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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血火天山,白袍无双

高昌王城,刚刚从一场如同地震般的兵乱中归于安宁,远方十余里处突然烈焰张天,照红了一方天际。

泥熟啜立于王城城楼之上,眼见此景不禁愕然,令道:“速去打探”

片刻后信探回报,说唐军火烧营盘,全军往北突围而去

“你说什么”泥熟啜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信探只得再次回报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泥熟啜惊愕万分,暗忖道:唐人素重恩仁信义,主帅被围命在旦夕,他们不是应该飞蛾扑火一般冲向王城前来援救或是报仇么往北突围,那里是连绵高亘的天山和我北庭辖下的胡禄屋部与拔悉密部领地,他们想干什么这实在太反常了秦叔宝已死,他们已是群龙无首,若是一拥而散的逃命,也该是往南方蒲昌海方向而走,乖乖钻入吐蕃人设下的埋伏之中吧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左右副将也是一头雾水,问道,“虽然秦叔宝已然诛灭,但我们在高昌王城布下的打草惊蛇之计并没有将唐军引来,城外埋伏的五万主力王师现在都在干瞪眼,眼睁睁看着唐军莫名其妙的往北方突围而去”

泥熟啜双眉紧锁眼神深沉,寻思了片刻后道:“派人去问高昌人,秦叔宝入主王朝都护府后,是谁在外统兵”

“是”

随从走后,泥熟啜闷哼了一声,暗道:疏忽了我太过在意那个名扬天下的秦叔宝,而忽略了其他的细节想必,秦叔宝之所以敢于只身赴任并在最后慷慨赴义,必是安排好了后事。他不在唐军大营中,但不代表那里没有能人,依旧能够让这只百战不侥的军队保持冷静与秩序秦叔宝,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还有现在统率那支唐军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难道,他未卜先知的洞悉了我军的部署与吐蕃人的意图转道北上,虽然迂回千里困难重重,但远比钻进高昌或是蒲昌海沿途埋伏圈直接送死要明智得多,这的确是一记战略战术上的神来之笔啊要么,是秦叔宝临终之时参透了这一处玄机,因而派出使者突围下达了遗命;要么,目前统领唐军的那个人,便是个临危不乱惊才绝艳的将帅之才不管哪样,这支唐军当真可怕,而且值得尊敬与重视

“报属下探得消息,秦叔宝入城之后,城外唐军交由他的麾下左威卫将军薛仁贵统领。”

“薛仁贵”泥熟啜略感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何方人物”

信探便简略介绍了一下薛仁贵的情况,但也说不出一个详细来。

“哦,原来是秦叔宝的心腹爱将,由他儿子秦慕白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一说本将倒是想起来了,曾听吐蕃的使者提起过薛仁贵这个人,好像是个勇冠三军的猛将,一竿方天画戟无人可挡,一柄虎纹画眉弓百步穿杨。这个薛仁贵应该是初入戎武还很年轻,除了冲锋陷阵十分厉害之外,倒是没听说他有什么异常出彩之处。但是奇怪,秦叔宝为什么没有将大军交给身经百战老道持重的契苾何力,而是交给了这个乳臭未干的薛仁贵呢”泥熟啜吟哦道。

左右副将道:“将军不必理会了。那薛仁贵带着一旅残兵败将胡乱逃命,不知死活的撞向天山和大漠。虽然我们在北方没有设伏,但那里环境恶劣处处天险,而且有胡禄屋大将军统领的胡禄部与拔悉密部的四万大军把守要塞。唐军,这是在自寻死路。”

泥熟啜不置可否依旧在沉思,半晌后悠然道:“这一次的军事计划,失败了。”

左右愕然不解,问他何出此言。

泥熟啜闷哼了一声,说道:“这一次,我们的主要目的其实不是诛杀秦叔宝,或是收复高昌这座城池,而是要将这一支百战余生的精锐唐军一网打尽,或是将他们往南方驱逐,让他们进入吐蕃人的埋伏之中受歼。这样,才可以达到牵制蒲昌海所部唐军的目的,从而整个战线才算获得优势与主动。可是现在,这一支唐军非但没有被诛灭,反而逃之夭夭。且不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现在,整个战略部署也落了空。吐蕃人在沿途布下的六处埋伏全部落空,空费力气不说,打草惊蛇之后蒲昌海与玉门关、阳关一带的唐军也会有所警惕如此一来,我们与吐蕃人制定的打草惊蛇各个击破之计,完全败灭;兰州的防线定然会空前加强从而,这将演化为一场正面的攻坚对垒。这样一来,我们全无优势与先机可言。反而是唐军,痛失主帅定会使他们同仇敌忾未来战局如何,只有天知道了”

