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启

又是一年桃花漫天的时候，无极观中平静无常，思程云坐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忽的叫住梦澜，“子吟，可想吃甜食？”

梦澜正在打扫地上的花瓣，听见观主问她是否想吃甜食，便立刻抬起了头，眼眸中闪起亮亮的光泽，立刻蹦蹦跳跳的拿竹篮去了。

“师傅，可是又要做桃花酥？”思墨在一旁问到，每年只要这漫天桃花到来之际，师傅总是要梦澜去捡些完整好看的花瓣来清洗干净，然后做成精致的点心来与弟子们食用，最开心的就属梦澜了，五年前梦澜初到无极观的时候，还因为无极观的吃食清淡而偷跑过，害的思墨一顿好找，细想下，曾经放浪不羁的小姑娘如今也已是亭亭玉立的女观人了，梦澜本师从无梦山的乾道仙人和希夷道长精修医道，因贪玩而擅自偷跑出山无意来到无极观，后因他师祖要四下游历便托无极观观主思程云代为管教，这一呆便是五年。在这五年里，梦澜把无极观的观规破了个遍，想起来也是让思程云从头皮麻到脚底，眼见着明年梦澜就入冠了，能完好无损的交还给无梦山也算是他尽心尽责了。

傍晚，观中子弟一人一块师傅亲手做的桃花酥，就着暖暖的夕阳，就连平日里严肃认真的思程云都觉得甚是美好，看着手中的食盒，寻了梦澜来与山下庭院中居住的云阁主送去。这云阁主是思程云的师弟，因属无极观外门子弟，入冠后便下山自立剑宗门派，每年都会回到山下庭院小住一阵，与梦澜这不拘礼节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观主放心，子吟肯定给云叔父送去。”说罢梦澜拿起食盒向山下走去，心想若是云叔父今天心情好，说不定还能讨来多吃一块，心里正想着，忽的瞄见清池里游来游去的大鲤鱼好似又肥了一圈。

“诶呀，小红，你可总算长大了，我可是等了好几个月了。”只见梦澜手持一根银针甩了过去，那鱼便一点脾气没有的转世轮回了，随后就是轻车熟路的架火开烤，等到了云叔父那里已是夜深了，云叔父倒是不气，此人其实好说话的很，拿出一块点心给了梦澜，让她快些回观去。

无极观所处乃北寒之地，温差略大，但夜晚星空甚美，梦澜很喜欢这样的夜景，也不着急回去，便待在后山的石壁上对着月亮发呆，直到被来寻她的思墨一脚踹下了石壁……

“思静淞！你居然敢踹我，也就是我早发觉你在身后，不然这么高的石壁我掉下来，你就不怕我摔死。”梦澜抖抖衣服，看到思墨气涨红的脸，她知思墨气的肯定不是因为夜晚不归，多半是发现清池里的鲤鱼少了的缘故。

“你说你，你让我叫你静淞，我叫你又不理我，我叫思墨你就回头，你回头是回头，你又生气，你这别别扭扭的性子到底要我怎样么？”

要说这五年什么没变，那大概就是梦澜这一张灵牙利口了，总是能把思墨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向他缓缓走过来的梦澜，思墨把身子背过去，半天只得来了一句，“你就当真不知我为何气你？”

“诶呀~~~不就我把清池里的鲤鱼给烤了么。”梦澜看着别扭的思墨觉得甚是有趣，又伸手想去拽他的禁步，被思墨用剑挡住。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与我共在这无极观修道已五年，刚来观里你就把师傅的锦绣吃了，要不是看在你师祖的面子上，你早被我师傅赶下山了，大家都每日清检自律，就你，毫无章法不说，一个女观，天天上房下河，还……还把鲤鱼给吃了，你简直……”

“对对对，我偷鸡，我吃鱼，你又不偷鸡又不吃鱼怎么每次论道还是输给我。”

“你！”

