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HANABI

当晚。

流魂街第一区，润林安，青上居酒屋。

“……啊！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季子看见扎着绷带、被海燕搀扶着走回来的乔，慌忙把手上的盘子扔到柜台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势。她害怕的神情让乔深受感动，也忍不住感到有些自责。她原本没想给家里人添麻烦的，最后还是会惹他们担心。

“不碍事，只是训练的时候我有一次没能躲开攻击。看着夸张，但其实海燕大人已经治疗好了大半，接下来只需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她尽量装作自己问心无愧的样子，好像方才的疼痛和惊恐都只是错觉，然后她对身后的海燕喊了句，“……海燕大人，要进来喝一杯吗？我家的茶很不错哦！”

“不必了，我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下个月再抽空来陪你特训一次吧。”海燕完全没有要多做停留的意思，挥手道，“也许能赶上十三番队的集队训练，也让你看看，正经的死神们都是怎么战斗的。”

说到最后，他自己越来越兴奋，一股热血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过，能使队员们斗志昂扬热血沸腾，也正是他重要的才能。乔很高兴自己能被他接纳为“努力家”的一员。

“是。”她的笑容更加开心，“万分感谢！”

送走了哼着小曲消失在巷尾的海燕，季子才回过神来，继续追问她的伤势：“还疼吗？”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真的。”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的伤口，眼中的风轻云淡似真似假。

“小奏，帮我拿点药过来！”季子却不肯作罢，对屋里的迹和奏多叮嘱了一句，“红色的那瓶。”

她连忙摆手道：“我真的没事了。海燕大人的回道很厉害的，早就看不见外伤了。”

“我知道海燕大人的回道很厉害，不过补血养气的药跟那不矛盾。”

季子眼中的不放心实在太一清二楚，以至于她根本做不到无视。无奈之下，她只好强迫自己咽下了几颗药丸，又被勒令免去了晚间的收拾居酒屋任务，回到二楼的房间里休息。

仔细一想，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呐……早上被海燕大人突如其来的降临所震惊时，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其后会有这么夸张的地狱特训。

躺在床上，她微微叹息着，回忆起那一刻身体被刺穿的惊悚感，还是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成为死神……

跟怪物肉搏，又哪里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想要回去——回到那个陌生的静灵廷里。为此，她必定会遇到无数比之更加惨烈的困境，而且也许，在她真正到达那个地方之前，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杀意”。是不是值得庆幸的事呢？

转过身，她正好对上桌面的日历。上面有一个日期被画上了红圈，表明它倍受日历制作者的重视。

“八月八日，烟花大会……”

念出这行字的时候，她猛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老师志波空鹤正是这流魂街数一数二的烟花制作大师。

在尸魂界，烟花大会的传统倒是一直被保留下来了，虽然关于这场活动的更深层次含义她暂时还无法体会。说起来，志波家的那个夸张的大烟囱似乎就是专门为烟花量身定做的巨构，一旦知道了它的用处，她对烟花大会本身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今年也许会是她度过的第一次与众不同的烟花大会也不一定。

偶尔也像个同龄的孩子一样，她想起有趣的事时，还是会露出傻呵呵的笑容。

“真期待啊……既然要养伤，不如索性出去玩一趟吧？偶尔偷懒也是人生的真谛嘛！糟糕，我的口癖被海燕大人传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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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烟花大会啊。”

志波空鹤眨巴眨巴她那双睫毛密度惊人的眼睛，手里掂量着厚厚的拳套，顿了一会儿，才张口道。

“这不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嘛，作为流魂街第一的烟花师。”

她十分自信，也十分自豪。

“是！以往我们看到的烟花里最漂亮的那些都是空鹤小姐制作的吧？”

乔崇拜的目光让空鹤更加得意，笑得也更起劲了。没有人不喜欢这种被吹捧的感觉，即使是空鹤也不能免俗，享受“优越感”是人生存下去的必需品。空鹤扔开手中的拳套，挥手让她再靠近一些。