“如此说来,这支诡异的唐军突然北上,对整个战局的影响还非同小可了”左右副将对泥熟啜的冷静睿智佩服之余,更加对这支唐军的目的感到迷惑,惊讶道,“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薛仁贵,绝对是个人物,不容小覻。”泥熟啜浓眉紧锁沉吟道,“就算是有秦叔宝遗命下达,他能在这时候稳住唐军军心,没有感情冲动用事杀来高昌钻入我的包围之中,并迅速的做出明智的反应转道北上,足以见得他的卓尔不群传我将令,命五万精锐狼骑向北追击,并命胡禄屋将军率军堵截务必,将薛仁贵所部尽行歼灭在天山之麓,铲除后患”

“是”

“慢着”泥熟啜突然一挥手,说道,“那个薛仁贵,若能生擒,则是最好。”

“是”副将应了诺,又茫然道,“将军,是否通知南方的吐蕃所部,告之他们此方战况”

“不必了”泥熟啜恼火的闷哼了一声,说道,“吐蕃人自作聪明尽打如意算盘。现在,噶尔钦陵那臭小子定下的计策失败了,唐军非但没有飞蛾扑火反而朝咱们的地盘上冲来,这麻烦还要我们自己解决。就让唐军知道秦叔宝战死的消息之后,拼命为他报仇,找吐蕃人死磕吧待解决了薛仁贵唐人在西域的势力就已根除,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不要与唐人和吐蕃人瞎掺合了,让他们狗咬狗去”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干脆将这一次的军事计划详细告知秦叔宝之子秦慕白,让他不要记恨我们,反而牵怒吐蕃人与高昌麴智盛这样一来,坐山观虎斗的不就换成我们了吗”

泥熟啜眼睛一亮,哈哈的大笑:“不错,你这被野牛踢过的脑袋瓜子总算灵光了一回听着,好好收敛秦叔宝的尸身,命麴智盛率高昌王城上下全体军民披麻带孝为其祭奠,以汉人的王侯之礼将其安葬于火焰山之巅。其后,派人送信给兰州秦慕白,让他知道,害死他父亲的不是我们突厥人,而是那个奸险的吐蕃小子,噶尔钦陵”

“是”

夜色深沉,天山南麓。

“将军,前方即是天山了”斥侯指着前方巍然屹立的一片黑茫,对薛仁贵道。

连夜奔走,将士们已是人困马乏。薛仁贵浓眉紧锁略作寻思,令道:“传令三军将士,上山歇息。”

“上山歇息”左右愕然。

众人皆是行军打仗多年的饱战之士,深知若是军队上了山,一则断了饮水之源,二则若是被敌军包围所困,但如同钻进了一个瓮中没有逃脱之地。到时只须一把火放起来,不用攻杀,便会全军覆没。

“执行军令”薛仁贵没作半分解释,喝道,“马上上山”

“诺”

薛仁贵匹马当先走在最前,一路密切注意路况山势。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他突然叫停,又下令道:“令,斩尽此方树木,作为擂木炮石并多备引火易燃之物人衔枚马禁口,设下埋伏”

众将这才醒悟原来上山休息是假,在此设伏才是真

可是,这一路来并没有见到半个敌军,伏击谁呢

虽有疑惑,可是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依旧迅速执行军令。砍下了一片的树木做成滚木与草球,并在山麓一侧埋伏一下来。

天,就要亮了。

唐军隐伏于山麓,屏气凝神。

太阳一出来,山林之内酷热难当,又兼缺水,人马苦不堪言。

薛仁贵将方天画戟插于身边,坐在一根树桩上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八风不动。

“报薛将军前方山脚发现大批兵马疾驰而来应是突厥主力王师,泥熟啜所部精锐狼骑”

薛仁贵双眼睁开,精光毕射

“令备战”

此时,唐军众将士无不对薛仁贵的神算与冷静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面对这一支杀害了秦叔宝的敌军,全军将士热血沸腾不能自已,握着刀枪的手都在骨骨作响轻微发抖。

