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合葬

恍惚间，梦澜听到有人在哭，那是一个小女孩，无助的坐在自己的父母尸体旁，她想起来了，望若，原来是你啊，对不起，我居然将你忘记了，原来是我亲自带你回的无梦山，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是个爱哭鬼。还有……思墨，别哭了，你本来就不爱笑，哭起来，更丑了，对不起，我食言了，我让你在桃花阁等我，恐怕，我回不去了，这次，别找我了。还有知白，知白不在我身边，走的时候，把知白独自留在了望若旁边，肯定生我气了，知白，你果然，就是宋离啊，我从雪地里救了你，你怎么都不肯说你叫什么，硬是要我取名字，梦知白，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不擅长取名字的，对不起，再也没办法给你做鱼了，此生能被你这样的爱过，真的很开心，我又没听你话，说好了和你一起云游四海，可我本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人，知白。我记得你念的童谣，来生，你再念给我听吧。

随着天空一声雷响，梦澜将自己的一生，停在了望若的怀里，这一次，她真的睡着了，思墨就站在望若的旁边，手腕上还缠着从她面颊上擅自拽下来的丝带，昨夜还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今日，就真的永远的失去了她。思墨无声的站在房内，五脏六腑好似碎了一般，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梦澜，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无梦山，我们去捉鱼，我们去哪里都好。”思墨两眼好似干涸的泉眼，一滴泪都落不下来，只是轻轻的把梦澜从望若怀里抱过来，靠着她的额头，低声在耳朵不断的说着，好似这样就能让她听见一般。

望若在旁边看到这副场景，更是肝肠寸断，伏在地上颤抖着。

就在此时，突然房间内一个炸响，一阵烟雾将思墨和望若都熏倒在地，在咳嗽声中，思墨发现怀里的梦澜不见了，刚准备起身便两脚一软，和望若晕倒在房内。

……

还是那个昏暗的山洞，洞中水生滴滴答答，地上铺满了稻草，一旁有刚用草编好的蚂蚱，小鸡，而靠在墙壁上的宋离则怀里紧紧抱着梦澜细细为她讲述了手里的小兔子是怎么编的。

“道长你看，再把草从这里穿过去，就变成了它的耳朵，是不是很可爱。”

“道长，你还想看我编什么？我都一一教你，道长……道长我饿了……你怎么不管我，你是不是讨厌知白了，知白惹你生气了么？”

“我知道了，都是集市上那个多嘴婆娘，要不是她告诉思静淞你在哪，我们就不会跑，你也不会想要去望宅了，你就会和我一直在无极观，一直在一起，我这就去拔了她的舌头……”

“道长我错了，道长我错了，我不去，我不做坏事，宋离才做坏事，我不是，我是知白，我是你的好知白……你看我这么听话，你看看我好不好，道长……道长……”

山洞里，宋离就好似当年他第一次救梦澜回来一样，为她梳头，为她擦脸，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他伏在梦澜的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之前私藏的那副风雪图，用鲜血为图上画上了梦澜一直期待的那朵芍药，随后便轻轻躺在了梦澜的身边，用手上的血涂在了梦澜的唇上，轻轻的吻了上去，“梦澜，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

“草还能用来编兔子？”

“能啊，还能编蚂蚱，还能做好多有趣的东西，我都一一教你。”

……

“你醒了。我摘了野果，你尝尝。”

“甜。”

……

“反正道长你是仇家遍地，我又是无处可归，你我二人，云游四海，余生只求得这天地一乐，怎么样，想想就觉得惬意昂然，我是不是很棒。”

“很棒！”

……

“知白，你愿意陪我么？”

“好，我陪你。”

……

梦知白，一生如白雪般纯净，只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

思墨和望若找到山洞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了，宋离炸塌了山洞，将自己和梦澜，永远的葬在了一起，思墨跪在洞口，绝望用手挖着坍塌的泥土，本就细嫩的手没两下就鲜血直流，可他好似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样，他不要梦澜与宋离躺在一起，他不要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直到被望若一巴掌扇到脸上，将找到的风雪图的残片放在他面前，失控的思墨才逐渐的冷静下来，望着那只剩一半的风雪图，思墨终于忍不住，抱着画失声痛哭，仅仅才过了几个时辰，这红尘之间就仿佛变天一般，留下这一地的伤心之人，无能为力。

