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夫子

午后暖阳微斜，日光掠过凤凰花树的树冠，投下细细碎碎的剪影。树下的少女长发绾髻，用一支雕琢简单的玉钗簪于脑后，浅青色的罗裙素雅。

谢敛站的位置不好，被日光恍得有些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得她气质出尘，颇有一番洗尽铅华不染尘的玉质天成。他看着有些呆了，记忆中的名字噙在唇畔，险些就脱口而出。

少女神色温柔，轻声嘱咐一个软糯糯的小孩子，告诉他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又在他扫完那些黄土时给予表扬。

本应该是别样的温馨一幕，可是谢敛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却猝然生出了几分厌恶，容色也随之变得阴鸷异常。

顾容雅开到干完活的小奶团子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原本粉雕玉砌的小脸此刻因为粘上了黄土，又大哭过被手抹的到处都是，活像一个小泥人。唯有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还在黑葡萄似的眨着，好像是在讨要夸奖。

顾容雅打了盆清水去给小皇帝清洗着脸颊和双手，轻轻扶着他毛茸茸的头发道：“把脸和手都好好洗洗。”

小奶团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自己乖巧的洗了手和脸，然而等他再度抬头的时候，却是一副惶恐的表情。

她刚想开口问小皇帝到底又是怎么了，就听背后传来凌厉一声，预期中带满了嗔怪与责备。

“顾家大姑娘今天真是好有雅兴啊！”

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顾容雅顿时如毒蛇缠绕上了脚踝心头泛起一阵恶寒，附骨之疽，无法铲除就一刻不能安心。

可是她面色不变，略微整理了仪表，轻轻转过身，双手交叠与膝上，浅浅一蹲，轻轻福了一礼，道：“妾身不知左相来临，没有回避，失礼了。”

顾容雅优雅从容，让人挑不出来一丝错处，只是去做了转身回避之姿。

小皇帝赵承泽也急忙上前唤道：“国父”脆生生的声音里藏着几分胆怯与害怕。顾容雅此时现在也没有办法把他护在身后。

谢敛余光扫过二人的神态，面色阴晴不定道：“顾大姑娘回避什么？本相就是来找姑娘的。”

“来找我”顾容雅如蝶翼般纤长的睫毛半垂着，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翳，她此刻已然是背对着谢敛，此刻却因为回答他而微微回首。

阳光斜斜洒在她的脸庞，勾勒出她的身形轮廓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粉般的边框，好像真是下凡来的神仙姐姐。

顾容雅微微垂着头，语气却平缓有力，不卑不亢道：“妾身虽是一介妇人，却也略懂的几分礼数。首先，妾身如今也成了婚，左相不应称呼我为姑娘，而是应称呼妾身为顾娘子。其次，妾身丈夫现在不在身侧，妾身不应当私会外男。”

“所以，请左相恕妾身直言，左相若与妾身的夫君有事，可直接与他商谈。若是左相想通过妾身来劝说，妾身并没有那本事，故……实难从命。”

随之顾容雅轻轻吐出最后一个字，她感觉胸中的浊气也被随之倾泻出来，只是觉得别样畅快舒爽。直到她全部说完，才觉得自己的的话似乎有点太……冒失了。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受制于人的情况下，更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顾容雅整个人如同绷在一根弦上，一颗心扑通乱跳的厉害。

顾容雅没有听到谢敛的回复，有因为垂着头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她赶紧将话语试图迂回的找补。

顾容雅轻启樱唇，缓缓斟酌着字句道：“妾身也是为了左相的名声着想，想来左相君子风骨，定然不会和妾身一个小女子计较的。”

这话乍一听是示弱，可是细细听来却有几分威胁的意味。谢敛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顾大姑娘，还是那么有趣。

过了良久，顾容雅仍然为听到任何回应，她久久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已然有一些僵硬了，想要抬眼轻轻往上一瞥，却忽然听谢敛笑了。

顾容雅一怔，不由的心有疑惑。然而谢敛却笑得愈加放肆，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忌仪态。

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天生就比较强，小皇帝赵承泽看着在自己身侧地国父笑了起来，他也学着谢敛的样子，笑的喘息都费劲。

顾容雅暗中腹诽，这左相不会也和小泽一样天生的痴傻吧？当然她是万万不敢将这种话说出口的。就像刚才，她心里再惧怕这位左相的威压，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丝毫。

谢敛笑罢，冷眼一扫向身旁的小皇帝，小奶团子立刻就也不敢笑了。

“顾大姑娘刚才是说自己懂礼仪吧。”

