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幸好

屋子里头暖意融融，屋子外头，姜胭芷顶着夜色与寒风，也微微笑了。

小妹醒过来的时候，姜胭芷只当她是真的没事了，没想到，她只是把真实的情绪埋在了心底。

是怕自己会担心她，也怕自己会因此更加自责吧。

这个孩子，永远都是这样，为了旁人考虑多过于自己。

还好，有二哥在。

多亏二哥及时注意到了小妹的不对劲，也多亏了二哥厉害，能让小妹敞开心扉，尽情肆意地将负面的情绪宣泄|出来。

没了郁结的心事，小妹也能更轻松一些的吧。

只是，姜胭芷本以为二哥在天昭好转后已经去休息了，没想到他居然来了小妹这里，倒是令她意想不到。

和姜胭芷有同样惊诧的还有碧秋。

“那小子，把屋子让给我和天昭，说去白榆那里休息就行，这里是白榆的屋？方向根本都是相反的吧？”

天昭醒过一次后，碧秋提起的那颗心放下了许多，便也叫彻夜未眠的裴砚羽赶紧去休息，裴砚羽的屋子这会儿留给了天昭和她，时不时有人进出休息不便，倒是白榆那屋子现在空着，他便说自己去那里打个盹就行。

但距离裴砚羽说完那话到现在，都已经隔了好一阵了，都足够碧秋回自己屋子稍作休整后再回来了——她这会儿便是回砚羽屋的路上，途经小妹这里，发觉胭芷杵在门口又不进去，好奇一瞧之下，也瞧见了屋子里的裴砚羽。

“担心小妹直说就是，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在天昭和付青沅双双昏睡不醒的时候，碧秋本是负责照看付青沅的，天昭那里就交给了裴砚羽，只是后来，天昭身上发生异变，她心急如焚还要两头看顾，小蝶看她这样，便道她这样奔波太累，主动接过了照看付青沅的事。

天昭醒了又睡着后，她本来也是想来看付青沅的，只是当时屋子里黑着，她以为小妹睡着了，不欲把人吵醒，便没敲门。这会儿见付青沅醒着，便想进去关切一番。

孰料，她脚刚迈开一步，就被姜胭芷拉住了衣袖。

碧秋回头看姜胭芷：“？”

姜胭芷收回手，顺着窝在她腿上的黑霜的毛，柔声对碧秋道：“小妹刚刚发泄过一场，现在见你我怕是会不好意思，不如明日再去吧。”

碧秋看了看屋子里的两人，又看了看姜胭芷，答应下来。

她问清姜胭芷去向，便推着姜胭芷的轮椅慢慢走了起来，路上，碧秋问出了心中的不解：“小妹见你我会不好意思，见砚羽却不会吗？”

姜胭芷给黑霜顺毛的动作顿住：“小妹年纪虽小，心思却极细腻，她此番出事本就是为了我，在我面前，她纵是担惊受怕、满腹委屈，也会选择强忍着，不让我愧疚。至于二哥，小妹常年被二哥催要和教导功课，不知不觉便生成了一份信赖，自然无碍。”

可叹自己早先还被小妹拙劣的演技骗过去了，以为真的没事了，幸好二哥不放心小妹特地过来，这才真正安慰到了她。

“抱歉。”碧秋是后悔失言，自己这一问，反倒叫姜胭芷又自责起来了，她静默半晌，跟着说道，“过往我也有不足，一直以来，一心只惦记着练舞，忽略了你们这些弟弟妹妹。”

是以，姐妹之间不够亲近。

像这样帮胭芷推轮椅的事，她甚至还是头一回做。

“砚羽……他比起我，更称职，做的也更好。”

都说长姐如母，但碧秋如今回忆起来，却顿觉自己根本没有为这些弟弟妹妹们做什么事，相较于她，裴砚羽反而更像是一个称职的大家长。

“这么多年来，他真的，将你们照顾得很好。”

“大姐，你别这么说。”

“你不用安慰我，”碧秋苦笑了下，“我知道，我不是个尽职的大姐，以前，我一直后悔没能见到我娘的最后一面，沉溺着，缅怀着，怨怪着，忽略了你们这些身边的人，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至于那个人……”

提到童夫子时，碧秋还是不习惯对他用敬称，她微微停了停，方才接着说，“他只是一味地将你们带回来，或许他觉得，给你们一口吃喝、教你们读书认字便已经足够了，对于该如何照料你们，他也是甩手掌柜、一无所知。”

“幸好，有二弟在。”

“在我和那个人这么不靠谱的情况下，他担负起了太多，也真的，做得很好。”

“大姐，能够遇到你和夫子，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姜胭芷诚|心诚意说着，主动提问到了别的话题，“不说这些了，大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跳舞吗？”

“为什么啊……”

碧秋的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夜空，语气中带了丝回忆，也带了丝孺慕，“因为，我娘|亲的舞，便是一绝啊。”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吧，我娘|亲，其实是夷黎国国主星阑的妃子。”

“作为他早年就纳入房中的宠妾，我娘|亲以舞姿称绝。我小的时候淘气，总是在皇宫里到处钻，时不时，也就听到了很多别人对我娘的评价。”

