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绘麻不见了。

不见了。

她这几天工作太忙，见妹妹的最后一面还停留在前天她和兄弟们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时候，泷泽雪绘很久都没有像这样慌过了，直接冲进地下停车场，油门踩到底箭一般地驶出公司。

可她此刻的思绪却是乱的，她就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为什么绘麻突然就消失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了什么人，亦或是为什么会在这一天？

泷泽雪绘整个人都快空了，跑进日升公寓的时候里面也已经乱成一团，显然是找不到人才迫不得已打电话给她。

“怎么回事，绘麻为什么会不见？！”

同样焦急的长子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见到她火急火燎的模样愣了一下，说道，“绘麻放学之后就没回来，昴在书店那里见过她，那时绘麻还很正常，说买完参考书就回家……可后来就联系不上了。”

书店？

只是买本书的功夫，再长也长不过十分钟，这么说，她是在那个时间段出事的？

朝日奈雅臣还在旁边说着什么，泷泽雪绘却一点都听不进去，她焦躁地咬着手指，直到窗外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夜空，巨大的雷声震得连玻璃都在响，她顿时浑身一颤，某根敏感的神经被触动。

“不行，我得去找她……”她想都没想转身就往外面冲。

女性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到极点，朝日奈雅臣立刻转身，在她进电梯前抓着她的手把她拉回来，猛然撞进她泛红的眼眶里，“雪绘，你先冷静点！椿和侑介他们已经出去找了，如果有消息的话……”

“你让我怎么冷静！”这样的阻拦显然触到了泷泽雪绘的红线，她猛然甩开了男人的钳制，“我妹妹丢了！你让我怎么冷静！”她的理智几乎离线，脱口而出就朝他吼。

“如果今天是小弥不见了，你还能像现在对我说出这种话吗——？！”

泷泽雪绘好像从来都没表现出情绪起伏如此之大的时候，尤其是在听完她吼完后面那句话的时候，朝日奈雅臣瞬间就愣住了，震惊在心里一点点蔓延开来。

实际上说出口的瞬间泷泽雪绘就后悔了，拥挤在心里的情绪无处发泄，才会控制不住地迁怒到无辜的长子身上。

“……对，对不起。”她小声地说了句抱歉，撤回了被他攥的生疼的手，只觉得屋顶都在晃动，踉跄一下扶稳墙壁，连抬头看他的表情都不敢，“我先走了。”

只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泷泽雪绘已经裹着满身的寒气，跑出门去。

朝日奈雅臣的眸子闪烁了一下，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弟弟，说道，“右京，你帮我跟上去吧。”

就凭她现在的状态，他是真的怕她出事。

……

东京的夜晚，红色的跑车在雨中行进着。

泷泽雪绘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而被朝日奈右京强行赶到了副驾驶，两边的车窗被放下，狂风带着雨丝倒灌进来，像刀子割在脸上一样，她也并不理会，一路盯着窗外，在雨雾中寻找着绘麻的身影。

她们几乎找遍了所有想得到的地方，书店、学校、公园，甚至是同班同学真秀梓和佐佐仓的家里，可不管哪里都没有。

朝日奈右京握紧了方向盘，只能看到前方毫无尽头的路，还有余光里抱着膝盖，近乎已经直不起身子的女性。

路上的车流穿梭迅速，看到了已经变色的红绿灯，只差一点，他就几乎要说出口了。

——如果哪里都找不到的话，不如我们，去医院看看。

他知道人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往坏的方面想，可这句话实在太过残忍，他怕会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法开口，只能继续茫然地向前开去。

夜里，十点刚过。

距离绘麻失踪已经超过四个小时。

自从汽车开出市区后，泷泽雪绘就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到后来，朝日奈右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把车开到了哪里。雷声不断在耳边炸裂，暴雨顺着玻璃冲刷而下，可他并不知道这条昏暗而狭窄的街道，对于泷泽雪绘来说却是如此熟悉。

她昏沉的大脑因为路上的街景而一点点清醒起来，像是从一场噩梦中又沉入了下一场，车子经过某所学校的时候，她降下了车窗，迎着夜风望向远处的一片居民区。

泷泽雪绘轻轻歪着头，莫名对朝日奈右京说道：“停车吧。”

男人一愣，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还是依言将车停在了人迹罕至的路口。可车子都没停稳她就已经摸上了车门把手，拉开，一言不发地走了下去。

朝日奈右京心里一紧，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拔了钥匙要跟过去，电话却突然响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老郊区不如城区那般灯火通明，泷泽雪绘半张脸都埋在黑暗里，像是连空气中浮着的冰冷水气都感受不到。

很快，她紧攥在手里的电话也震动了起来。

街边的路灯都亮不过头顶星辰的光，泷泽雪绘顿了一下，沉默接起。

“老大，我刚刚去办公室查了，下午打电话的是hrm法律事务所，是让你去取办理好的护照，因为你没接所以就联系妹妹本人了……喂喂，老大，你在听吗？”入江焦灼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她在听。

只不过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想明白了。

“我等等再去问一下，也许他们律所的人有看到妹妹呢……”

“不用了。”女性低哑的嗓音打断她，“那个是我哥哥工作的律所，我知道出什么事了。”

不等入江再说什么，泷泽雪绘就挂断了电话。她的脑子嗡嗡响着，紧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关门声，朝日奈右京从车上下来，告诉她，椿在刚刚把绘麻找到了。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女性乌黑的眸缓缓抬起，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没有说话，只是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幸好，绘麻仅仅消失了半夜的时光。

她的反应简直奇怪极了，朝日奈右京专注地看着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前一刻还那么激动，现在却消沉成这样，更不明白她停在这里想做什么。

