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等等

“所以，你们……”护工姑娘听完了这段故事，刚想开口问些什么。

可宋塬翚现在呆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以前的一切感情有多感人，到头来只能是一场悲剧。

宋塬翚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没有在一起。”

“他那傻逼可能还以为自己当年只是做了一个梦吧，毕竟像我这样占了便宜就跑的人不多。”他摩挲了一下指尖说，“……不记得也好。”

不记得最好，忘了宋塬翚这个人的存在最好。

初中时那位老爷爷的答案，他在此刻理解得淋漓尽致。唐铭卿太可怕了。甚至让宋塬翚想从噩耗里脱出身来――若非爱之弥深，又何至于此。

当年的“非我必我”终究还是落了灰。

想见他一面的心愈发强烈了又如何？

“……说实话，”宋塬翚揪住了头发，望着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脸色苍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我’喜欢上了他。”

“这个问题好难啊，我都根本不敢去想。”

当年宋塬翚离开学校后，又花了不少钱买了一部新手机，用的是以前的号码。就像是他挣扎着想走出阴影的证明，想要重新开始。

之后唐铭卿考完了大考，第一时间和宋塬翚打了电话，并在第一时间被对方接通。他可能真的不记得自己酒后都干了些啥，斟酌出的话让宋塬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着这人实在是太可爱。

“我觉得应该能上个七百。”唐铭卿有点像邀功的萨摩耶，“你不是说想让我上清华北大吗？拿捏住了。”

我那是开个玩笑啊……宋塬翚哭笑不得。

“那就提前祝贺你啦，大学霸。”

唐铭卿正把行李抬到自家小轿车上，偏头夹着手机。

“灰灰。”

“怎么？”

唐铭卿轻笑了一下，说：“好想见你一面。”

这几天他想了很久，又加之有那个“梦”在作祟，忽然，鬼使神差地想伸手碰一碰小兔子的长毛。

什么暗恋到死都不能说，全他妈放屁去吧。

唐铭卿十九岁了，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好像现在放肆搏一搏也不为过吧……至少先试探试探？

他这么喜欢他，心动逐渐按耐不住。

“你现在在家吗？”他问，“我现在可以过来吗？”

可以吗？

宋塬翚在心里叫嚣――见他一面吧。

见他一面，然后告诉他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找一个爱他的女孩好好过日子。

唐铭卿那么好，肯定能与对方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然后宋塬翚就要走啦。

“唐铭卿。”宋塬翚轻轻地道，“可是我不在家呀。”

他也在搬东西。果然城区的大房子挂低价出售还是挺容易脱手的，宋塬翚正在把自己的东西清出来扔掉，最后只剩了一箱子的日记和几件换洗衣服……以及满盒子的勋章和拆了裱框的照片。

“小宋啊，就这么点东西？”那位消防员叔叔特地挑了个休假日过来，帮他把东西搬上车。

“嗯。”

宋塬翚点头，又低头凑上手机：“抱歉，再说一遍？”

唐铭卿：“我说，你在哪里啊？”

“……不知道。”

“？？”

“大概在回家的路上吧。”宋塬翚露出一个苦笑，望着阴沉的云，“我一个路痴，现在坐了几站公交车还摸不着北。”

“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唐铭卿。”

宋塬翚望着不再属于自己的一方住所，艰难地开口再次唤了他的名字：“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唐铭卿没想到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

“你不是刚高考完吗，虽说你早就不学历史了，但是你应该还记得中国的改朝换代吧？”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就连宋塬翚自己都觉得很好笑。

“你背一遍给我听，好不好？”他缓缓地道，“你先别问我在哪儿啦，我给你背段别的。”

事情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宋塬翚……”

“快背呀。”

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到头来其实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朝代。看一个朝代的辉煌像太阳一样东起西落，然后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对宋塬翚来说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就成了历政生这个文科班上珍贵的十分之一。

唐铭卿不明所以，依言想了想。

“夏、商、西周……”他掰了下手指，“两汉末分三国，西晋……”

宋塬翚在心里默默跟他念了一遍。

“隋……”

“唐宋元明清。”

唉，真是难为一个理科生了。

宋塬翚笑着摇了摇头，拉开车门上了车。

“你不要太难过了。”那位叔叔安慰着他，“等你好了，我就接你回家。”

宋塬翚没打话，自顾自的打着电话：“上次不是情人节嘛，网上疯传一段民国时的婚书，我觉得写得真美啊，受到祝福的人应该会很幸福很幸福吧？”

感动之后又有点不甘心，想着被祝福的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他好喜欢唐铭卿啊。

可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唐铭卿背完之后宋塬翚没答话，环境的声音一下子被无限放大，他这才倏然反应过来――

“灰灰……你不在公交车上吧？”他试探着问，但又十分不容置疑，“我听见车门的声音了。”

“我记得那词儿是这么写的……”

“你到底在哪儿？！”

唐铭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宋塬翚！！”

你还是要走吗？你去哪儿呢？

他踉跄了一下身形：“宋塬翚你等等我。”

宋塬翚不说话了。

“我已经考完回来了！我现在就来见你好不好？”唐铭卿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拔腿向宋塬翚家的方向奔去。

“你不会一个人待着了，再也不会了宋塬翚――”

宋塬翚其实是想走得悄无声息的。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望着窗外划过的景色，心想着这人怎么这么聪明。

他说，太迟了。

如果唐铭卿会在天亮后回来，可谁让宋塬翚是一个偏偏要死在曙光里的人呢？是啊，太晚了，因为宋塬翚本来也以为快天亮了，又怎知这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一个致命的玩笑足以让他松手了。

“唐铭卿，”他靠在座椅上，脱力地喃喃着，“我好害怕。”

我害怕一个人呆着，可我更害怕伤害到你。

“宋塬翚我求求你等等我。”

“就这样吧。”宋塬翚故作轻松地轻了语调，“别管我啦。”

唐铭卿永远也不懂为什么宋塬翚能用这么俏皮的语气，说出世界上最绝情的话。

“我不同意！宋塬翚！！我没同意！！”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同意的事情？要单是一句“不同意”就能解决了事，那么多的生死别离又从何而来？这样的一句话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他挂了电话，只觉得一瞬间如释重负。

就像承受万千的闸门，一旦崩溃，会倾之如山倒。

宋塬翚垂头低低笑了笑。

其实他还有好多话想说给唐铭卿听，到头来却连要背的婚书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生怕多说一个字就忍不住让声音中带了哭腔。

这么狼狈的样子，他才不想被某人看见笑话一辈子。

十七岁的人生总结不会算数了。

宋塬翚把脸埋进手掌，泣不成声。

如果唐铭卿不那么敏锐，他还是可以虚造一个假象的。如果对方就这样听他背完婚书，至少宋塬翚心里能有些安慰。

几年前，他坐在台阶上，拥住了一个太阳。

宋塬翚想，太阳怎么这么烫啊。

所以之后，他松开手，交出了一颗真心。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织。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什么民国时期的婚书都是个幌子，到头来他只是自私地悄悄祝福了一下自己与某人，无人知晓。

【此证唐铭卿宋塬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