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逢时夏至（十七）

很突然的，她就那么吻上去了。

这个吻没持续太久，两个人都不太熟练，几乎是堪堪相触没多久就分开了，一点都不深入。

分开的时候，苏沅慕同时松开了手。

左熙言没了束缚，很快起了身，又在床边坐下。

夜色深重，两个人都有些不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谁都不说话，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都不看对方，都在一点点的冷静下来。

空气中漂浮着诡异凝滞的沉默。

苏沅慕最先回过神来，先发制人，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问的直接，气势也足，一时间就把左熙言问住了，有种做错事的愧疚感。

左熙言很快顺着回道：“进宫去了，有点事。”

“是去见三公主吗？”苏沅慕紧接着又问。

左熙言点头应是。

很快，她反应过来，觉得思路被苏沅慕带着走了，于是反问道：“这么晚了，你一直都没睡着？”

苏沅慕点点头，如实道：“白日已经睡了很久，用了晚膳也没有很困，索性看了会儿诗书，方才才歇下。”

“也在等你。”她又淡笑着补了一句。

左熙言抿了抿唇，低垂眉眼，赔了不是。

见她态度放软，苏沅慕故作有些生气地说：“左将军，你怎么不守信用，说好了用晚膳的时候来，结果这么晚才回来。”

听出苏沅慕言语中的不悦，左熙言自知理亏，有些沉默。

两个人之间又安静了一会儿，还是苏沅慕先开的口。

她没再抓着这事儿不放，语气柔了下来，“算了，知道你日理万机。”

瞧着她神色平和，面带浅笑，应该是真的不生气了，左熙言便道：“今晚的确是我的不是，还请苏小姐早些休息，等明日了我再补偿苏小姐。”

说完，左熙言起身欲走。

苏沅慕伸手拉住她，朝她笑着，温声道：“左将军你要去哪？这里不就是你的卧房吗？”

言语间，暗示十足。

左熙言微微动容，神色不自在起来，装作听不懂地说：“这里现在让苏小姐休养，我就不打扰了，我去楼下。”

苏沅慕没打算放她走，拉她衣袖的手向上变为握住了她的皓腕。

苏沅慕坐直了身体，手上用了些力气。

左熙言便顺着她的力道又在床边坐下。

两个人又靠近了，面对着面。

苏沅慕笑着，瞧着温温柔柔的，手上的力道倒是分毫不减。

“左将军明日打算怎么补偿我？”

她浅笑着，温和的问道。

这话倒是把左熙言问住了。苏沅慕一个千金小姐，山珍海味、奇珍异宝都对她没什么吸引力。

见她不回话，苏沅慕又道：“白日里你还说，照顾我是应该的。”

“而且——”苏沅慕说着，往里挪了挪，又看向左熙言，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床铺，“这里明明很大呀，完全可以让我们两个躺下。”

“以前我们两个，不就是在这里就寝的吗？”

说完，她朝左熙言眨眨眼，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她这一番话说的，左熙言纵有千言万语，也全堵在喉咙，一个字也发不出。

见她有所动容，苏沅慕趁热打铁，神色委屈了一些，“一别五年，就前两年我们还有书信往来，往后再无你的音讯。回京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来苏府看我。”

左熙言被她说得心虚，果然点了点头，对她说：“我去梳洗一下便来。”

瞧着左熙言走远的背影，苏沅慕暗觉好笑。

不多时，人就回来了。

她在床边宽衣，将衣衫收好后，走到床边把所有的夜烛都剪灭了。

夜色很深了，房间一下子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阿煦。”苏沅慕唤了一声。

既然都说了没有什么左将军苏小姐了，那便还以她们惯常的称呼相称好了。

“嗯？”左熙言很快回应，掀开被褥躺进去。

“你不喜欢留烛火吗？”苏沅慕问道。

左熙言躺在她身边，轻声回道：“从军以后就不喜欢了。”

见她没多说，苏沅慕也没继续问下去。

两个人躺了一会儿，都能清楚地听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她们两个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有动一动。

苏沅慕闭目了一会儿，不太习惯枕边有人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左熙言，这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廊柱，适应了黑暗，夜里的景象便没那么黯淡了。

她想到了很多从前之事，想起从前无数个夜晚，年少的她们也是这样同寝共眠。

那时候左熙言还很活泼，远没有现在这么内敛，总是黏着她，就连就寝的时候也要贴着才好。那时候左熙言健谈，有时候甚至有些嘴碎，能拉着苏沅慕说好多好多的话，一件小事都能反复提及。