谢敛勾起唇角浅笑着吐出这句话，顾容雅却觉得一阵凉意漫上心头，知道他要是责备顾容雅不敬陛下。

可是谁知谢敛话风一转，道：“我看顾大姑娘极善于育人，又知书达理。不知顾大姑娘可愿意当陛下的开蒙夫子呢”

顾容雅霎时间如遭雷击，抬头正对上谢敛那双意味不明的眸子，它宛如毒蛇的芯子，正散发着一阵凉意，引人堕入那早已经设计好了的陷阱。

“左相玩笑了，大靖朝可没有用女夫子担任太师的先例，妾身如何……”她努力的维持着面上神色自若。

可是谢敛却恍如未闻道：“没有先例又不是说不能破例，那些大学士谁也不敢担任。既然他们都无能为之，那让贤就是理所应当。顾大姑娘不必惊慌，又不是让顾大姑娘真的承太师之名，不过就是给陛下开蒙，如何不能为之。”

“况且，顾大姑娘……”谢敛原本与顾容雅还离着一段距离呢，可是此时却陡然靠近，她本欲躲闪，可是谢敛接下来的话让她不能不为之色变，“顾大姑娘毕竟女扮男装过，应该也比较熟悉，被看出破绽的可能性也小。”

顾容雅听到这话，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手指也用力一握，指甲嵌进肉里，生生摸索出了一道血痕，所幸那水葱似的指甲刚留了一点，不必去心疼折了一截。

眼前这个男人城府深沉到不是她可以匹敌的。他是如何得知她女扮男装参军的，难道盛怀安的亲兵里现在已经存了他安插的眼线了吗？

不，顾容雅想着，早在他那一晚叫出她“顾大姑娘”之后，她就应该有所防备的，谢敛如何在甚至没有看到她真容之前就洞悉了她的身份。

难道他们身边都已经全是他安插的眼线了吗，盛怀安府上的仆役，这实在是让人细思极恐。

然而和现在思绪万千的顾容雅不同，谢敛恢复了之前的谦谦君子之姿，转身低头问向身旁的小皇帝赵承泽道：“想不想让顾娘子，你的神仙姐姐给你当夫子”

他刚才竟然来了多时，甚至听了墙角，连“神仙姐姐”也知道。自从他讲出顾容雅的身份之后，她就好像着了魔一样，不时地打量着谢敛，好像这样就能找到一点破绽般。

小奶团子自从被谢敛冷眼扫了一下之后，就一直闷着在旁边安静都不敢说话。

现在小皇帝突然被这么问了一下，还是在刚才的恐惧状态之下，眨着犹如黑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睛迟疑着，半晌才问道：“什么是夫子啊”

似乎是被小奶团子太真的神态一下给逗到了，也或许是谢敛从这个垂髫之际的小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他这一次没有呵斥，反而神色温和。

谢敛极有耐心地向小奶团子解释道：“夫子啊，就是教陛下读书写字的人，陛下愿意让神仙姐姐叫你学读书学写字吗？”

“愿意，愿意，神仙姐姐对小泽最好了，小泽想和神仙姐姐永远在一起。”小皇帝赵承泽开心的拍起手转圈圈。

顾容雅听到这份童言无忌的“表白”竟然不由得脸上生出一片绯红，同时，她也暗自担心，小奶团子这样的言论是否会对她造成些什么不利影响。

顾容雅赶紧上前朝着谢敛再行了一礼道：“亲身无才，不敢委以大任。刚才妾身与陛下所讲的话都是妾身一时失言，还请左相饶恕。”

谢敛的眸色又开始阴晴不定起来，顾容雅不想再进行下去这个话题，只得出言：“是亲身糊涂，还没问起左相找亲身是什么事情，现下，亲身赔礼了。”

顾容雅本以为谢敛至少会再讽刺揶揄她两句，却没有想到，他直接命人将小皇帝抱走，又屏退掉旁人，信步进了正殿。

她犹豫踯躅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令她没想到的事，谢敛同她进了正殿丝毫不提盛怀安的境遇，他先是自己沏了壶茶，又请顾容雅也饮茶。

后来谢敛又寒暄了几句，大抵都是问顾容雅住得习不习惯、缺不缺什么东西、一天可有解闷的东西。

到了最后，还是顾容雅先沉不住气了，抬眸问道：“左相不必再说客套话了，左相到底是想囚我与夫君到几时”

谢敛一听这话，本来风光霁月的颜色也暗了几分，缓缓道：“顾大姑娘到底有没有成婚，我清楚。”

“还有，盛怀安羽翼已成，敛自认为没有这个本事囚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