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巡幸（四）

晚间乾隆仍是召了舒嫔侍驾，玥琳和纯妃在太后处请安后，从太后营帐出来纯妃邀玥琳过去坐坐。

玥琳到纯妃帐里，见软榻上还放着绣架，玥琳在旁边坐下就随手拿起那绣架：“姐姐的女红可真是一绝的。”

纯妃也只温婉地笑着：“妹妹的女红也不错。之前永璜和永璋周岁生宴时，我看了妹妹送过来的东西都很是喜欢。”

只是拿起绣架后，玥琳才看清这应是稚龄孩童的衣裳，衣裳上的和祥图腾刚绣了一半。

玥琳稍一掂量，这衣裳看着倒像是出生不久的孩子穿的。

宫里的几个孩子都大了，就连永琪都周岁了，穿不得这个。

倒是纯妃······

玥琳才骤然想起，纯妃所出的六阿哥永瑢好似正是这个时候怀上的。

“姐姐。”玥琳忙抬眸望向纯妃问，“莫不是姐姐又遇喜了？”

也就难怪前两日纯妃去围场时，都推脱说不敢上马。

想来纯妃应是在伴驾出行途中察觉到遇喜的。

果然就见纯妃露出几分笑意，颔首垂眸：“这还未足三月，皇上太后那边都忙着接见蒙古王公福晋，我不敢添了麻烦。”

这可不算是麻烦，而是喜事。

只是纯妃未免担忧，如今在巡幸蒙古尚且不好宣说此事，只生怕给自己和孩子带来麻烦。

玥琳同纯妃相识两世，最是了解她的慈母心肠，也能将其中缘故猜到七成。

“那姐姐可要保重身子。来回这一路颠簸，怕要颠着孩子了。”玥琳听着就放下绣架含笑同纯妃说道，“这些时日可要劳累着姐姐了。”

“可都算不得什么。”纯妃目光温柔地轻抚着小腹，“这宫里的孩子也越发多了，我还不知这胎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

玥琳知道纯妃这胎是六阿哥永瑢，纯妃唯一的女儿四公主和嘉是出生于乾隆十年。

“只是姐姐如今怀着身子，前两日吃的冰镇梅子汤可会有妨碍？”玥琳也不由有些担忧。

“我用的梅子汤，特意吩咐锦绣去了冰再呈上来。”纯妃轻声说起时，为难地蹙眉，“先前我怀永璋的时候，就觉得是万般不适。这次倒是还好，只是就贪这碗酸的。”

“都说酸儿辣女，想来姐姐这胎又是个阿哥。”玥琳就顺着纯妃的话说来。

酸儿辣女这话未必为真，纯妃这胎是个阿哥，却是真真的。

纯妃倒未见大喜大忧之色，仍是温婉轻笑着：“那就承你吉言了。”

见纯妃接过绣架，又在衣裳上的和祥图腾上绣了几针，这一针一线都是母亲对孩子的一片心意。

玥琳本想说的话又停在嘴边，就只是安静坐在旁边看着纯妃，将心意密密麻麻缝在衣裳上。

陪纯妃说了许久的话，午间送来的膳食依然是草原上惯有的烤牛肉和羊乳茶。

纯妃不爱吃这些的，只是如今也不得不勉强自己多用些吃食。

玥琳见过纯妃这两次怀胎生子，都很是艰难。其实还有后来她刚怀上四公主时，因为贵妃薨逝，纯妃在灵前劳累晕倒，孕相都不太好；致使她在生四公主时伤了身子，四公主和嘉也是自幼体弱。

如今高舒窈身子还是健健康康的，太医请安也道并无大恙。

见到纯妃仍是笑呵呵的模样，玥琳也只是笑着和她说着话。

纯妃遇喜的消息却并未能隐瞒多久，三日后去向太后请安时，吃了太后的糕点就忍不住恶心呕吐。

太后也是曾生过孩子的人，见纯妃这般模样骤然就有所明了：“纯妃可是又遇喜了？”

玥琳闻言望向纯妃；她知晓其中内情，却不知纯妃如今是如何打算的。

毕竟此事事关皇嗣，如今在太后跟前被觉察一二，纯妃也不敢隐瞒，就起身落落大方地应道：“太医说臣妾确系喜脉。只是如今胎像尚未稳固，皇上太后又正值忙碌；臣妾未敢为了此等之事惊扰了皇上太后。”

听纯妃应下，太后可乐得合不拢嘴：“如此甚好！纯妃你孕育皇嗣有功，该是当赏的。”

此次蒙古王公福晋拜见太后时，向太后献了无数稀奇珍宝。如今太后得知纯妃有孕便很是欢喜，当即吩咐赐给纯妃赏赐无数。

纯妃忙叩谢了太后恩典，思量着太后应当不会追究她隐瞒不报之过。

太后也确是没有追究的意思，毕竟纯妃为皇家孕育子嗣就是最大的功劳。

玥琳听说当晚乾隆就过去看望了纯妃，过往时日乾隆要召幸哪位嫔妃都是直接让吴书来传召她们过去伺候。

毕竟纯妃当才有孕。

只是未过多久又传来消息，说纯妃被皇上训斥了，未知是如何缘故。

听到消息时玥琳正和纳兰敏在帐中论说着琴道之书，就骤然听闻晚青来禀。

纳兰敏听着脸色煞白：“姐姐，这又是何故？”