苏沅慕回忆了一会儿，颇有些感慨。

想着，她偏头看向身边人。

左熙言闭着双目，平躺着，双手露在被褥外面，交叠在胸前。

她的侧颜线条很美，这些年愈发长开了，尤其是鼻梁，高耸的都有些不像江南人了，带一点点胡人的感觉。

苏沅慕想起那个流传在京城世家大族之中的一个笑谈。说是左鸿羲的发妻沈娴，是个胡人之女。据说沈娴的母亲当年跟一个胡人颇为相爱，沈家这般世家大族当然不同意。

沈娴的母亲闹上一阵后，最后胡人勉强入赘了沈家。有着这般出身，沈娴在沈家也不是很受待见。后来左鸿羲为宁帝效忠，在沈家的极力撺掇下，宁帝将沈娴指婚给了左鸿羲。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沈娴就像是沈家在左鸿羲身旁的眼线。这么一场婚事，说白了就是皇帝在平衡左沈两个世家大族。

令人想不到的是，沈娴嫁入左家，竟然同左鸿羲分外恩爱。两个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想到这，苏沅慕突然觉得，她应该去看看沈娴。好多年都没去了，如今正好在左府修养，等病愈了一定要去看看沈娴。

正遐思着，身边人动了动。

苏沅慕偏头看去，就见左熙言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阿煦。”苏沅慕犹豫了一下，轻轻唤了一声。

左熙言没回头，低低“嗯”了一声。

“等我好了，我想去看看伯母。”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左熙言沉默了片刻，翻身看回来。

苏沅慕见她看过来，朝着左熙言挪了挪，拉近了她们距离。

她们都侧躺着，面对面，视线交融。

苏沅慕伸手拉了拉被褥，让它盖过左熙言的肩头。

“夜深露重，你也要注意才是。”

她话说得温柔，在寂静的夏夜里，无端平抚着左熙言的心。

“怎么突然想去了？”左熙言动了动唇，开口问道。

苏沅慕看着她，眼眸在黑夜里很亮，“好久没去看望了，我也很想伯母。”

“毕竟，从前那么多年，她待我那样好，可不输你这个亲女儿。”说着，苏沅慕唇角扬起笑意。

“好。”左熙言又闭上了眼，“待你好些了，便去吧。”

她闭上了眼，苏沅慕没有，还在静静地看着左熙言。

明明她们很近，却又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明明左熙言顺着她，却再也不是从前那种感觉。

苏沅慕心下闪过一抹哀寂。

她抿了抿唇，尝到一种淡淡的痛苦，一种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的无奈与孤寂。

她深知她跟左熙言之间问题出在哪，这是她清醒、冷静的根本。

但是，苏沅慕又有些恐慌。她害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害怕只是自己想打开左熙言的心扉。

左熙言走后没多久，苏沅慕就完全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想要的，是左熙言。

不是属于大宁百姓的左将军，而是属于她一人的左熙言。

想着，苏沅慕有些怅然。

她又靠近了一些，觉得左熙言应该睡着了，抬手轻轻地落在她的脸庞。

指尖轻柔地抚过脸颊，而后落在耳朵上。

苏沅慕听出来了，左熙言的呼吸重了一些。

她想起了先前的那个吻。

那个吻很短暂，但是苏沅慕清楚地感知到，在那一瞬间，左熙言有些僵硬。

两个人默契地都没再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苏沅慕在心里轻叹一声，正欲收手，发现左熙言睁开了眼。

苏沅慕迎着左熙言的目光，不仅没收手，反而捏了捏她的耳垂，而后抚了抚耳廓。

左熙言眼神一变。

苏沅慕先发制人，低声说：“以前你不是挺喜欢的。”

左熙言一愣，面色不自然起来，瞧着有几分躲闪。

苏沅慕收回了手，“以为你睡着了，才小小戏弄你一下，不会介意吧？”

左熙言摇摇头，语气闷闷的，“无妨。”

“睡吧。”苏沅慕朝她笑了笑，闭上了眼。

这天晚上，苏沅慕睡得挺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和左熙言一起撑着一个小竹筏漂浮在一条小河上。

小河两岸花树纷繁，落英缤纷，堪称入了世外桃源之境。

她们两个站在竹筏上，左熙言在撑蒿，苏沅慕站在她面前，笑着说了好多好多话。

梦里左熙言只是笑着看她，却没有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