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宫闱（四）

纳兰敏换了琉璃灯中的灯油，琉璃壁被映照得光亮如白日，那绚烂斑斓的颜色也变得鲜艳清晰。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琉璃灯，希翼着能看清琉璃壁上，被映得昏昏黄黄的彩画。

玥琳清朗的声音还在她耳边传响着，但也让纳兰敏觉得深以为然。

西汉之亡，罪在元帝；元帝优柔，其性情未尝有其父母缘故所致。

宣帝曾有偏爱张婕妤所出淮阳宪王钦，而元帝之母恭哀皇后许氏早故；元帝长于深宫，君父严厉，却无生母照拂。

便是后来宣帝感念恭哀皇后微贱时结发夫妻之情谊，最终也未曾改换太子。元帝却终非为君之道，而他的母族许氏更是在成帝继位后被孝元皇后王氏所不喜，终致全族流放的结局。

琉璃灯火光微跃，纳兰敏也是通读史书，细想之时不免若有所思。

“我听闻令姐富察夫人弄璋之喜，想起腊八之时富察夫人应要进宫拜见。我为深宫女子，虽仰慕富察夫人才学，却着实不好与富察夫人相见；如今只备下薄礼，愿妹妹代为予富察夫人，道一声祝贺。”玥琳交给纳兰敏的，是玥琳从箱笼中寻到的，一幅孟母三迁图。

纳兰敏的神色已笑意如常：“姐姐放心，我定代姐姐转达此话，也代我那小外甥向姐姐拜谢。”

玥琳便知道，纳兰敏定然明白她的意思。

同聪明人说话，也从来都是轻松畅快的。

了却了这桩愿事，玥琳继续同纳兰敏谈论着汉史，直到黄昏日暮才辞去。

她也只是尽人事，往后便听天命了。

过后的几日玥琳就忙碌着腊八家宴的准备，直至腊八前一日，各宫已经开始准备熬煮腊八粥。

玥琳带着陈云缨亲自挑选了糯米、芝麻、苡仁、桂圆、红枣、香菇、莲子八种食材，待洗净去皮后就放入锅中炖煮。

各宫煮出来的腊八粥味道都不尽相同，明日到寿康宫将腊八粥呈给太后。

到次日早上将腊八粥盛在瓷盘里，放在暖炉上，一行人就从翊坤宫出来去到寿康宫向太后请安。

寿康宫已设下家宴，太后坐于首位，皇后和乾隆就坐于太后两侧。

只是如今乾隆还未到，皇后扶着太后出来，一众妃嫔就跪下向太后皇后请安。

“都起来吧！”太后落座后，行礼的妃嫔们才在各自的位置坐下。

玥琳的座位和高舒窈、苏若沅相近，苏若沅的肚子高高隆起来，这身冬裳都是内务府新裁制的。

玥琳同高舒窈说着话，苏若沅也和她旁边的金薇说话，都是一派和宁。

到后边的愉嫔、怡嫔、丽嫔、舒嫔还有一众贵人常在，挤挤攘攘满聚一堂。

待到乾隆来到寿康宫后，才正式开始各宫向太后进奉腊八粥。

乾隆和太后案上的腊八粥是出自于长春宫，皇后说是和敬公主和和婉公主与她一同熬煮的，太后也感慨起两位孙女懂事体贴。

而妃嫔们向太后献腊八粥，就从位份最高的高舒窈开始。

“永寿宫贵妃娘娘与鄂贵人向太后献腊八粥。”

“翊坤宫娴妃娘娘与陈贵人向太后献腊八粥。”

唱名到翊坤宫，玥琳才起身将腊八粥献到太后案前，陈云缨也跟在玥琳身边；侍奉的宫女将瓷盘中香甜软糯的腊八粥盛给太后、乾隆和皇后。

太后尝了腊八粥，也是满意的点点头，吩咐赐给玥琳一尊玉像，给陈云缨的赏赐则是一支金钗。

谢恩后回到座上坐下，后边还在继续献粥。

“景仁宫纯妃娘娘向太后献腊八粥。”

“钟粹宫嘉妃娘娘向太后献腊八粥。”

“永和宫愉嫔娘娘向太后献腊八粥。”

“承乾宫舒嫔娘娘向太后献腊八粥。”

“咸福宫丽嫔娘娘向太后献腊八粥。”

“启祥宫怡嫔娘娘和柏贵人、宁答应、武答应向太后献腊八粥。”

“延禧宫陆常在和揆常在向太后献腊八粥。”

