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燕歌

碧空如一笺裂帛，东南方向澄明如洗，而西北这边却是密云层积。

顾容雅斜斜的倚在侧殿的湘妃塌上，小窗半掩，看着窗外那颗凤凰树上的花依旧开的灿然。她的思绪却不知道已经飘到哪里，如今深陷囹圄已久，这丝毫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

她原先想着现在这皇宫中探探路，找找盛怀安被囚在哪，可是通过那个晚上谢敛来找他谈的话，顾容雅才意识到，或许她和他不在同一个地方。

谢敛就是想看到她如今孤立无援的状态。

溺水之人才会不顾一切的拼命求救，紧紧抓向唯一的那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她不会，如果他推她入水，那顾容雅临死也要拉下他来做垫背的。

“顾娘子，吃完蜜糖酥酪吧。”燕歌看顾容雅不知道想什么出神，捧一瓷碗酥酪递到她的手上。

燕歌是谢敛为他安排的贴身女使，或者说是监视她日常起居的眼线。

对于这样一个人，顾容雅原是不想理她。可是燕歌却一再劝说着。

“娘子午膳也没有用，这是左相特地吩咐奴婢让小厨房为娘子做的。是娘子喜欢的甜食，精致可口。”

“娘子千万不要饿坏了身子，左相会责罚奴婢们的。”

果然三句话不离左相，顾容雅实在是心烦，恨不得燕歌早点消失在眼前。

顾容雅抬眸轻轻一瞥女使手中捧着的那碗蜜糖酥酪，牛乳制成的酥酪白嫩光滑，上面淋了一层琥珀色的花蜜，又佐以杏仁、葡萄干、果干等。看上去就赏心悦目，精致可口。

燕歌看着高高在上的主子突然低头看她，以为顾容雅有了想吃的意思，随即笑逐颜开，白瓷的调羹轻轻舀了一勺，递去顾容雅娇艳欲滴的唇畔旁，道：“娘子先尝一口，要是不喜欢再叫小厨房重做。”

可是顾容雅信手一拂，燕歌的手背被她打得通红，自然也就脱离失手，白瓷碗里的蜜糖酥酪直接撒到地上。瓷质的调羹与碗也被摔成了几瓣。

燕歌见到现在的境况，不禁红了眼眶，去强忍着让泪水不落下来。她赶紧叫人来收拾残局，同时又跪下向顾容雅请罪，道：“奴婢不知顾娘子不喜欢，请姑娘子宽佑。饶恕奴婢不敬之罪……”

她不断的磕头告饶，好像顾容雅会要了她命似的。

顾容雅本就心烦，此刻在听见这没完没了的告饶，更是一阵暴怒，陡然就站起了身子，直指门外道：“你给我出去！”

燕歌被她这一声怒斥，惊的抬起头来，神色错愕。顾容雅看到她前额因为不断的磕头，已经泛出了血痕，她他本也不是刁难仆役的恶主，心中不忍，柔声道：“是我胃口不太好，吃不下东西，你先退下吧。”

可是燕歌听到主人的安慰，反到哭出声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砸落下来。

“顾娘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再也不敢了……顾娘子不是心善吗，就不能饶了奴婢一次吗？”

燕歌越说情绪越激烈，扬起巴掌，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每一下都是用足了力道，打出响声。顾容雅看着她脸上泛起的红痕，心中都要滴出血来。

她想上前拦住燕歌的动作，然而却是内侍先她一步闯进来。

顾容雅赶紧吩咐道：“把她抬出去，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那个几个内侍低声回答了一声“诺”，便把燕歌架了出去。这一下倒是把顾容雅吓得不轻，早就听说这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朱墙黛瓦，看着风光，内里的脏龌龊……

瞧着，这看似正常的一个女使，也有疯病。

这几日，谢敛给揽月阁配置了是许多宫娥内侍，明面上是揽月阁荒废已久，也没有几个宫人侍奉着她，恐怕会影响了顾容雅的休息。实际上则是专为顾容雅安排了眼线。

虽然没有明面上限制她的行动，实际上做的却也差不多了。顾容雅白日里说的每一句话，去的每一处地方，都会有专人直接上报到谢敛那。

这种时时刻刻受人管制的感受，就好像有一双猎人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垂涎已久的猎物，看似远，却早晚会收入囊中。

顾容雅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谢敛身为辅政幼帝地的左相，按理说再怎么位及人臣，权倾朝野，总该有个顾忌吧。可是他简直就是视宫规于无物，时常以一介外臣的身份，出入禁中内庭。

顾容雅在心中暗骂一句，如此这般的狼子野心，还真是路人皆知啊。

谢敛恢复了往日的客气与疏离，却在晚膳时分会定期的来揽月阁一趟和顾容雅谈一些话题，多是问她喜不喜欢江陵贵女时新的胭脂水粉，喜欢梳哪个发式，首饰还够不够？

顾容雅总是噤声而对，谢敛却是笑脸相迎，总是说不完的趣事。

与此同时，小皇帝也被严加看管住，顾容雅本来还有希望借此打听一些朝堂之事，可是这些当晚谢敛就跟她说：“顾娘子若是喜欢小孩子，我们将来变要许多小孩子，可好？依照我与顾娘子的天姿，总也会生出模样有俏，又不痴傻的孩子。”

