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命

人生简直处处都是惊喜。

在终于接受自己新角色的第五十分钟，浅仓璃见到了她火急火燎赶来的怨种编辑，并花了另外十五分钟让对方成功相信，自己最近因为不小心摔到脑壳而处于失忆状态。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男人至今依然没有从一连串打击中恢复，捏着手里的公文包，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

“那我应该重新做一个自我介绍吗？”

“请。”浅仓璃言简意赅：“顺便再介绍一下我，最好详细点。”

编辑：……

这合理吗？

他们两个到底谁有病？

他似乎想辩驳什么，但看着对方仿佛要杀人般的表情，硬生生又吞了回去，泫然欲泣地给她大致介绍了一下她——哦不，石刈亚璃依现在的情况。

总的来说，就是纪实文学作家交完书稿之后决定去普通人中间寻找灵感，搬出了原本的家，在她现在住的地方租了一间公寓，并且拒绝任何人打扰。要不是今天编辑必须跟她讨论签售会的事情，迫不得已打了电话，估计她还要以这个一无所知的状态被放生很久。

“早知道你会把自己摔到失忆，我就不应该同意你这么干。”

小石川编辑应该是经常被原主压榨，如今面对这个非常烂俗且不走心的借口，接受度竟然高得出奇，甚至飞速为她做了好未来的打算：

“我会把社里所有人的信息再给你发一遍，包括几个你经常会去采访的老师。还有提醒一下你最近的计划是以伏井出k为原型写一个科幻小说作家的故事，项目都立好了，就算失忆你也得按期给我完成，所以三天之后的那个签售会——”

“必须要参加？”浅仓璃皱起眉。

“不，”小石川摇摇头，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是你不但要去参加，还得想办法得到伏井出k的私人联系方式，跟他打好关系！！你知道这是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安排上的吗？！！”

“……”

他看来应该是真的吃了很多苦，并且离被她这个‘意外’逼疯只有一步之遥，浅仓璃没敢跟他呛声。但去见伏井出k是不可能的，死都不可能，她决定直接摆烂，从源头解决问题，连夜逃离这个让人害怕的城市。

于是，三天后。

“嘶——”

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地被小石川推进会场，浅仓璃差点撞上旁边的门框，忍不住回头叫他小心：“看路，拜托。”

“撞死你算了。”

小石川编辑目不斜视，嘴里却露出藏满毒液的獠牙：“省得你每天都给我找些刺激的。半夜被电话叫起来去医院给你交钱，我真应该直接把你送到火葬场去。”

浅仓璃：“……”

那倒也不必。

而且她又不是故意要麻烦对方，只是尝试着离开这座城市保命而已。而显而易见，现在这幅尊容就是她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浅仓璃没想到这个世界有无形的固定规则，限制着所有和剧情有关的人物待在框好的框架里。这三天里，她用了无数种方式试图离开，却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意外阻拦。班车取消、在路上抛锚都是司空见惯的小事，最后一次，她甚至直接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自行车撞进了河里。虽然万幸没出什么大事，但她还是因为脚踝扭伤和落水感冒被送去医院，以至于现在只能这样病恹恹地坐着轮椅出席签售会。

就很离谱。

当然，从另一方面而言，自己已经这样了都硬是能被推来会场，这个世界也是挺厉害的。

……这是，非要让她死的意思啊。

抽了抽鼻子，浅仓璃生无可恋地想。

她现在很想瘫在轮椅上装死，但小石川的死亡凝视又让她不得不维持着体面的微笑，麻木地应付围过来嘘寒问暖的人，表情僵硬，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身残志坚的僵尸。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终于送走最后一个吃瓜的同行，浅仓璃整段垮掉，靠在轮椅上不愿再醒。她痛苦地望着会场里喧嚣的人群，忍不住这么问小石川道，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傻逼活动，回到自己家里用躺尸治愈受伤的心灵。

可是，她等了一会儿，一直在提醒她注意仪态的编辑这次却哑了声。与此同时，浅仓璃明显感觉到沸腾的会场安静了一瞬，就像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空白的寂静从身后笼罩而来，连带着一阵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停在自己身后。

有人握上轮椅的扶手，推着她向前走了几步。

“签售会还没有开始，现在离开可是不行的呢，石刈小姐。”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浅仓璃一个激灵，木然抬头，还没看清来人长什么样，身边一声声的“伏井出老师”，就已经将对方的身份昭示了个彻底。

是伏井出k。

那个人模狗样的boss忠犬伏井出k啊！！

“……”

浅仓璃瞬间绷直了脊背。在对方饶有兴趣地注视中动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您好。”

