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初醒

太子秦舒煜大婚，四国朝贺，千里红妆。

东皇皇室内部强颜欢笑，朝堂内外噤若寒蝉，生怕一句妄言引来杀生之祸。

秦舒煜快步上了太庙台阶，不耐烦地，看着身穿缟素的万寄遥，“没给你吃饱？”

万寄遥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目光里带着嘲笑、痛惜、感叹、同情甚至还有默哀的神情，她步若千斤，走得十分痛苦，这些神情如刀刀凌迟，割得她千疮百孔。

秦舒煜就是在告诉她，她只配给南瑾陌捧碑。

礼倌已经正经严肃地站在太庙中庭，秦舒煜挥挥手，“直接念。”

他心心念念许久许久的成婚之礼就这样草率、儿戏般收场。虽说如此，他心头还是有几分欣慰，哪怕她成为一缕孤魂都还是与他有了牵绊，至少整个大陆再无人胆敢觊觎她。

柳相位于太庙之右，见着几近痴魔成疯的秦舒煜，也不由得摇了摇头，“便依太子殿下，略过诸多繁琐礼节。”

“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合婚。六礼不缱。绸谬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如何粲焉。子夕何夕，粲者何如。”

编钟长鸣。

在悠扬声中，没有祝福没有合卺酒的大婚礼成。

秦舒煜勾了勾嘴角，他紧绷了许久的情绪在这声喧赫的“礼成”过后，得到了疏解，他笑得没有半点温度，“回宫。”

万寄遥连滚带爬的跌出了太庙的门槛，手里盖着红布的黑玉灵碑给摔到了地上。

她惊恐万分，只想逃。

顾尔声和陆定青一左一右钳住了万寄遥的胳膊，把她拖往东宫，缟素沾满污渍，最终被小石块撕裂成了破布条。

秦舒煜弯着腰，小心地用手指拨开了半遮的红布，他摩挲着破裂的细微痕迹。

“我不该找个没轻没重的人，把南南摔疼了吧。

她说能让你复生的，我差点就信她的鬼话了。

她还到处说我要娶她，南南，你别信，好吗？

我闹得动静这么大，南南，你能看见吗？

你看见得话，能出现在我面前吗？

你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足足九个月了。

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后悔，当时没能同你好好的道别。是我以为还能再见到你的。”

穿着红衣的秦舒煜，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胡话，像是醉得不行的酒蒙子。

“殿下，今日大婚，怎么能哭呢。”

紧跟在他身后的银莲替秦舒煜好好拾起灵位，她觉得眼前的秦舒煜可怜又无助，像个人人都能欺负的小孩。

她拍了拍他的肩，“可别哭了，南国主该笑话殿下了。”

秦舒煜努努嘴，“我没哭，嬷嬷就在笑话人。”

银莲捧着灵位，跟着秦舒煜身后，“殿下日后可有何打算？”

“或许继续找她，毕竟她的尸首还没找着。”

秦舒煜望着这片漆黑的天，喃喃自语着。

几只烟花率先划破了夜空。

秦舒煜收拾好了所有崩溃痛楚的情绪，背过身。

在那片盛大的烟火下，合上了宫门。

宫内漆黑阴森，没有点半根烛火。

色彩斑斓的烟火透过纸窗，给死气沉沉的内厅沾染上了绚烂，秦舒煜颀长的影子在红的、绿的、蓝的、紫的，光影下变得无比傲慢。

万寄遥吓得惨白的脸在烟火的映衬下变得一阵青一阵紫。

“你把她的灵位摔坏了。”秦舒煜的话腔里多了几分埋冤，“孤很生气。”

银丝铮铮，裹在屋外彼此起伏的炸裂声里。

万寄遥不敢听，伸手去捂耳朵，手放在的地方，却已经是血淋淋的空洞。

“你没听话，真该死。”

万寄遥尖叫着，往紧闭的大门爬去。

大门被人打开，陆定青一脚把万寄遥揣进了殿内。

顾尔声紧随其后，与秦舒煜擦肩而过。

出了门的秦舒煜站在廊外，他那张意气风发，郎艳独绝的脸依旧温润，在斑斓的烟火中熠熠生辉着。

那片为庆贺他大婚特意准备的烟火正在冰冷嘲笑着他的寂寥和落寞。

干净利索处理完毕的陆定青和顾尔声一道便随着秦舒煜身旁，“殿下大婚之际，便大赦天下。还同时直接对四国减免三年岁币征税，南国主知道的话，定会开心。”

秦舒煜只是淡淡笑笑，他愿积善成德，只为她祈福。

全大陆的人都知道秦舒煜深爱着南瑾陌甚至娶了她的灵位，偏偏就剩她一人不知道。

在昏迷九个月之后，苏醒过来的南瑾陌根本不开心，她甚至带着反复徘徊在崩溃边缘的绝望，几度想要轻生。

她南瑾陌娇纵傲然十九年，要天得天，要星星要月亮都有人排着队跪着递到她跟前，她竟一朝从九天跌落至尘埃，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用，还反倒拖累他人的瞎子。

