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啊？哦，是啊。”清漓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又提起了这茬，略有些迟疑地回道。

“那~小小姐现在还想知道吗？”

波鲁萨利诺笑得温和，但言语间却又似乎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意味。

“现在不是说——”

在波鲁萨利诺的注视下，清漓不知怎的没能说完后面的话，反而不由自主地改口道：

“那个……你要是想说的话，那就说吧，我洗耳恭听。”

波鲁萨利诺又是一笑，抬手从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从中抽出一支置于两指之间，接着指尖光芒一闪，一缕淡白色的烟气随之飘散开来。

嗅到这略有些刺鼻的怪异味道，清漓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管闻多少次，她都对烟这东西的味道敬谢不敏，于是脚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向来细致入微的波鲁萨利诺这次难得的没有注意到清漓的举动，点燃香烟后，看着缓缓升腾的烟雾，他默然出神了片刻。

他这半生经历过太多，生老病死、聚散离合，自己的、旁人的……久而久之，悲喜感伤尽皆淡去，人也渐渐变得漠然了起来。

也或许，是他本身天性凉薄，自然难以为这世上的任何人或事所触动……

“在这片大海上，死亡是一种常态，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老夫已经司空见惯。

在很久以前，老夫就知道，终有一日老夫也会迎来同样的结局，所以，对于生死之事，老夫早已不以为意。”

“是，人终有一死。”这一点，清漓也承认。

“这么说的话，你倒真是看得开呀，这世上能够像你这样坦然面对死亡的人实在少见。嗯，反正我是做不到，我觉得我还挺怕死的。”

“不过说真的，你看得也太开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和事吗？

或者是目标、信念什么的？

你们海军不都信奉什么正义的理念吗？如果刚才我们真的就那么死了，你不就再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正义了，难道不会觉得很遗憾吗？不会感觉这么死得毫无价值吗？”

清漓不无好奇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呵~那怎样才算死得有价值呢？”波鲁萨利诺反问道。

“额，很多啊……”

还没等清漓想好该怎么说，波鲁萨利诺便又淡淡地说道：

“至于小小姐说的这些，我通通没有呢~”

“嗯？什么意思啊？”清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波鲁萨利诺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放不下的人和事、目标、信念……老夫都没有呢~就连海军所坚持的正义，老夫也是持可有可无的态度哦~”

真的假的？这世上真的有人会一点牵挂都没有吗？这样的人生……不会很枯燥无味吗？

“是真的哦~老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听到波鲁萨利诺的话，清漓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顿时感觉有些不太好，忍不住讪讪地笑了一下。

但随后，清漓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诶，像是身边的家人、朋友、师长、同僚……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能让你放在心上的吗？”

“这些是小小姐你放在心上的人吗？”波鲁萨利诺反问道。

清漓点了点头，坦言道：“是啊，这些都是我牵挂的人，而且我知道他们肯定也在牵挂着我。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的那些亲友、师长，还有同门，一定都会很伤心的。一想到这些，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就这么死了，我一定要活着回去见他们。”

一番言语之间，清漓对方才所经历之事的心有余悸表露无疑，但波鲁萨利诺却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丝毫的后悔怨怼之意。

他定定地看着清漓，看着她眼中一览无余的后怕、不舍、庆幸和一如既往的坦然。

这个小姑娘的情绪总是这么清晰，一望到底，就如同眼前这弯清澈的流水，干净而纯粹，不经意间便会清晰地映照出旁人卑劣与不堪的一面。

但她同时也像这水一般散发着令人眩晕的光芒，温暖而明亮，不自觉地吸引着旁人的靠近。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他才是光，可此刻在他眼里散发着夺目光芒的却是对方。

所以说，感情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东西。

不过短短半日之间，小姑娘在他心里的形象与之前已是大不相同——

她不再是只适合放在玻璃展柜中精心养护，用来供人欣赏把玩的娇贵宝石，而是能够抵御自行风霜侵蚀，无比坚硬闪耀的钻石。

虽然两者同样耀眼夺目，但其本质却截然相反。

这样的变化自然不是源于小姑娘本身，而是他的心绪变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面对任何事，包括感情，都可以一直游刃有余，没想到他也会有心不由己的一天。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是他过去几十年来从没有体会过的，谈不上有多好，但却意外地不让他厌恶，甚至感到有些期待。