“别你，不说论道，道各有法，我家修道讲心性自然，旷世豁达之理，自不如你家严政端肃，内功心法也定是没你家底气中足，但是论剑法，你不也比不过我啊。”说罢梦澜便一个轻步点地，想把思墨的禁步拽下来，却又被避了过去。

“你…你莫乱动…你剑法奇乱，从不按定式出招，还总是三招并起，毫无美感可言。”

“诶诶诶，比剑就比剑，还美感，我赢了不就行了。”梦澜见他好似真的有些生气，也瞬间就不闹了，说到底她也知道思墨是宠着她的，换了旁人恐怕已经因行为不端被罚到戒律堂去了。

“诶呀好了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正好你来，我有事跟你说，明年，我就回山了。”

“你说什么？回山，回哪个山，为何回山？”

本以为梦澜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结果听到梦澜说要回无梦山，瞬间他的心里像空了一样，无梦山是一般人寻不到的仙山，乾道仙人开宗后创立的第一个法术便是藏匿之法，任何人没有引导是根本找不到此山所在的，而梦澜要回山就代表，他也许此生，都在见不到梦澜了。

“我本就是想下山来玩的，这一玩就玩了五年，也在你们这无极观呆了五年，我明年就要入冠了，我们无梦山和你们无极观不一样，你们想下山就下山，想回去就回去，我们入冠以后便不可以在出山，要留在山上潜心修道，若是决定下山，便再也不能回去了。我是很想下山的，山下好玩，东西也好吃，可代价若是我再也不能回山，再也不能回到师祖身边……我本是无梦山的弃婴，是我师祖将我捡回去，因为是在子时捡到哭泣得我，故取名子吟，与希夷道长共同抚养教化，此恩不能不报。”

“希夷道长？你是说，那个能将一切灵气怨气幻化为虚空的希夷道长。”

“是，希夷道长和我师祖乾道仙人是一对神仙道侣，每三十年才收徒一次，而我恰是我师祖耳顺之年捡回去的。如今他们两位老人家也临近耄耋，所以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道侣？希夷道长和你祖师乾道仙人是道侣？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师祖乾道仙人……是男道。”

“是啊。”

“可是我记得师傅也曾跟我提起，这希夷道长……也是男道。”

听到思墨的疑惑，梦澜有些许生气，她自小被两位仙师养在身边如亲子般疼爱，在她心里，这道侣只关乎于由心而定，无关于世俗理念，虽然她知思墨自小正统肃穆，但是还是不免觉得心里有些许不痛快。变叹了口气转向思墨问到，“思墨，我问你，这世界万法，可有定律？”

“啊？”很显然，思墨并没有跟上梦澜的思路是怎么从道侣转到天地道法上的。

梦澜看他一脸转不过来的表情便继续说到，“可以共修道气之人皆可为道侣，道，自修自证自见自明，你我皆为修道之人，这种事就不要过于在意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了。

“哦……诶你去哪？梦澜？梦澜。”看见梦澜头也不回的走了，思墨用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禁步，心里想着，我也本是不在意的，也许只是想多听听她说话，也许只是想多知道些她心中所想，结果不想气恼了她，梦澜自小由两位男观抚养长大，其实对于情愫之事，反而是后知后觉，思墨看向自己的禁步，喃喃了一句“明明不懂的是你。”便径直朝思程云的房间走去。

“师傅。”思墨小心的轻叩房门。

“思墨，这么晚了，何事。”

“师傅，您可知，梦澜就要回山了。”

“子吟今日曾与我提及，她本就不是我门中人，这五年动不动就私跑下山，也是贪玩的紧。回山也好。她悟性极高，性情又大开大合，若是可以潜心修识，定前途无量。怎么？你……不想让她回去。”

“我……”