“哈，那可是掺杂了鬼道的特制烟花，自然和普通的不一样……久南，那天要一起去街上逛逛吗，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要说流魂街最适合看烟花的地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诶……是真的吗？”果然是孩子，乔已经两眼放光，“请务必带我前去！！”

空鹤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说：“那当然。不过在那之前……上次，大哥和你去鲤伏山特训剑道了对吧。你究竟有没有变强，就让我来好好检查一下吧！”

“——啊，是！”

“喂喂喂，反应及时点。”空鹤眯起半边眼，看着对面慌忙扎好头发的乔，责骂道，“早该进入战斗状态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之前明明谈笑风生的人是你才对啊……乔有些欲哭无泪地摆好姿势，准备进攻。站在空鹤面前时，她总觉得自己气场不够，而且也从来看不透这位师父的心思，如何进退，如何表态，都一无所知。

但现在，只有前进一条路可走。

空鹤走到墙边，捡起一把深褐色的木刀，将把手换了个最舒服的边握在手中，然后点了点头。

“……我去了哟！”

“是！”

她扩大音量，为自己鼓气。

空鹤急速挥来一剑。

她硬着头皮接下空鹤的第一波攻击，动作有些慌乱。

“速度还不行，攻击有漏洞，上一次之所以会被大哥用木刀砍伤的原因你以为是什么？”空鹤说着，加大手上的力度，把乔的刀重重压到地上，溅起一层黄色的沙土，“还不是因为他的速度倍增了力量！没有起码的速度，单纯的力所能造成的效果是极其有限的！”

“我明白……”

从速度开始锻炼自己的肌肉，见效不会那么快，这一点她也明白。

她只能不断努力，来挽救自己的劣势。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她便觉得自己的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一般，飞速地流逝。

日复一日的训练让她身心俱疲，却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变得能够适应空鹤的进攻，甚至，在最近的日子里，她偶尔还能使点小计谋对空鹤发起反击。为此，她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过了几日，夏日烟花大会便来临了。

这天，她挑了件不那么素净的浴衣，让小奏帮着梳了盘发，插上一支桔梗花的发饰，又替季子细细捋完了昨天的账目，才放心地出门离去。青上居酒屋正值生意最好的黄金时期，要不是季子坚持让她出去散散，她是决计不会离开店里的。

不过看季子的神情，大抵也是希望她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才会这样做的吧。

难道最近自己看上去真的很辛苦？

这样可不行。过早耗尽精力的话，以后可怎么办，人生还长着呢。岂止是长着，连能不能做死神都还是未知数呢。

走着走着，前方突然传来大嗓门的抱怨声。

“——大姐他们真慢！”

到了约定的时间，海晴急匆匆赶到润林安主大街的路口，却发现只有久南乔一个人穿着灰蓝色的海浪纹浴衣在等待。守时的人反而被晾在这里，自己从心里为她抱不平，不过很明显，她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常常爱迟到的家伙。

“没事，志波家的风格就是随便，我不讨厌这一点，反正也没有定下严格的碰面时间。”乔却笑得很开心，看起来完全没有产生芥蒂。

“是嘛。”

海晴摸了摸后脑勺。

“是喔！”

“……倒也是。”

乔眼中的笑意更浓：“今天的街道很漂亮啊，不愧是一年一度的烟火大会呢……”

“你以前没来过吗？”这次惊愕的人变成了海晴。

“青上居酒屋每到这个时候都是最忙的，我也得帮季子小姐打理店铺，难得这么早就出来逛。”

乔贪婪地欣赏着来往的男女老少的身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色彩。这算是流魂街少有的、特别幸福的场景之一吧。

“诶……难以想象，这可是少年少女的生活啊，青春一去不复返耶。”海晴唏嘘道。

想到对方平日目的性极强的作风，乔忍不住想调侃她：“这话由你来说，似乎不大有说服力。你的青春有一半浪费在打架上了。”

“哈，倒也是。”