或许就像小姑娘说的一样，他的人生平静太久了，也枯燥太久了，以至于他此刻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变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更进一步。

他怀着莫名愉悦的心情垂下眼眸，同时用着颇为黯然的语调说道：

“可是老夫不一样耶~没有人牵挂老夫……”

“家人，老夫没有。

至于敬重的老师，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老夫~

朋友嘛~萨卡斯基算一个，但是如果老夫死了，他大概只会骂一句‘蠢货’，唔~或者‘白痴’？顺便等有机会的时候替老夫报个仇也就过去了。

毕竟他也是和老夫一样见惯了死亡的人呢~不会为老夫伤心的。

其他的同僚和下属就更不用说了，最多可惜一下海军少了一个战力而已。”

甚至世界政府那边都该派出cp9的成员寻找闪闪果实的下落了。

波鲁萨利诺不无嘲讽地想着。

“所以~小小姐你看，老夫又有什么人可牵挂的呢~”

“居然是这样，六亲缘薄，心无挂碍……感觉阁下不去天心宗修炼无情道真是可惜了……”

波鲁萨利诺所说的种种，听得清漓忍不住叹了口气，微微低头咕哝了一句，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莫名觉得好像有点惨。

“耶~小小姐是在同情老夫吗？”波鲁萨利诺似笑非笑地问道。

虽然他并没有听清楚清漓在说什么，但却能看出清漓此刻的神情中包含着什么。

“是有一点，抱歉啊……”清漓捋着胸前垂落的乌发，略有些不自然地回道。

她也知道这种明显有些居高临下的情绪很多时候是会冒犯到别人的，所以大多数人并不喜欢被同情，但偏偏这种心情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于是只好在承认的同时开口道了歉。

眼看波鲁萨利诺的笑容更加怪异，清漓忙不迭地又道：

“其实你这样的命格也挺不错的，我一听就知道你是命带华盖之人。”

“据说这样的人往往头脑聪慧，才华非凡，博学多才且研究心盛，思维缜密且品鉴力高，喜爱艺术，不近低俗、格调高尚，自重自爱。最重要的是，遇到危难时就像是有神仙保佑一样，一定会逢凶化吉。”

清漓这话并非信口胡言，而是因为真的想起了她家神神叨叨的三师兄曾经说过的一些有关命理的内容。

她记得，命带华盖之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六亲缘薄，一生既贵亦孤，多忧少乐，性情更是颇为乖僻，让人捉摸不定。

这位波鲁萨利诺中将的经历和表现简直完美符合了这些特征，由不得她不加以联想。

而波鲁萨利诺听到清漓这一连串堪称精准无比的描述之后，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真是让老夫吃惊呢~小小姐竟然还会算命吗？”

“额，这个……略懂、略懂而已。”清漓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地说道。

波鲁萨利诺看破不说破，轻笑了一声，道：“哦~那还有呢？”

“嗯？什么还有啊？”

“小小姐只说了优点，那缺点呢？”

任性自负、孤芳自赏、好胜心强，享受旁人的恭维，有自恋倾向，好逸恶劳，极为懒惰，嗯……有的还有洁癖。

哦，最后这个大概不算。

清漓脑中瞬间闪过了一堆命带华盖之人一般会具备的缺点，但理智告诉她这些大概不太适合说出口。

毕竟，说不定这些缺点也能和波鲁萨利诺这人身上的对得上，要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很尴尬？

于是，清漓摆了摆手，含糊道：“那些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最后说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你肯定能化险为夷！”

“所以，就算无人牵挂，你也一样能好好活着，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啊！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呵~小小姐真会安慰人耶~”波鲁萨利诺温声笑道，“老夫有些好奇，小小姐一直都是这么乐观吗？感觉好像无论遇到什么事，小小姐都能发现好的一面呢~”

“唉，天生心大没办法啊~”清漓摇头晃脑地说道。

“不过，我师、我的长辈们都说这样挺好的，免得心思太重，伤神不说，还容易自苦。”

“唔~很有道理呢~”波鲁萨利诺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道。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说话间，清漓发现波鲁萨利诺这会儿似乎又变回了之前那般虽然让人感觉有些手痒，但勉强还算正常的模样，不由得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能够恢复正常就好。

啧，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比起刚刚那怪异又深沉的模样，欠揍一点好像都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