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魏堇之（09）

阮樱心里一急，害怕魏堇之误会，害怕他又给自己加层冰封起来。

阮樱想从座位另一头出去，张彭又从那头跑过来拦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阮樱甩了两下甩不开，抬头冷冷看向他，“张彭，放开！”

张彭手劲儿一松，但仍抓着她不放，“你知不知道魏堇之家里是…”

阮樱打断他，“我知道！可那又怎样。”

张彭却已不管不顾地嚷了出来，“你知道他家是收破烂儿的，那你知道他家到底有多穷吗？他妈眼睛瞎了瘫在床上，他爸瘸了一条腿还要捡破烂供他上学，他弟弟进了少管所，他妹妹八岁了还没上学，就在家伺候他瞎了眼的妈！我要是他，我就去打工养家，还有脸上学！你跟他在一起，只会吃苦！他连上学的钱都没有，怎么养你？！”

阮樱一顿，看着面前满脸愤慨的张彭，冷冷道：“张彭，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人养活。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可以选择自己应该走哪条路。你说去打工？一个没有学历的人，能干什么，工地搬砖或者子承父业继续收废品？然后生的孩子接着搬砖、收废品？难道这就是生命的意义？不，人要活得有价值，不是富人才有资格实现生命的价值，而穷人就只能接受命运的摆布，不，穷人更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命运。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魏堇之的父母正是由于自己吃了没文化的苦，才要把他供出来。你家境优渥，可能一辈子也不懂他们的辛苦，但请不要站在这里说风凉话。”

她顿了顿，接着道：“在我看来，魏堇之比你强太多，因为我能看得到他的努力和他抗争命运的勇气。他让我钦佩，而你…你可以不努力，但张彭，永远不要去嘲笑别人的努力，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张彭面色讪讪，手下一松。

阮樱顺势拨开他的手，脚步飞快向门口跑去。

阮樱刚一跑出教室门，便看见了靠在教室门口旁边墙上的魏堇之，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阮樱心头一跳，走过去，轻声喊道：“魏堇之，你在等我吗？”

魏堇之仍旧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阮樱不由一笑，学他一样，靠在墙上，与他并肩，低头向下看着自己的鞋尖。

他肯定听见自己说的话了，那他现在在想什么呢，会有所感发吗？

良久，魏堇之慢慢直起身，阮樱看见立马问：“饿了吗？一起去吃饭吧。”

魏堇之没有丝毫停顿，说了句“好”。

阮樱问：“这儿离二食堂最近，要不去二食堂吃？”

魏堇之：“好”。

二食堂的三鲜麻辣米线绝对称得上一绝，色香味俱全，鲜香麻辣，阮樱想想，口腔都分泌出了口水，无声吞了下去，跟魏堇之说：“我想吃二食堂的三鲜米线，你呢？”

魏堇之：“米饭。”

两人相跟着到了食堂，阮樱买了三鲜米线，在窗口等着，魏堇之则去另一个窗口买饭。

等回到座位，阮樱才发现他说的吃米饭，是真的只有米饭，还有一碗食堂免费的蛋花汤，那蛋花汤清澈如水，能照出人影，寡淡无味，可能就是吃饭噎住的人才会去打一碗。

阮樱忽然鼻头一酸，眼眶微热。她赶紧低下头，泪珠如佐料一般洒进了碗里，可是三鲜米线明明已经很是够味儿了啊…

魏堇之一口饭，一口汤，有条不紊地吃着，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阮樱，你看见了，这就是我的生活。吃过饭，我送你回宿舍。”

阮樱侧头向窗外看去，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无际的黑暗吞噬了整个校园，模模糊糊辨不清方向…

啪的一下，路灯亮了，校园瞬间被照亮，虽不是亮如白昼，但足以引导方向。

阮樱擦了眼泪，回头看向低头吃饭的魏堇之，声音里带了丝义无反顾的味道，“我不怕的，魏堇之，我们现在还是学生，还没有赚钱呢，花的都是父母的钱，自然要省着用，等以后工作赚了钱，就不会这样了。”

阮樱当年上大学，也不是没有过生活费不够，又不好意思跟家里张嘴要、勒紧嘴巴的时候。虽然知道魏堇之的情况可能跟她当时并不一样，但以宿主这个千金大小姐的小脑袋瓜，肯定是想不到，穷人家的孩子日子有多艰难的。而且又有张彭之前说的那番话在，她自然还是天真居多。

看着眼前巴巴望着自己的阮樱，她下巴上还有两道红色的痕迹，已经结了痂，因为肤色细嫩白皙显得疤痕有点突兀，似白玉有暇。魏堇之心口一紧，艰涩开口说道：“阮樱，我没办法给你富足的生活，至少现在不能。”

阮樱忙道：“我不用你养的，我爸妈有给我生活费。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营养跟不上。”

魏堇之一愣，“没事，我习惯了。”

她好似并不懂他的意思，恋爱的付出应该是对等的，不管是感情还是流于表面的价值。而他，不可能也不允许自己接受施舍，尤其是来自爱情。

阮樱眼里的泪花又涌了上来，她伸出右手去握他放在桌上的手，“可是，我心疼你啊。”