等到满宫妃嫔都献完了腊八粥，才开始家宴。

太后唤了几位阿哥公主到跟前，尚且年幼的四阿哥永珹和五阿哥永琪就被乳娘抱过来。

十四岁的永璜作为阿哥公主中的长兄，站在一众弟弟妹妹当中也是身量最高的。

如今太后见到永璜，就惦记起永璜的亲事；明年又是一届秀女大选，太后就顺势和乾隆说起，在明年选秀时便将永璜的亲事也一并定下了。

秀女大选之事是皇后主持，如今为永璜挑选福晋之事也自是皇后操办。

永璜的嫡福晋伊拉里氏，就是此次选中的格格。

伊拉里氏虽出身不高，永璜却很是喜欢这位嫡福晋。

乾隆听见太后提起，也打量着永璜，说了几句勉励之言。

玥琳也注意着这边，兴许是她多疑了；她分明能感受到乾隆在提到永璜的亲事时，有期许也有几分晦暗不明的意思。

她猜测乾隆是在测探着永璜的能力，他想要看看这个长子究竟是个能才还是个庸才。

等到永璜成亲以后，到了朝堂之上，自能见分晓了。

若永璜无能，自是能像日后的永璇一样做个富贵闲人；可若永璜展现出来的能力，令朝臣认可，等待他的只会是被乾隆打压出继的命运。

如今乾隆正值盛年，他坚信他以后还会有无数儿女，岂会容忍一个已经长成的皇子在朝堂上，一不留神可能就会结党营私，甚至是篡权犯上。

永璜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

只稍乾隆对永璜有了不满之意，即便能躲过一回也躲不过往后。

婉言姐姐临终前还对他有所期盼，希望他能对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的永璜照拂一二。

帝皇之意，不过如此。

玥琳收回目光，不再凝望。

苏若沅因已是将近临盆的身子，行走时不免笨拙；太后准了她早早回去，锦绣才扶着她离开寿康宫。

午后太后要礼佛，皇后与众妃嫔就告退。

纳兰敏快步上前到玥琳身旁，唤了声姐姐。

“妹妹？”玥琳在回头恰巧与纳兰敏对视的那一刻，就猜到了纳兰敏欲言又止的话。

纳兰敏温婉轻笑：“姐姐可要到我宫中喝碗茶？”

本正与玥琳同行的高舒窈很是莫名其妙，却见玥琳暗藏深意地拉了一下她的狐裘，高舒窈才恍然想起先前她和玥琳商议之事，就浮起几分笑意：“我宫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见高舒窈一行人离去，玥琳才和纳兰敏去到承乾宫。

今早富察夫人已随外命妇进宫拜见皇后，作为皇后的弟媳也自是被皇后留下说话。

到承乾宫时，纳兰敏才含笑同玥琳说起：“我长姐让我代她向姐姐拜谢。”

富察夫人是外命妇，玥琳是宫中妃嫔，于规矩而言若无圣诏不能接见外命妇。

玥琳并不知晓富察夫人是否明白她的意思，但听纳兰敏传达了富察夫人这样的意思，想来应也能明了一二。

前世她与富察夫人见过，富察夫人是一个和纳兰敏一样聪慧无双的女子。

叶赫那拉氏的这对姐妹花，都不是寻常女子。

玥琳和往常一样在承乾宫和纳兰敏一起论书，纳兰敏就坐在书案后作画，邀玥琳来帮她鉴赏一二。

两人刚在书案后坐下，就听见云初在绣帘外禀报：“主子，景仁宫传来消息，纯妃娘娘发动了。”

纳兰敏惊异抬头，玥琳也放下未干的画卷。

纯妃这一胎比生永璋时还要艰难，生了一天一夜才顺利诞下一位小阿哥，是为六阿哥。

六阿哥满月是在大年之时，等到六阿哥满月后又到了上元佳节，宫中也开始准备着开春后的秀女大选。

在上元前夕，皇后身边的学规矩女子魏姝，被册封为贵人，赐住延禧宫。

皇后身边的学规矩女子，以贵人位份起，倒也是合规合矩。

若说宫中唯一的例外，就只有丽嫔陈氏。

如今宫中的宠妃，一直从王府到宫中贵妃、纯妃和嘉妃就算是万年青；乾隆登基后两次秀女大选，前有早已失宠的柏氏姊妹，再有盛宠不衰的舒嫔、丽嫔和陆常在，还有如今后来居上的魏贵人。

从前魏姝在长春宫做了三年的学规矩女子，皇后和善，只将她带在身边教她宫规以日后得宠；魏姝虽是宫女身份进宫，却算不得寻常宫女，皇后都是令长春宫上下待魏姝如半个主子。

魏姝行册封礼后，初次以贵人的身份，和其他妃嫔一同到长春宫向皇后请安。

纯妃刚出了月子，从前都未曾注意到这个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的年轻女子，如今才细细打量着魏姝清丽的面容，含笑道：“魏妹妹不愧是皇后娘娘身边出来的人，模样好，规矩也好。”

魏姝听着连忙福身：“臣妾谢纯妃娘娘。”

落落大方的姿态，清脆明亮的声音，都是令人喜欢的。

待魏姝在陈云缨之侧的座位坐下，高舒窈才放下茶盏，莞尔轻笑：“魏贵人毕竟是皇后娘娘身边出来的人，自然是顶好的。”

玥琳在喝茶时，还抬眸瞥了一眼丽嫔。

丽嫔脸色惨白的低着头，就连脸上的胭脂色都浅淡了几分。

高舒窈此言，可不正是对着丽嫔来的。

魏姝真真正正是从长春宫出来的，可丽嫔却只是冒了这个名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