“想来是皇上不喜纯妃的擅作主张吧。”玥琳淡淡说道。

其实纯妃在太后跟前的一番说辞并无瑕疵，太后也都是认可的。

但乾隆最不喜后宫妃嫔自作主张。

在纯妃初向她吐露遇喜一事，玥琳就有此忧虑，果然此事就在她的担忧中成了真。

乾隆竟真的不顾纯妃初有孕，为着此事训斥纯妃。

思及如此，玥琳不由微眯起眼，垂眸移下目光仍是望着案上琴道之书。

纳兰敏也是讷讷的不敢出声，只低头看着书。

好似也是在那一刹那，她就明白了帝王无情。

纵使纯妃有错，皇上也不该这样斥责她；纯妃行事并非大错，也该顾及她还怀着身子。

太后重视皇嗣，可乾隆对于皇嗣却并未有此感。他们尚且年幼之时还有几分慈父心意；公主也就罢了，待到阿哥们长大以后，这份稀少的慈父心意也就只剩下忌惮了。

这初进宫的妃嫔对乾隆都有过几分希翼，将皇上想象成自己待字闺中时梦中的郎君。

而这份希翼，也终将是要在进宫的日复一日中破碎。

纳兰敏能早些看的清楚，便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正好晚彤端上来杏仁茶，玥琳就接过一碗先递给了纳兰敏，轻声同她说着：“先吃点东西！兴许一会皇上还会召你过去伺候的。”

纳兰敏低着眸，神色似很难受地咬着下唇，嗫嚅着说：“姐姐，我害怕。我怕惹恼了皇上。”

“你无需太担忧。只从以往相同便是。”玥琳安抚了纳兰敏。

刚喝了半碗杏仁茶，果然就见吴书来过来传召纳兰敏。

纳兰敏才向玥琳辞了，就跟着吴书来去御前。

玥琳继续坐在原处随意翻看着书，心里也在暗暗算着时辰。

碗里的杏仁茶洁白如霜，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玥琳慢悠悠地吃了一碗杏仁茶，才起身吩咐晚青就守在帐中，只让晚彤陪她出去。

天色阴沉乌黑的，好似大雨将至；营帐外边还有侍卫在举着火把巡卫着，玥琳就径直去了纯妃帐中。

锦绣刚从帐中出来，迎面见到玥琳就屈膝请安：“娴妃娘娘万福。”

“你家主子如何？”玥琳问她。

“主子在里面。”锦绣犹豫了一下就道，然后起身为玥琳通传。

玥琳进到帐中，纯妃还正黯然神伤着，听见动静就连忙用帕子拭了泪。

玥琳在茶案对面坐下，轻声唤她：“若沅姐姐。”

纯妃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用帕子虚掩着面：“我如今这模样，让妹妹见笑了。”

玥琳也捻着绣帕轻轻为她拭着泪，温声细语地说着：“姐姐这话就太见外了。”

纯妃垂眸沉默片刻：“我知晓此事确是我做错了。皇上训斥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姐姐是小阿哥的额娘，皇上是小阿哥的皇父，自都是为着疼爱小阿哥的。”玥琳语气温和，似都只是在慢悠悠地同纯妃说着家常话，未有半分不妥。

“妹妹？”纯妃猛然抬头惊讶的望着玥琳，见玥琳仍是笑意和熹的望着她，那一刻她还以为方才是自己会错了意，可细细品来又并非有误。

玥琳如故神色，细声满语地跟她道：“姐姐决意隐瞒，可否是因为温僖贵妃之故？”

圣祖朝温僖贵妃钮祜禄氏于康熙二十二年怀上子嗣，时值随驾巡幸蒙古；康熙皇帝大喜，为贵妃腹中子嗣和□□锦噶喇普郡王身怀六甲的嫡福晋结为亲好。

而后温僖贵妃诞下皇十子胤，□□锦噶喇普郡王福晋诞下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即胤嫡福晋。

纯妃如此惶恐，恐怕正是因为知晓此事，生怕乾隆一时兴起就为她的孩子指了婚。

被玥琳猜中了缘由，纯妃只得含泪点头：“我只是不舍得我的孩子去联姻。”

若缔结了姻亲之好，待纯妃诞下皇嗣，若是阿哥则将永无继位可能，若是公主便终究逃不过远嫁蒙古的命运。

满蒙联姻乃是惯例，往前数便有无数公主格格远嫁蒙古，有无数阿哥宗亲迎娶了蒙古格格为福晋。若乾隆真有赐婚之意，纯妃甚至不能有丝毫不满，还要佯作满心欢喜地接旨叩谢皇恩浩荡。

这是纯妃万万不愿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