魏堇之不待她握住便抽回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先吃饭吧。”

等吃过饭，两人相跟着走在校园路上，阮樱问道：“你今晚还要去图书馆吗？”

魏堇之摇头，“我在外面做家教，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和周六日整天都有课，”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阮樱，我没有时间陪你。”

周一到周五的白天要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上自习，晚上又去家教，周六日更是一整天都有课，这样努力的人，张彭有什么资格嘲笑他呢？

阮樱自己更是没有他这份心力，她更多的时候都是得过且过，甚至告诉自己，认命吧阮樱，你很普通的，就算努力了又怎样，把眼前这一天糊弄过去得了。可现在，她不想那样过了。

阮樱回望眼前的大男孩，眸子里盛满了坚定，像是认定了他一样，片刻她羞红了脸嗫喏道：“魏堇之，你怎么不懂呢，我不用你养我，也不用你每天二十四小时陪着我，我只是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你怎么就不懂呢？”

不懂的人，明明是她才对。

魏堇之心里发苦，可他怎么好将自己自卑而又自尊要强的心态宣之于口，他半晌沉默不语。

他的人生经历过太多次的狼狈不堪，可头一次，他不知该怎么撕下面上伪装的从容冷淡，将自己阴暗自卑的一面展现给她。

他默默在心里一遍遍复述，魏堇之，不要贪恋，你给不了她幸福，你更没有资格拥有那样美好的人。

这泥潭，他一人深陷就够了。

他尽量扯起自己的嘴角，划出一道讽刺的弧线，“可我不喜欢你，阮樱，我不喜欢你，你好像听不懂拒绝，非要让我把话说透。”

阮樱一愣，现世报来得这么快的吗？

“可是你刚才明明…”

话却突然被对面的人打断，“我很忙，没有时间陪你玩公主骑士的过家家游戏。”

阮樱急忙辩道：“我没有在跟你玩游戏，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魏堇之却只是表情漠然地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沉声道：“我只跟同事换了一节课，现在要赶过去，先送你回宿舍。”

“不要！”阮樱扭脸拒绝。

魏堇之的表情更冷淡了，“那你自己回去吧。”说完径直转身离去。

阮樱气急，原地跺了跺脚，看他走远，又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已经七点零五分了，忙快步追上他问：“那你今晚的家教还来得及吗？”她原先还以为他在借故敷衍自己，没想到他今晚是真的有事。

魏堇之快步走在前面，并不理会她。

阮樱接着追问，“魏堇之，你怎么过去？远不远？在哪儿？”

魏堇之依旧不回应，直到出了校门，到了公交站，看到小尾巴还在后面紧追着，他有点无奈道：“你先回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你明天是不是就不会理我了？”声音里含着满腔的委屈。

她低垂着头，魏堇之只能看到她丸子头上扎的粉色猫咪图案的发圈，以及衣领处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脖颈。

魏堇之突然想到了校园里卧坐在花坛旁饿得喵喵叫的小猫咪，也是这般，等人投喂，最好能覆上她的后脖，抚平她的不安。

他抬起手，在要碰触到那段白皙时，又蓦地收回，他轻咳一声，似乎这样便能将心底的渴望与诉求尽数掩去，“不会，你听话，天黑了不安全，在路灯下走，别走小道。”

听话…

阮樱的垂头丧气被他一句话轻轻扫去，她抬头看向他，面上又浮出一丝欣喜，“嗯，我知道，等到了宿舍给你发消息。”

又问他：“你要坐哪路公交？”

魏堇之：“8路。”

“坐几站？”

“十站。”

“车来了，你快上车。”阮樱急声催促。

魏堇之却回头看她，阮樱立马道：“你不用担心我，等你坐上车，我就回宿舍。”

魏堇之上了车，晚上的公交人并不多，很快就找了靠窗座位坐下，他如往常一般向窗外望去，依旧是黑沉的夜色、昏黄的灯光，可今天的站牌前却站着个漂亮女孩，她正冲他挥着白净修长的小手，她的脸上明明戴着白色的口罩，只有两只大大的月牙眼露在外面。

可为什么他却能感觉到她的笑意。

是眼睛吧，是的，是她的眼睛在笑啊…

魏堇之忽然觉得，女孩子好像很奇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可她喜悲的源头却是他，魏堇之有点惶然，他没有掌控别人情绪的经验，想到有个人因为他喜笑颜开，又因为他满眼泪珠，他有点无措。

车辆缓缓启动向前，后视镜里的女孩孤零零站在那里，裙摆飞扬，显得整个人都有点单薄可怜。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跑下车，跑到她面前，轻轻抱住她，为她挡去风霜。

他的脚甚至朝外动了动，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了回来。

滴滴~

魏堇之从裤兜里掏出老式按键手机，查看新短信。

【魏堇之，我到宿舍了。】

魏堇之一愣，嘴角已不受他控制，微微向上翘起，他想压下，却是徒劳。

他轻轻告诉自己，魏堇之，要不，就放肆一次吧，第一次，也是，生平唯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