“他们说，我娘是凭舞姿魅惑人的妖精，把国主迷得神志不清，让国主对她言听计从。”

“他们说，我娘只会勾引得国主玩物丧志，令国主不思早朝，迫国主屡屡破例，她是需要被讨伐诛灭的妖物。”

“可我只觉得，娘|亲跳舞的样子好美，她身着霓裳，和着歌声翩翩起舞的模样，就像是仙子一般，她怎么可能是什么妖精妖物呢？”

一开始，是不服气，却又不想把这些难听的话告诉娘|亲，所以她就偷偷学着娘|亲的样子，自己一个人练舞。

后来，娘|亲不在了，练舞就成了她思念娘|亲的方式。

“而现在，我知道了娘|亲其实是鲛人——她真的不是人，是那些人口中的妖怪，可我比起惊骇惧怕，反而更心疼她。”

她本该是生活在水中的鲛人啊。

是想了多少的办法，又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拥有了普通人的那双|腿，又练出了那么惊艳绝美的舞的呢？

“我把自己沉在冰溪里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在想着，她那个时候，该有多爱我的父皇呢？爱到愿意为了他，将一双鱼尾化作双|腿，甚至愿意为了他，苦练舞技，成为整个夷黎国最擅跳舞的人。”

一曲惊鸿，一舞倾城。

可是啊，她深爱的人却辜负了她。

“我甚至想过，她知道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吧。”

哀莫大于心死。

绝望时，黄泉亦是故乡。

“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从小到大，我一直将那个人当成是疼爱我的父皇，不知道娘|亲为了这一切，究竟承受了多大的苦难，又究竟隐忍了多少的苦楚，为人子女，我真是不孝。”

“大姐。”姜胭芷偏过身子，将手搭在了碧秋推着轮椅的手上。

掌心余温，不够暖，却希望能够让你不再那么冷。

碧秋反倒笑了：“别这样，你这副样子，我都该怀疑我和你之间，到底谁才是大姐了。我没事，我只是有点不甘心，为我娘|亲这一辈子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到，特别想冲到那个说爱她的男人面前，去质问，去嘲讽。

去撕开他口口声声说爱娘|亲的假面。

“不提这个了，我还要回去看看天昭，那孩子也是个不省心的，净知道胡来。”

“现在是小蝶在看着他吗？”

“是啊，这一次，真的是要好好谢谢她。”

被推进自己的屋子，姜胭芷目送着大姐离开，她低下头，揉了揉黑霜柔软的毛：“你也是被我这回吓到了吧，所以这些天，凡是我一个人出门，总是跟着我一道。”

“多谢。”

……

“多谢。”

小蝶在付青沅醒来后休息过一阵子，到了晚间，见碧秋照顾天昭到现在，面露疲态，便主动表示自己能帮忙照看一会儿，让碧秋姐姐去休整一下。

碧秋走后，她便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再度睡过去的天昭，只是这一次，她的心里不再像山坡下看到他昏迷过去那样惊慌害怕。

她看着天昭轻轻地道谢。

那时候，她很怕他就这样闭上眼，再也不会醒过来。

她想，在一开始滚落到山坡底下，天昭拼命跟她说话，想要让她保持清醒的时候，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山坡下有一丛荆棘，他们滚下去的时候还算幸运，衣服遮得严实，也没有滚到太过里面，这才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而那个时候，是她先被滚得脑子晕乎乎的，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

是天昭，是这个男孩子，他不停地呼唤着自己，不停地找话题同自己说话，想要让自己赶紧醒过来。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晕，最起码也要获救之后才能够放心晕过去，于是，就也努力顺着天昭的话题张开嘴巴，断断续续接话往下聊。

这个男孩子，是真的有够自大。他聊自己在皇宫里，身份有多尊贵，吃的穿的有多好，每天过得有多奢侈。

他还说，自己在皇宫里有一匹黄金小马，那是他最近很喜欢的坐骑，有八个人拉着，他指哪儿，他们就往哪儿拉，只要坐在上面，他可以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他是真的有够不会说话，但是，却也是他这样的喋喋不休，让她在觉得他真的好吵啊的同时，被吵得精神越来越好。

只是，他却渐渐开始萎靡了下去，在他说完“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好困啊”后，他就那样一头往下栽了下去。

就算她后来拉住他还算及时，他脸上还是在栽下去的时候被荆棘丛给划伤了，也是因为这样，他脸上受伤的地方现在也长出了鱼鳞来。

鳞片覆盖了伤口，小蝶并不觉得那可怖，只是希望，这鳞片是在保护他的伤口，能够让他快些好起来。

“……你说过，有机会就让我也坐一坐你的黄金小马的。”

“可不许食言了。”

……

窗外，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飞呀飞。

不知飞了多久，也不知飞了多远，它停留在了又一户人家的窗外。

“呔！祭品和报仇之间劳什子犹豫那么久！咱们七煞歃血为盟，就是胜过自己性命的亲兄弟！老五、老六死了，咱必须得找出仇人来，把人千刀万剐，以祭二人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