可是泷泽雪绘仰头静静凝望着这栋住宅的模样，看起来却寂寞极了。

过了半晌，朝日奈右京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

“你家？”

“是爸爸离婚前的房子，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泷泽雪绘的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脑海里反复重现着当年的场景。离婚的时候，善良的麟太郎可怜泷泽育美是一个没有任何经济能力的女人，将这栋房子留给了她，他们才因此搬到了之后的那间公寓里。

可那女人没过多长时间就把这栋房子转手卖了出去，之后的房主是对好相处的老夫妻，泷泽雪绘在国外的几年也存了点自己的积蓄，在这栋房子第二次被挂到交易网站上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买了下来——好在这里离市区远，户型不好，周围也没什么人气，成交的价格并不高。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到访过此处，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长在身上的一块腐烂而疼痛的肉。

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东西，更没有值得怀念的人。

她沉默不语的模样就像是随时都会离开一样，朝日奈右京逐渐心惊，不由得垂下双眸，忍不住轻轻牵过她的手捂在掌心里面，温柔像蛛网般缓缓地覆盖下来，轻声问道：“雪绘……你在想什么？”

女性的身体顿时一颤。

他俯下身子的时候离她近极了，似乎只要抬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半晌之后她才开口，哑声问道，“要进去看看么？”

……

一套坐落在老郊区的房子，两层，外面是一片面积不大的小院子，没有像日升公寓里那样被人精心照顾的花圃，却有一棵看不出品种的树，或许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生长空间而并不茂盛，叶片沙沙响着，树枝上绑着的秋千有一种岁月的痕迹。

朝日奈右京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轻轻拉了一下秋千的吊绳，那是在他们从未有过交集的岁月里，触碰到的属于泷泽雪绘的记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压抑。泷泽雪绘开了门，把墙上的灯打开，径直走了进去。

推开门的时候，木质地板上落着的灰尘被激了起来。连泷泽雪绘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也许只是因为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有一种回忆游向过去的感觉。

可屋子几年前被那对老夫妻重新装修过一次，搬家的时候又带走了全部的家具，里面只剩一个光秃秃的空壳子，已经看不出多少以前的模样。

朝日奈右京很少听她提起过去的事，唯一一次也是从绘麻找出的那些老照片里看见她小时候的模样，好像就是在这里，穿着白色的校服裙，板着一张漂亮而稚嫩的脸。

“这个是你的房间么？”他推开一扇门，问道。

“嗯，是的。”虽然不知道朝日奈右京是怎么看出来的，泷泽雪绘还是点点头，走过去轻轻靠在墙上，开始缓慢地向他描述，“以前里边有一张靠窗户的双人床，这里有一张桌子，旁边是书，很多很多书。”

“然后对面是书房，基本上都是爸爸关于探险的杂志，书房的旁边是他们的卧室。”

“那绘麻的房间呢？”右京问道。

“绘麻没有自己的房间，她以前每天都会和我睡。”泷泽雪绘摇摇头，房子里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通过风，里面的味道闻起来有一种腐朽的感觉，她最后往里看了一眼，把门重新合上了。

“她从小就很粘你么？”

“也不算吧，实话说我以前的性格遭透了，不是会哄小孩子开心的类型。绘麻小时候也不听话，总喜欢哭，一哭就必须要人抱，可爸爸工作太忙，一年到头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更别提抱她哄她了……所以就算绘麻不情愿，能依靠的也只有我这个并不友善的姐姐而已。”

“那你妈妈呢。”

“她并不是一个会照顾小孩的人，而且，”泷泽雪绘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了，“而且我爸爸把绘麻抱回来的时候，她并不喜欢。”

“……什么？”

朝日奈右京的眉心不由得跳了一下，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她在几秒前用了一个十分特殊的词。

“小千是爸爸学长的孩子，她的亲生父母在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所以爸爸收养了她，把小千当成亲生女儿养。”泷泽雪绘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这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告诉过她，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口。小千……虽然从小开朗，但也单纯，我一直都很担心她有朝一日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会接受不了，明明周围所有的同学朋友都有双亲，而她却没有。”

“她今天一定是去拿户籍页的时候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养女，接受不了事实才离家出走的……”

她早该想到的。

从来自律所的没来得及接通的电话开始，她早就该想到的。

一双泛着雾气的眸缓缓垂下，她继续喃喃：“当初要是接起那通电话就好了，我明白在发现自己不是亲生孩子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雪绘，”朝日奈右京觉察到了她的失神，攥着她的肩轻轻摇了摇，把她从自责中剥离出来，轻声劝慰，“你不要总是把所有的责任都强加在自己身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又怎样，你永远都是绘麻最喜欢的姐姐，不是么？”

泷泽雪绘抿着唇没有说话，朝日奈右京不想让她再想那些事情，抬起头四处打量了几眼，目光落在了走廊深处、唯一一个她没有介绍过的房间。

“那里面，是干什么用的。”

“……”泷泽雪绘脸色骤然一变，瞳孔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猛地扯住了他的胳膊，“只是库房而已，存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右京哥，我们回家吧。”

朝日奈右京垂眸，眸色深邃温柔：“不再看看了么？”

她的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口，哑声道：“没什么好看的，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而且家里，绘麻还在等她呢……

朝日奈右京点点头，揽着她的肩往外走，毕竟现在已经很晚了，等回去之后，她们一定还有好多好的的话要说。

可是离开的时候泷泽雪绘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逐渐被合上的门扉间，她恍惚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小女孩。

——那是被留在过去的她，砰的一声，被关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