顾容雅恨不得当时就撂了碗筷，直接就往他头上砸去。

顾容雅躺在湘妃塌上，不知怎么昏昏沉沉的也就入眠了。江陵的夏季到底是燥热非凡，蝉鸣阵阵在耳畔做响。

顾容雅羽睫轻眨，缓缓睁开眼睛，却被吓得一怔，谢敛有意搬了个绣墩，就在她身旁坐着，给她打着扇子。

顾容雅一侧身，玉颈滚落枕头下，他在旁边极细心的就要扶住苏绣的玉枕，生怕她得了落枕的毛病。

然而此刻，顾容雅却猝然直起身来，看着面前这样一张脸凑的极近，直接抬手推了他。

谢敛到底是文人，一个不被，顾容雅就把他推了个踉跄。

夏季的衣服本就轻薄，顾容雅此刻眠在榻上，浅绯色薄纱的外衣衬得她的皮肤莹白如雪，更是险些滑落雪肩。

顾容雅起身拢了拢衣服，仍然惊魂未定的剩下打量着谢敛。

他被顾容雅局促的目光来回审视，也不恼怒，反而轻笑着出了声，道：“敛还不至于做如此小人的行径，请顾娘子放心。”

他从旁的桌上拿出一匹绛红色的云锦来，朝着顾容雅身上，上下比量。顾容雅惊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谢敛轻笑道：“顾娘子还没有几身衣服吧？还是红色衬你，且看看喜不喜欢？”

他看到顾容雅往旁边一躲，眉头微蹙，又拾起一匹藕荷色的云锦道：“或者你喜欢这匹，绣了芙蓉花样呢，快过来亲自选几匹喜欢的花样。”

顾容雅闻言，侧头一看才发现，原本空置的房间内此刻却堆满了珍贵的锦缎布匹和珠宝首饰。

顾容雅往窗外庭中看去，才发现宫人如流水一般的涌入。

这座被闲置已久的宫殿倒是彻底热闹了起来。迎来送往的宫人带着各色的绸缎布帛和珠宝头面，直接送到后面的库房去。璀璨的光华映照着这个偏僻的宫殿的朱墙又生出一份光彩。

“先挑些首饰也好，碧玉玲珑簪、红翡翠滴珠耳环、珊瑚手钏……还有这步摇，喜欢的就先放在妆奁里，不喜欢的就先收入库房。”

顾容雅也不接他的话茬，直接出言讽刺道：“左相今天来的早，还不到晚膳时分。就也不怕折子，晚上处理不完。还是赶紧走吧，恕不远送。”

谢敛脾气极好，也顺着她的话道：“顾娘子午膳也不用自然是饿了，语阑，过来传膳吧。”

谢敛唤着，就来了一位陌生的女使过来传膳。

顾容雅正疑惑着，直听谢敛解释道：“那个燕歌不好，以后就换语阑近身服侍你吧。”

顾容雅正想问为什么？忽然就听一阵伶俐凄切的哭喊道：“左相……大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不……”

她听着这声耳熟，也不顾阻拦，直接冲到庭外，宫娥与内侍具是一惊。

顾容雅只见庭中的燕歌已然被折磨不成人形，她体面的衣服已经被扒下，仅身穿里衣，头发披散，汗水淋漓而下，背后一片血肉模糊。

燕歌见到顾容雅直接扑跪下去，去抓顾容雅的脚踝道：“娘子……娘子，救我！”

燕歌的身后本想将她拖回后院施暴的侍卫也愣在，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这是……怎么一回事”顾容雅想要俯下身将燕歌扶起来。

可是她身后的谢敛突然出来，面色阴沉，对着那些侍卫道：“一群废物，让你们把她嘴堵上都做不到，还让她伺机出来。脏了顾娘子的眼睛，你们都该死！”

燕歌本来想向谢敛求情，可是却被他的话吓得一怔，立刻瑟缩回去。

“谢敛，你要干什么？”顾容雅转头看向他，草菅人命，不过如此。

燕歌爬上来抱住顾容雅的大腿，再起求饶道：“顾娘子……顾娘子，你心善，不会让奴婢……”

她话还没有说完，谢敛抬起高靴，朝着她的脸上一记飞踢，燕歌吃痛松了手，摔倒在地。

“我本来是念着顾娘子心善，你服侍她多时，让你一死也是太残忍了，就想着先乱棍打你一顿，入夜时分再把你丢到街上，赶出宫闱也就是了。”

谢敛蹲下身，用手桎梏住燕歌的下巴，缓缓道：“现在想来，让顾娘子生气的东西，留着做什么？不如就处以——猫刑。”

听到这最后的审判，燕歌神色里充满了恐惧。

“左相大人，饶了奴婢吧……娘子，娘子救我……”可是周围的侍卫闯上前来，直接把燕歌架走，扔入麻袋里。

顾容雅想要上前，却被谢敛拦住，她直接的现在面前的人笑得狰狞可怖。

他抬眼敲打着众人道：“对顾娘子，就要对我一样尊敬。凡是不敬之人，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顾娘子，往后记得好好用膳。要是烦闷了，敛可以带顾娘子到典狱看看，或许盛将军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