思墨在洞口坐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清晨，有一只蝴蝶落在了那副风雪图的芍药上，思墨静静的看着，伸出手指，那蝴蝶好似有感一般竟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轻轻用翅膀拍打这思墨的手指，两行清泪从脸颊流过，“我是不是又让你安慰了，不许笑我，师傅说，你是这世上最没良心的人，果然……说的没错……”

自此以后，世上再无风雪静淞，银霜壁垒的静淞道长，反倒那荒置了一年多的无极观中多了一位施医赠药，可求学问道的青仙道人，道人一身青衣，袖口绣有一朵嫣红的芍药，观中除了供奉三清道仙，还一直挂着一副风雪残片，院中种有一颗桃树，每年入春，纷繁茂盛，观中道人便取了花瓣来做桃花酥，分给入观的百姓。

道人喜诗，有次，一位年轻人来问道，偶尔谈及诗词，要道人用一首诗来描述自己的仙风道骨，道人想了想，却说了句和道完全没关系的诗句，那句诗好似是这般念的，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

自梦澜死后，望若便带着梦澜赠与她的莲花冠回到了无梦山，跪在山门口七天七夜，乾道仙人才肯见她，自此，便正式入了无梦山山门，不月后，带冠，为乾道仙人的正式嫡传弟子，修仙道，济苍生，道号，半生。

“师傅，我想为梦澜师姐起一座衣冠冢，就立在，无梦山脚下。”

那无梦山其实是一座无名仙山，山脚下住了两户人家，都是被山上的道人们度世的时候救回来的，望若与他们关系甚好，在立冢的时候，山脚下所有人都来帮忙，望若也是个性情活泼之人，大家都很好奇这起的何人的坟冢，望若便将梦澜的事情，细细说与大家，大家听闻都是连连赞叹，也对梦澜敬佩有加，你一言我一语，反倒十分热闹，望若一一解答着大家的疑惑，直到有一小女孩，奶声奶气的问她，“半生道长，那不是三根金藏雪么？怎么最后一次幻境，你说有两个掉落的声音，那多出来的声音，是什么呀？”

望若愣了一下，低头摸着小女孩的头发，回答到，“那多出来的一根，是我头上的。”

……

十几年前，半山望宅。

……

“爹、娘、你们都在哪啊？”望宅中，孩童时的望若光着小脚在廊厅中左摇右摆的走着，刚走了没两步就被望夫人一把抱起塞到了阁床下，轻声说到，“若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听懂了么？无论如何，都不要发出一点声音。”

“娘……”

“听懂了么？要是你能做到，娘回来，娘回来给你买糖吃！”望夫人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孩子，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而小小的望若也乖乖听着娘亲的话，就那样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不一会，便听到了府宅门口传来一阵阵的刀剑声，伴随着的，还有她爹娘凄厉的喊叫声，小望若趴在床上止不住的发起抖来，突然就听到有脚步声一步一步的向她走过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长发却未带冠的男子，衣着像是道服，剑柄刻有桃花，眼神狠戾，手边的衣角还带着血迹，而他的手里，则拿着四根法器，金藏雪。

看到望若后，他蹲下身来，似乎还带点玩味的说道，“小妹妹，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呀？在找你爹娘么？我带你去找好不好。”说罢便伸手要去抓望若，望若对着伸过来的手指上去就是一口，趁机朝门外跑去。

“小东西，还挺厉害，我本来还想留你一命，既然你这么想死，那就去和你爹娘在地下相见吧。”说完便一剑朝望若刺了过去，望若身形过于幼小，一吓便居然顺着廊厅的楼梯上滚了下去，却也刚好躲过一剑，瞬间吓得大哭起来，嘴里直叫救命。