此刻的流魂街像一位盛装的女子，穿上华丽的衣衫，戴上闪闪发亮的头饰，在夏日的晚风中浅笑依人，凭栏高歌。一直站在原地，高处的凉意吹得脸颊仿佛被毛茸茸的东西抚摸过一样，痒痒的，又异常清醒。

——简直就像神明的亲吻一样。

“你说，神是什么？”

身旁的人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乔略感惊讶。当她转过头去探究对方眼中的深意时，对方却相反地回望着她。

一瞬间，她觉得无所适从。

“怎么了，突然问这种问题？”她只好试探性地问道。

“我总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明的。可是，在别人的眼里我们却在朝着那个方向努力……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方撇撇嘴，表示迷惑不解。

这反应让乔有些想笑：“有什么奇怪的，死神严格来说……也只是另外一种人类罢了，拥有特别的力量，被人尊崇，冠以神的代称……与其说是死神，还不如叫做灵魂平衡管理者呢。”

说到底，唯一不适用于这一点的也就灵王一人。

灵王是什么样的存在，来自何方，如今在何处，她们都完全不清楚，空有好奇心，却从未获得过任何详细的资料。尸魂界的人民，也并不以崇拜灵王为己任，灵王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心灵支柱，也不是什么不得妄议的禁忌存在——他们只是对灵王知之甚少而已。

“嗯……有道理。”海晴认同地点了点头。

天空上的云朵在黑夜中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格外美丽。

望着这动人的景致，敏锐的久南乔却发现了一丝不和谐的气息。犹豫再三后，她还是决定一探究竟，于是开口问道：“如果是我的错觉的话，先提前向您道个歉……但是，海晴小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又用敬语？”微怔后，对方不满地甩出一句。

乔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抱歉，习惯了。那、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烦心事倒也算不上，单纯地不想继续做被约束的事而已。”对方的思维飘得很远，像是在试图看穿天上的云层，“家里人没说太多，但是我……其实并没有非做死神不可的想法。”

不想做死神？

嗯……这也可以理解。不能要求每个人在少年时代就明确自己的人生理想，更何况是才能出众的没落贵族家的养女，本来身份就挺尴尬。

“这很正常啊。没必要勉强自己。”乔宽慰她道，“不过，海燕大人对我说过一席话，对你应该也会有用，今天我就来借花献佛一遭吧。”

海晴愣了愣，嘴角略微上扬：“洗耳恭听。”

“你的理由能不能支持你足够的决心，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如果你变强的渴望能超过变强的理由本身，就会真的让你越来越强大。”

乔很认真地概括了那晚海燕给她说的人生道理。

“呃，有点绕。很大哥。”海晴停顿了很久，才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哈哈。究竟想不想做死神，你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决定嘛。现在你只要不浪费自己的才能就好。你学什么都快，我羡慕还来不及呢，要不我们互换一下？”

她的笑容是那么明媚，一时竟让人难以反驳。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没错。”海晴觉得自己词汇量有限，顿生哑口无言的挫败感，“那么，我也去试试看考灵术院？”

“我想，那是海晴你必然的未来。你的灵力这么强，根本没得选。至于最后要不要留在静灵廷却是另外一回事，就像空鹤小姐这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很好啊。”乔有条有理地分析着。

渐渐，海晴也昂起了脖子。

“是啊。”

这样至少在最后，面临两难抉择的时候，不会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那就已经足够了。

两个人就这样呆愣在夏日烟花祭的夜市街上，与周围欢笑的人群格格不入。大概是意识到她们的举动太过沉闷，乔清了清喉咙，提议道：“我们去吃点什么吧，大概空鹤小姐他们出了什么岔子，一时赶不过来？”

“你还真会给他们找借口。”海晴不满地摇摇头，“也罢，反正大哥和伯父他们一定赖在队里陪队员们吃山珍海味呢，真嫉妒啊！可恶！”

“没事啦，等我们进了静灵廷也许就能吃到了。”