她没有办法接受。

眼底的虚空飘渺像是一片如论如何也驱散不了的粘稠的黑雾，那片黑雾发着疯，在拼尽全力地吞噬着她残存的自尊心。

董微羽没有想到南瑾陌的抵触情绪如此强烈。

她看着南瑾陌满头缠绕着白纱，还有少许血痕从白纱渗透而来，她根本不敢离开这间屋子。

南瑾陌得知自己看不见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不断撞向墙壁，强烈而浑身是刺，一心求死的孤决。

随后，南瑾陌摔了全部的瓷碗，她人摔倒在那片碎片之时，便从地上捡起一块凌厉的碎片，甚至连手腕都还没有摸全，就开始割，她毫无差别没有任何意识的拿碎片横断自己的白皙肌肤。

董微羽抢不过偏执病态的南瑾陌。

碎片甚至割伤了董微羽。

南瑾陌不觉得痛，她现在才算是真正的傀儡。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她不知疲倦，整条小臂被割得没有一块好肉。

“我还不如就死在那里。”南瑾陌感觉自己手臂酸疼起来，手已经举不起来，对着跟前的那片空气失神喃喃着。

董微羽看着如此失魂落魄的南瑾陌，她还是再度尝试着，劝导着，“仙女姐姐，您先吃点东西，好吗？”

南瑾陌心尖一颤，原来她身边一直有人在。

她怎么那么没有用，人一直都在还不知道，她真是个一无是处的拖油瓶，真丢人，她要逃离这里，落在地上的双脚从满地的碎片踩过。

碎片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她困在这片黑暗里好久好久了，她想出去，她没有头绪地偏偏倒倒着跌跌撞撞着，小腿重重的磕在桌腿上，小腿的肌肉麻木过后迅速肿胀着，疼痛往她心尖上来回反复的碾压。

她整条腿都疼得麻木了。

在那片陌生的虚空黑暗里，她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朔风，刮着她的脸颊。

冬天？不过面前的，那是门吧。

南瑾陌偏了偏身，在那片模糊的黑影里试探着，她拖着另外一条没有受伤的腿，就往大门去。

她凭着记忆，先跨过去了一条腿，没有被绊倒。

成功的窃喜让她得意忘形，另外一只脚就撞在了低矮的门槛上，她整个人往地上扑去。

董微羽跟在她身后，赶忙抓住了即将扑倒在地的南瑾陌，“仙女姐姐，别担心，您别担心，一切都好起来的。”

这个女孩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出丑。

想到这里，南瑾陌气急败坏地推开了董微羽，“你滚开！我可以自己来的，不要你笑话我。”

董微羽不再坚持，只得松开了她。

南瑾陌还是摔倒在地。

她连这低矮的门槛都毫无办法，束手无策。

她再也抑制不住崩溃的绝望，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离开了他们，真的一无是处。

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是一堆破碎的玻璃渣子。

南瑾陌抽泣着，哽咽着，脑袋里晃荡的水终于在发泄中褪去了，她心绪变得平稳清晰了些许，“你为何要救我？”

董微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仙女姐姐和小羽很像。”

南瑾陌的手腕摔破了，被咸的眼泪反复碾磨得痛，她擦着眼角的泪，渐渐冷静下来。

始作俑者都是那个叫商穆骞的男人，若不是那个男人步步紧逼，她怎么会食下会导致自己失明的玉露丸假死偷生，况且她不该冲她面前的这个叫小羽的女孩子发气，这个女孩子救了自己。

“因为仙女姐姐在慈恩寺前救了小羽。”

董微羽感觉南瑾陌的情绪平稳了不少。

南瑾陌努力地回想了一会，是那个被人贩捆走的小羽？“所以现在我们是在哪里。”

“仙女姐姐，我们在云莱镇，隶属东吴国。”

南瑾陌思忖着，南与恐怕凶多吉少，“南与现在是什么情况？”

董微羽上回就躲在岩壁后，听到那些穷凶极恶的人说眼前的姐姐就是南国主，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最后还是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

“南与亡国了。”

她看着南瑾陌那张平静如水的脸起了波澜，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由太子殿下亲自接管过来的。”

南瑾陌大脑闹哄哄，她皱了皱眉，回想起李润豪递回来的画像，秋冥就是秦舒煜，可临走前他也没有告知自己他的身份，这一刻，她忽然不大清楚他的态度了。

“小羽，我那只珠钗呢？”

“小羽有好好替姐姐保管。”董微羽抓过南瑾陌的手，把那根珠钗塞进了她掌心。

南瑾陌摩挲着手里这根熟悉又陌生的珠钗，她现在该怎么办，凭借这一根珠钗便贸然去紫辰川寻人？况且她在世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是个拖累人的瞎子。

再者，她现在待在了东吴国的地盘，她从未到过的地方。

东吴国向来崇尚以美为尊，以暴制暴，金钱至上。

她南瑾陌只有先从这个叫云莱的地方出去，才有更多的办法，她忽然有点后悔，不该吃下玉露丸，把自己搞得如此被动。

南瑾陌试图站起来，腿又一软，董微羽赶忙扶住她，“仙女姐姐，您刚刚苏醒，身体虚弱，恐怕要调养一段时间。”

南瑾陌努力看了看，眼底那片盘根错节的黑雾，还一直萦绕在她视线的所到之处，“也罢，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是拖累人。小羽？你全名是叫什么？”

董微羽思考片刻，还是应了她。

“小女全名叫董微羽，南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