数里开外的山脚下,泥熟啜立马于坡地以手搭沿,仰望巍然屹立云雾迷蒙的天山。

“唐军逃得好快啊”左右副将将,“这一路来,只见到他们清晰的马蹄印,连马粪都还是热的。可见,仍是走得不远。”

泥熟啜依旧在眯着双眼,细细观摩这一处山势。

“传令,停止前进。”他突然下令道。

“哦将军,我们不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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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不着急。”泥熟啜双眉紧锁闷哼了一声,说道,“此处山势险峻道路狭窄,唐军若在此地设伏,我军便是进入一方绝地。”

“这不可能吧”左右道,“唐军连军营都烧了仓皇逃蹿,怎么可能停下来设伏而且,他们当真能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吗,如何知道我们便会前来追击”

“不可轻敌。”泥熟啜喝斥了一声,令道,“派出十轮斥侯前方打探,确认无虞后再追不迟。唐军师老兵疲而且并不熟悉此方路况,要追上,容易。”

“是”

十余队突厥斥侯,往薛仁贵所在的山麓摸爬而来。唐军无不心弦绷紧。

“传令,不可妄动,小心埋伏。”薛仁贵道,“就算突厥人走到了眼前,他若没有发现我们,不可打草惊蛇。”

“是”

时当正午,烈日当顶酷热难当,山林之间又有湿瘴之气,经太阳一晒滚滚蒸腾,让人头眼昏花。

突厥的斥侯们在山脚处转了一圈,除了发现一些马蹄马粪,还捡到了一些唐军“仓皇逃走”时落下的甲械衣袍。

“看来他们当真是抱头鼠窜丢盔弃甲了”突厥人哈哈的大笑,草草的搜巡了一圈后,便将这个“好消息”回报给了泥熟啜。

泥熟啜听后,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陷入了沉思。

“将军,将士们都歇息好了,是否继续追击”

泥熟啜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唐军的马,多是西域良马杂交的陇右大马,爆发力强,善长在平地冲锋陷阵,但是体力不足,爬山涉水与长途奔袭并非强项。但我们的突厥马,体力好能爬山。算来,虽然我们晚了两个多时辰来追击,他们应该还没有走多远。到时很有可能在天山与之遭遇”

“山战,唐军定然不如我军我们的马比他们更能适应山上地形”

思之再三,泥熟啜终于挥了下手“传令追击”

突厥人,停了约有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再度起身,往天山山麓而来

唐军将士紧绷了数个时辰的心,为之一颤来了,终于来了

这几个时辰,就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熬过的一般。若非有着一颗坚韧如铁、静敛如冰的心,极难办到。

所幸,这支唐军里的每一名将士,都是百战余生的真正勇士,能人所不能。

薛仁贵,终于从那颗树桩上站了起来,拔起方天画戟,沉声道:“备战”

山麓之间路窄林密,突厥的骑兵排成了一字长蛇,蜿蜒而来。烈阳滚滚,天地炽热。仿佛只需划上一根火柴,整座天山就能像一桶汽油一样的燃烧起来。

行近了五六里,泥熟啜自己都有些受不住了。平日里最注重将威将仪的他,将从一向视为身份向征的高贵铠甲与华丽的战袍都卸了下来,披在马背上。不停的以手擦额抹汗,暗道:这鬼地方,不及厮杀已经如同地狱。虽是地势尚佳但没人会选择在此设伏吧而且我们盘查搜索了个把时辰,应该无事

这时,蓦然前方惊起一大群飞鸟。

泥熟啜顿时大惊失色,大吼道:“撤全军撤退”

众将士都被他吓了一大跳,不及回神,猛听头顶传来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滚石檑木铺天盖地怒吼而来,无数箭矢劈头盖脸而下,如同蝗灾降临

“完了”泥熟啜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寒意,嘶吼道“撤,撤退”

天兵降临,鬼哭神号

薛仁贵翻身上马,戟指苍穹几乎是用尽平生力气怒吼“杀为大帅报仇”

“杀啊”

“血债血偿”

“为大帅报仇”

滚木、箭矢、火球,带着唐军将士无限的愤怒与杀意,从天山之麓怒啸而下。

此间,瞬时化作真正的阿鼻地狱

“薛仁贵”泥熟啜在心中,如同诅咒一般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我记住你了”

“撤退不可恋战,撤退”