“刚刚我问了个蠢问题。”海晴突然侧过脸正视着她，“你明明为了当死神这么努力，我却说自己不太想当死神……总之，我们算是约好了，以后一起去静灵廷吃饕餮大餐喔，要比大哥他们吃更多才划算！”

“海晴……”

也许之前表现在外人眼前桀骜不驯的这个少女，内心里是个很温柔的人也不一定。

就连给别人鼓劲的方法，也这么别具一格。

“今天也要好好吃一顿！想吃什么，我请客！”海晴似乎是觉得气氛有点沉重，故意把笑容扩大了一分，大声说。

“哇，那我可不会客气了。”乔笑眯眯地举起双手，像孩子一样跳起来，“我想吃拉面！”

“诶，我好不容易说要请客，你的理想就是吃顿拉面？！”海晴一脸“吃错药了吧”的表情，她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家伙。

她想了想，说：“嗯，因为季子小姐的店里有很多好吃的点心，也不缺寿司和火锅，只是没有拉面。”

偏偏还说的很有道理。海晴扶额。

“好吧，算我输给你了，就去吃拉面吧……等大姐他们一到马上就出发。我听说这附近有家口碑上好的拉面店来着。”

“哦，晚上好，小混蛋们！！”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一回头，便撞见了匆匆赶来的空鹤和身后气喘吁吁的岩鹫、金彦和银彦。不同于轻装出行的她们两人，这群神奇的伙伴们都拖了一大堆重物，应该是放烟火用的道具。

“大家晚上好！”乔标准地微笑鞠躬，“需要帮忙吗？先去吃点什么再准备烟火也没关系吧，还是我们先去点单？”

“没事，岩鹫他们去忙就行了，你们就乖乖吃完饭去河岸上等着吧！”空鹤帅气地一挥右手，斗篷在风中飞扬起来，像演员一样夸张。

“可是……”

“行了，快去！王霸之气不等人啊！”

空鹤嘴里叼的烟斗随着她说话的语气不停变换着位置。

乔只好和海晴一起跑到拉面店里认真地吃了碗热气腾腾的猪骨汤拉面，廉价却美味，然后找到空鹤说的“绝佳观景点”，等待烟花大会的正式开始。

河堤边有许多人聚集着，润林河是润林安的中心城区里最大的河流，自然也就成为了人们生活的核心，普通的夜晚来这里散步的人已经不少，今天更是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真是热闹啊，这样想着，她找到一颗巨大的柳树，靠在树上发着呆。

“差不多小奏她们也快来了吧？”她抬眼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判断着。

“啊，开始了！！”

也不知是哪个小女孩清脆的笑声划破了她最后的一点困倦，深湛如水的夜空中，升起第一束巨大的花火。金色的光芒让人觉得温暖异常，然后那束光芒一点点地分离，消逝在四面八方。不久之后，第二批橙色的烟花沿着特定的轨道划上天空，竟是一个大大的“卍解”符号。

“怎么样，超级棒吧？！我的死神奥义烟花！”

空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乔连忙向四周投去寻找的视线，终于在河的对面发现了单脚迈在岩石上的空鹤，她正耀眼地大笑着。

“喔！空鹤小姐！岩鹫！金彦！银彦！”

一次性喊了这么多名字，她觉得喉咙都快哑了，不过心中的激动还是让她放大了音量。

“志波第一烟花，只有在这里能看得到哦！！”空鹤骄傲地昂首挺胸竖起大拇指。

在乔的一侧，海晴不甚在意地撇撇嘴，仿佛在吐槽：明明每年都看得到，这个表情正巧被乔看在眼里，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我们就像烟花一样，上升，发光，然后一定就会逐渐各自分散开来。】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们不要像烟火一般消失。】

【而是要一直发光发亮。】

【如果这祈祷能够传达得更远一些的话……】

【也许未来我们会成为同样的人也不一定。】

【在这份思绪消散之前……我都会，一直祈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