思程云看着思墨一副为难的表情心中其实早已猜到，也难为这孩子能主动来找他提及，思墨自小被他养在身边，多多少少沾染了他守成清寡的性子，但如果面对的是自由烂漫的子吟，那还守成可就要错过这天定的姻缘了。“思墨，明年你与子吟便都是入冠之年，你若真是不想让她回山，师傅我亲自带随她去一趟无梦山，求她师祖让你们结为道侣可好。”

一听到道侣两字，思墨的思绪又瞬间乱成一团，他自小清静寡淡，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为这两个字心焦至此。“师，师傅，我……我……不是，我我是……我……”

“你这孩子，师傅还不懂你么。你与子吟也算是自小长大，子吟虽不如你心思细腻，但绝不会对你无半分情意的。”

“师傅，梦澜跟我说，她的师祖和希夷道长是道侣。”

“是，当年他们倆可谓是一对神仙道侣，两人仗义行侠，无极观初建之年曾遭遇过一次浩劫，我门中人被修魔之人屠杀殆尽，是他们两位极力挽救，保住了我门本宗子嗣和所有秘藏典籍，事过之后，也鼎力相助我无极观重建，当时的他们，当真配得上是神仙眷侣的美称了。”

“我从未听师傅您提及这些往事。”

“你自小也从未关注过这些，再加的确都是些陈年旧事，师傅也不曾与你主动说过。希夷道长相貌俊美，且性情喜好玩乐，最爱逗人，曾在一次时疫的救治中，救下了乾道仙人，且当时希夷道长身着女装，乾道仙人便误以为自己为一仙子所救，心仪之余，许下寻百朵郁金绿樱为之聘礼的惊世美言。这郁金绿樱本就难寻，就算是东瀛移栽的品种也是极其少见，价值千金。这媒聘之言一出，就叫天下女子羡煞不已，后乾道仙人身体痊愈，出发寻樱之前，希夷道长怕其误会加深，负了乾道仙人一片赤诚之心，才将身份如实相告，乾道仙人听闻也是哭笑不已，便独自离去了。”

本想听师傅描述下梦澜的师祖，哪知师傅一开口就将思墨惊在原地，从未听过修道之人还能如此玩世不恭，这样想来，那梦澜这五年在师傅身边，确是已经被调教的很是懂事了。听闻师傅言道乾道仙人独自离去，思墨追问到，“那乾道仙人真的就这么离开了？”

“嗯，就这么离开了。而希夷道长在时疫结束后也开始独自云游，闲云野鹤，本以为这一段美轮美奂的佳话终将成为过往云烟淹没在这红尘之中，却没想到，五年之后，在一次开坛论道的法会上，乾道仙人居然带着千朵樱花从天而降，落在了希夷道长的面前，时隔五年，二人款款相望，无一言片语，沉默许久后，居然就当着百家仙门，在法坛上拜了天地。后来论道结束后，众人纷纷捡起地上的樱花，千朵樱花，竟然全部都是20瓣，无一朵多，无一朵少。”

“居然用心至此，果真是两位仙道，更是一对神仙眷侣。”

“是啊。结为道侣的希夷道长和乾道仙人寻得了一座无人知晓的仙山，命为无梦，并开宗立派，每三十年才收弟子一人，修的就是无为无境的仙道，一般不出仙门，一旦出山，挡的就是大难，救的就是大世，修天道，与天争，堪称奇仙之道啊。”

听完师傅描述，思墨喃喃到，“弟子竟不知道，原来道侣，竟也可以这样即入红尘，又入天境。”

“是啊。”思程云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思墨，心中也是略有些复杂，随手抚上了书架上一抹红丝飘带。

“师傅，弟子懂了，夜深扰了师傅清修，弟子知道怎么做了。弟子告辞。”思墨行礼后退出了师傅的房门，他决定了，他要去找梦澜，并告诉她自己倾心于她，如果梦澜不愿留在无极观，那便与她一起回无梦。

思程云看着走远的思墨轻声说了一句，“诶，孩子长大喽。”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半善半恶半随心，难彻难悟难归真。这世间情爱，终是一劫，任谁，都逃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