伏井出k回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随即便侧过身，朝着旁边鹌鹑般缩着脖子的小石川说了句什么，浅仓璃看见他用力点头，后退一步，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们亚璃依就交给您了，伏井出老师。”

“放心吧。”而伏井出k礼貌地回答道：“我会照顾好石刈小姐的。”

浅仓璃：……

这是她今天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会场里，主持人已经在介绍他们两人最近的新书，很快就将是作者登场的环节。伏井出k打过招呼，推着她走向后台，步伐很稳，一点没有小石川推她时恨不得把她整个人甩出去的冒失。

但对于浅仓璃来说，这简直跟受刑没什么区别。

她宁愿直接被冤种编辑创死，也不想跟这种危险人物相处。

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拒绝。或许是脸上的抗拒太过明显，在等待出场的间隙，浅仓璃听见伏井出k笑了声，随即俯身凑到自己耳边，声音放得很轻：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怕我的样子。”

温热的气流拂过侧颈，带来让人不安的战栗。在这个舞台的一角，没有人会注意到藏在阴影里的两人，于是他便肆无忌惮露出内里的冰山一角，如毒蛇般攀爬出可怖的压迫感：

“为什么？我似乎什么都没有对石刈小姐做过吧？”

“……”

但你以后可是把我利用彻底之后捅个对穿的狠人啊。

浅仓璃已经快要窒息了。她穿越之前只是个普通社畜，现在穿进特摄片里不算，还变成了幕后boss未来的工具人，还要被他的走狗阴阳怪气威胁，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您想多了。”

悄悄攥紧了轮椅扶手，浅仓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带上颤音：“我很尊敬伏井出老师您。”

“哦？”伏井出k意味深长地挑起眉，脸上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尊敬到不敢跟我对视？”

“……”

你妈的，哪来这么多破事！！

要不是被对方几乎压在轮椅上，浅仓璃简直想跳起来破口大骂。她猛得抬起眼，刚想破罐子破摔，却忽然对上一道从观众席传来的视线，明明满场宾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主持人身上，可却只有他准确注意到了这个角落的动静，目光毫不避讳地望来，似乎包含很多。

浅仓璃愣了下，跟那道视线的主人对视几秒。突然意识到，这人好像还有点眼熟。

‘姐姐，你还好吗？’

背着双肩包的少年在西装笔挺的人群中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他用口型这么问道，伸长脖子，脸上带着担忧，甚至已经有要起身冲回来的趋势。

是……那个跟她很聊得来的弟弟。

这一次倒是认人认得飞快，虽然场合不太对，但浅仓璃心底还是升起了某种诡异的自豪。而被这么一打岔，她原本的恐慌和紧张竟然消退了些许，被少年黑黝黝的眼眸注视着，她似乎能神奇地找回一点平静，胸口也有某种陌生却熟悉的东西在渐渐苏醒，于荒芜一片的记忆中扎下第一缕根须。

就好像，只要看到那个少年的存在，她就会变得前所未有安心。

‘我没事，别担心。’

为了防止弟弟真的冲过来跟身后这个危险分子对线，浅仓璃连忙无声回答道。随即又抬起头，坚定地跟伏井出k对视，眼底所有可能被窥伺的无用情绪隐去，只留下伪装过后的平静。

“您真的想太多了，老师。”

她仰起脖子，望向那双魔鬼般的眼睛，脸上露出完美到挑不出任何错误的微笑：

“只是坐在轮椅上，不太方便直视您而已。请务必原谅我一时的失礼。”

顿了顿，她接着道：“如果您有个需求的话，麻烦先自己来？”

鉴于他们之间站着和坐着的差距，如果真要这么做，伏井出k就必须绕到她面前矮身才行。所以浅仓璃的意思很明显，嘴角还带着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差一点就要把“跪下直视我，崽种”几个字甩对方脸上。

伏井出k：“……”

他挑起眉，难得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进她眼底，神色莫辨。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着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空气都因为这诡异的气氛凝滞下来，几欲让人窒息，k才终于轻笑一声，从她身侧直起脊背。

“原来如此。”

看了眼会场中嘈杂的人群，目光在她曾停留的地方扫过。浅仓璃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弟弟，但伏井出k眼里确实多了些什么，嘴角也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舞台上，主持人已经结束了报幕，所有观众都在鼓掌迎接作家们出场。年轻的科幻小说家重新推着同伴的轮椅走向签售台，举止体贴端庄，就像是一位完美的绅士。

只有浅仓璃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也只有她知道那皮囊之下隐藏的邪恶獠牙。

以及，淹没在众人喧嚣中的一句：

“我已经在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了，石刈亚璃依小姐。”

“——您比我想象得还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