几年是如何过的，很多事情他甚至回想不起来。至于后来父皇崩逝，他得以继承大统，对此连他自己也感意外。登基以后，群臣进谏让他广开后宫，他权衡之下纳了三位秀女。然而这一桩桩婚事背后的盘根错节，他清楚。她们对他无爱，他也明白。而后皇子渐渐长大，朝廷趋于稳固，他以为完成了这些事便能安心离去。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遇到阿颜。这样的相遇，他从未期望过，即便此刻也不敢奢求来生。

想到此，萧止的眼睛开始发热。

阿颜一直没有等到萧止的回应，她抬头看向萧止，只一眼，阿颜便慌张起身，毫不犹豫的环住了萧止的脖子。只听萧止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带着从未有过的鼻音，克制道：“朕该怎么做，朕、该如何”

如何告诉你，朕也是头一次感受情爱，如何让你明白，朕这短暂且有限一生就只够爱你一人。甚至不敢去细细考量，该还是不该，便执意用自己将你困在这皇宫里。

阿颜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哀伤，她无措的拍着萧止的背，轻声道：“我不是在怪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许是真的太闲了。我以后、以后不提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真切的感受到了萧止的悲伤，阿颜说着说着，自己竟然也红了眼睛。

良久，萧止终于再次出声道：“在人间，男女婚事往往不是彼此倾心便好，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很难解释给你听，对于这后宫里的妃嫔，朕能做的便是好好待她们。朕曾以为朕心里永远也不会有谁，但是自从有了你，就只有你。唯有你阿颜，朕这样说，你可明白？”

阿颜轻声哄着，一边用手摩挲着萧止的背：“好，好。明白，我明白。”

阿颜心想，自己该是明白的吧？

萧止如何待她，她是清楚的。但这些日子里心里逐渐涌现的不安，却叫她有一种矛盾的感觉。但既然现在想不通，阿颜索性便不想再想，随心而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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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殿内，院子里零星的点着几盏灯，殿内大多烛火也已经熄了，只留着床边的灯还燃着。

何昭容坐在床上，手上一下一下拍哄着怀中的四皇子。她手上动作轻柔，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冷的吓人。

奶娘从外间走了进来，离着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灯光昏暗，她看不清床上人的表情，但见四皇子好像已经睡着了，她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淑妃娘娘叫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给四皇子，还递话给娘娘您，说是请娘娘放心，她做事有分寸，万不会真的伤了四皇子。娘娘您看，时候也不早了，您也在这陪了一日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何昭容没有接话，只是温声回道：“嬷嬷今晚回后屋去住吧，本宫今晚就在这陪着欢儿睡了。”

奶娘也没有多说什么，掀了帘子走了出去。何昭容看向门外，脚步声渐远，直到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才再次低头看向怀里的男孩。男孩此时也没有睡，他睁着大眼睛看向何昭容，低低开口道：“母妃别担心，孩儿无事的。”

何昭容看着怀中的男童，神情柔和了几分，柔声道：“欢儿乖，睡吧，母亲在这里，会保护欢儿的。”

萧承欢闭上眼，不一会便在何昭容的怀中睡着了。

何昭容抬头望向窗外，眼中悔恨交织。她这些年在齐明月面前做小伏低，替她料理她不愿脏手的事，不仅仅是因为父亲是齐将军的副将，更是想要替她们母子求个平安。她什么也不想争，只要欢儿能平安长大便好。可如今看来，这些年的种种忍让终究是错了。

何昭容小心的将萧承欢放在床上，起身熄了屋内最后一盏灯。

“欢儿，母亲在这，就一定会护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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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四皇子今日在颜华宫中险些落了水？这事是谁与你说的？”

堂下跪着的小宫女回道：“是芙蓉殿里当值的妙守和奴婢说的。说是她陪着何昭容一同去的，四殿下的奶娘险些抱着四殿下一起掉到水里，好在被颜妃娘娘手快救下了。她还、还说，何昭容吓得不轻，回宫后一直哭，好像还说了些胡话”

芸贤妃心里涌起一股难掩的恐惧，努力平静道：“什么胡话？”

“妙守也说没听太真切，当时她在屋里伺候，没旁人，她走近才听到何昭容一边哭，嘴里一直念叨着‘母妃没用，差点叫你也遭她毒手，我的皇儿这样小，为何就容不下呢’这样的话”小宫女说到后面，声音也不自觉的小了。

芸贤妃听到此，脸色已经一片惨白，嘴里重复着念了一个字：“落水，也遭她毒手也”

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自她的奕儿在太后宫中意外溺亡，她礼佛至今已经八年。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一切。然而方才那句话顷刻间便在她的心里点起一把火。

落水？何其相似的办法啊！

她曾怀疑过那并非是意外，只是当年她也还年轻，加之悲痛难当，根本无法亲自查证。陛下告诉她那是个意外，她也只能接受那般说辞。可是如今想来，却又是疑点重重。她的奕儿，她的奕儿那时才不到两岁

两岁孩童笑着的小脸出现在眼前，芸贤妃心中痛成一片。

此事，她定要查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