征战一生纵横草原,所向无敌从不言败的泥熟啜,生平头一次拔马便逃,如丧家之犬

主帅如此,将士勿论

被砸死、射死、烧死的突厥士兵们成了天山永不超渡的冤魂。

兵败,如山倒。

看着眼前滚滚烟火,听着突厥人的人喊马嘶,面沉如水的薛仁贵,却是双眼通红。

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迸出“令,追击杀无赦”

“杀啊”

漫山遍野,遍举刀枪,唐军的喊杀之声令天山颤抖

滚滚骑兵从天而降,如天河之水乍泄而出,势无可挡。

薛仁贵白马银袍一骑当先,方天画戟炽如烈火奔如怒龙,身先士卒最先杀来。

泥熟啜正在铁骑近卫的护卫之外,伏马回逃。咬牙切齿的回望山麓战团,远远看到高高飘扬的唐军主将红旗,和醒目的雪白一骑。

“白马银袍薛仁贵我真的记住你了”此刻的泥熟啜,几欲食其肉,寝其皮

“嚓嚓嚓”方天画戟一招击出,居然斩断两颗人头一颗马头。

从天而降的唐军精锐骑兵,本就让心惊胆裂一盘散沙的突厥人战无可战。此时又遇上这样一员神魔般英勇的将军,顿时溃不成军。

厮杀起来的薛仁贵,从来不发一言。此时,他虽是一骑突入敌军丛中,可是眼睛全没着落在身边这些虾兵蟹将的身上,而是远远觑着那一面渐行渐远的狼头大旗。

“泥熟啜,休想逃走还我大帅来”钢牙一咬,薛仁贵猛提画戟怒马奔腾,舍了大军孤身一骑朝突厥大军核心冲杀而去

便如同钢刀切豆腐,溃不成军的突厥人根本挡不住他。眼看着一骑白袍切入望风逃遁的突厥大军之中,直指中军核心所在。

“岂有此理”一向城府极深老道持重的泥熟啜,几乎三尸神炸跳

“我军虽败,败在地势处劣,然兵力体力仍是占优,待退出这块绝地再待回头与你厮杀你倒好,居然蜉蚍撼树的追击上来”寻思至此,泥熟啜胸中怒意已是无法遏止,大喝道,“中军止住回击唐军,击杀薛仁贵”

毕竟是一方枭雄军略之大成者,虽露败相,可是泥熟啜所率的亲勋中中军很快宁定了心神。百余名泥熟啜亲自挑选的骁勇中军之将,排开阵势朝孤身一骑的薛仁贵冲杀而去

薛仁贵一骑突入敌军丛中,虽取敌首如拾草芥,可并未狂妄到犯傻的地步。眼看就要追上敌军中军将旗,可对方百余骑反向朝自己冲杀而来,薛仁贵心神一凛,提高了警惕。

斩开一圈敌军,方天画戟往马背上一按,虎纹画眉弓昂然在手。

“受箭”

铁臂张舒,烈箭如电

三骑同时倒翻在地,突厥骁骑们大吃了一惊“如此远的距离,一箭三发,全部命中”

不及他们回神,又是六箭齐来,无一虚脱

众将无不心惊胆裂,全身冷汗直冒“下一个会是谁”

此时的薛仁贵,居然再从马鞍上取下一把三钧铁弓,与秦慕白赠他的虎纹画眉弓合在一处,双弦合拢一箭上弦,瞄准了百步开外的泥熟啜

“泥熟啜还我大帅来”

砰然一箭射出,疾风带响如秋泓乍泄流星奔月

“啊”泥熟啜如同被一柄铁垂砸中,惨叫朝后翻飞,轰然落马

“将军”众将骇然,几乎灵魂出壳

全体中军骁骑,一拥而散尽皆奔回,近卫竖起大盾铁牌,死死护住了倒地的泥熟啜

凡是亲眼见到泥熟啜中箭之景的突厥人,无不寒到了骨子里那一柄箭,比寻常唐军最结实的破甲箭还要长了一倍,粗了一倍。它生生的扎进泥熟啜身上所穿的,唐人所制明光战甲最结实最华丽的胸镜甲处,直接洞穿了他的身体,再将他牢牢的钉死在了地上,几乎拔不出来

临到晕死之前,口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的泥熟啜拼尽全力发出一个绝望的字符“撤”

突厥人,如海水退潮般汹涌退去。

滚滚浪潮之间,一骑白袍尽皆染血,如灯塔般昂然仡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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