“有呼救声，在这边！”

那追杀之人来到望若身边，再次举剑却突然听后身后有人赶了过来，立刻拿出一根金藏雪一掌便顺着望若的头顶打了下去，“记住，杀你父母的人叫宋离。”

“好疼……宋……宋离……”随后望若便晕倒在地，那拿着桃花剑的人便转身离去了。恍惚间有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在对自己说话。

“小妹妹……小妹妹……”

“娘……”

“小妹妹，你可看清，刚才何人来到你府上？”

“宋……离……”

“什么？宋离？小妹妹！你醒醒……”

“梦澜，可有发现？”思墨一进望宅便看见梦澜正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四处查看没有可疑之人后便立刻回到了梦澜身边。

梦澜抱着望若，向思墨说到，“她晕倒了，思墨，我觉得有些奇怪。”

“何事觉得奇怪？”

“方才我问这小女孩，她说杀她父母的人，是宋离。”

“宋离？”

“思墨，我觉得此事蹊跷，这小女孩如何识得宋离？难道宋离还特意向这小丫头自报家门？”

“自报家门也确是宋离的做法，他为人狂妄，倒是从不遮遮掩掩。”

“不对，宋离自小受虐，性格偏激，做事绝不留余地，但凡是曾经欺辱于他的人，无论是道门仙士还是平头百姓，他都不留活口，所以师傅才让你我下山捉拿，倘若真是他，他又何须跟一个小丫头自报家门，杀了便是。”

思墨听梦澜说完也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你说的确有道理，只待捉了这狂徒，审讯便是。至于这孩子，你要如何安顿？”

梦澜看了看怀里的望若，心生怜悯，抬头对思墨说到，“我想将带她回无梦山安置，山下有曾经照顾过我的阿嬷，可以好生照看她。”

“好，你也勿要太累。”

……

“小妹妹，你没事吧？”望若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无梦山的山脚下了，梦澜在旁边等了良久，这小丫头着实能睡，再不醒梦澜都要以为自己的针法无用了。

“我这是在哪？”望若一双小手揉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我爹、娘都哪去了？”

听见她说爹娘，梦澜沉默了片刻，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小妹妹，你家人都遇难了，我带你回了无梦山。你可以住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听完梦澜说完，小望若虽不是很懂，但是也大致明白了，自己的爹娘恐怕是没有了，便低头呜咽了起来，却仍然不忘礼节的抬起头对着梦澜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看着她如此心疼懂事，梦澜安慰到，“别哭，坚强一点，姐姐我也没有亲人，等你长大了，姐姐教你练道好不好。”

“好，姐姐你的名字是什么？”

“梦澜。”

……

随着幻境的消失，梦澜和望若应声倒地，她实在没想到，已经拔出三根金藏雪的梦澜居然将最后一丝力气用在了自己的身上，硬是将自己头顶的金针引了出来，此刻的望若总算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在梦中总是梦见长辞道人，为何自己会出现在无梦山，为何自己身体里总能感觉到千里之外的回应，可是看着眼前的恩人连让自己报恩的机会都没有便死在了自己怀里，望若也是肝肠寸断，自己这半生，真的是应了自己名字一般，望半生，仇恨明了却不用再报，恩人寻得却死于自己怀中，前半生看似执着，到头来皆是虚妄，一切成空。

……

“道长！道长！半生道长……您还没说那多出来一根，怎么会是您的呀？”小姑娘使劲摇着望若的胳膊，把她从回忆里拽了出来，被晃得七荤八素的望若将这小粘人精抱在怀里，也学着她的样子撒娇道，“诶呀，道长年岁大了，脑子不好，什么第四根，我怎么不记得了呀！”

“道长你骗人……道长……”小姑娘说着便有说有笑的又跑去和大家玩耍了，望若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想到了自己被赐号的时候，乾道仙人说的话，嘴里喃喃道，“半生、半生，半醉半醒……也不错，喝酒去。”

“半醉半醒品甘苦，半喜半忧过一生。你便就叫半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