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海上花

秃林走后，潮水声忽然就清晰了起来，风吹过来，也带着些许割痛感，但我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是我自己安静了，安静之后，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便敏锐了起来……

与其说是敏锐，不如说敏感，因为我又在风声和海浪声中想起了很多曾经让我感到痛苦和遗憾的事情；我更害怕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和生活，会在某一天，被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情突然推翻；特别是今天，乔娇看着我的房车，所发出的笑声，像是在我心里敲响了警钟，并让我对栾雨生出了些许愧疚之心。

那两年，我只知道带着她四处漂泊，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更没有关心过她的家庭是什么样子。我觉得这辆房车就是我们的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绝不为未来做规划和设计，也不许栾雨去规划，因为我觉得所有的规划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捆绑和禁锢，会让我感到不开心，让我变得庸俗不堪……我常常对栾雨说，如果没有浪漫和自由，活着不如去死，每当这个时候，栾雨就会沉默，哪怕她心里有千言万语。

那是在内蒙古的大草原上，放眼看去，只有一望无际的绿色和孤寂，夜幕更是最好的掩护，我们藏在一个土丘的后面，肆意挥洒汗水，彼此交融……

事了之后，她枕在我的肩上，把玩着我当时留的很长的头发，忽然就温柔地对我说道：“老公，你想不想有个宝宝？”

“要宝宝？……别开玩笑了，咱们这房车最多也就只能装下我们两个人，多个孩子，不是多个累赘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转变一下自己的想法呢？……我们找个喜欢的城市停下来，各自找一份工作，然后买一套房子，等我们有自己的家了，就可以要宝宝了……你不能把我们的未来全部囚禁在这辆房车里面，知道吗？”

“我不知道，说好要一起快意人生，这才出来一年多，你就和那些庸俗的女人一样，跟我要未来，要房子，要下一代……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好，你可以说这些不重要……但昨天是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吗？”

“昨天？”

“嗯。”

“还真是昨天……昨天中卫有沙尘暴，我忙着赶路，就忘了！”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怪你，我跟你说这件事情，就是觉得，走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路上的风景是很美，可是也不能忘了人生中那些有意义的事情……我真的有点累了。”

“好吧，等把内蒙古走完，我们就找一个海边城市停下来，你觉得青岛怎么样？”

“青岛？……青岛当然好，可是房价太贵了，你如果喜欢海的话，我们去青岛隔壁的日照也行啊。”

“别想房子的事情，就青岛吧……青岛好歹是新一线城市，吃的、喝的、玩的都多，我是真不喜欢那种过了晚上十点，街上就没有了人的小城市，实在是太无聊了！”

后面的对话，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把这番话，放在此时此刻再回忆一遍，竟发现栾雨现在的生活，也是源于我当初的那个决定，如果当初我听她的，去日照生活，她也就不会在青岛遇到那个男人了……

我穷困潦倒，什么都没有，竟也改变了她的命运。

这一刻，我的心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最后只是闭上眼睛，点了一支烟，一支烟之后，又打开了一瓶啤酒，独自饮着……

告别房车，找一个房子住下，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在心里问了一遍又一遍，我没有答案，但栾雨一定知道。

……

我拎着已经没有多少酒的啤酒瓶，来到了房车旁，用手触摸着它的车厢，走了一圈，终于有些哽咽的说道：“老伙计，感谢你陪我走了这么多地方，给了我这么多美好的回忆……你一直没变，忠心耿耿，也从来没有把我扔在路上……但我是人，我会改变，会有新的想法……所以，我想找个房子住下了……对不住了，天下没有白住的房子，我需要一点钱……今天……今天晚上好好告个别……明天你就跟我去二手车交易市场吧……以后的日子，好好陪着你的新主人……”

说完，我闭上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不想哭，用手抹掉泪痕，便走上了房车，然后又从箱子里拿出了吉他，我想为它唱一首歌，就当做是告别的仪式。

……

拨动琴弦，我唱了罗大佑的《海上花》，这是一首我曾经最喜欢的歌，却从来没有在路上唱过；我曾经想过，当我再唱这首歌的时候，一定是为了送别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惜，栾雨走的悄无声息，以至于没有机会唱给她听，那么，此时此刻，就把它送给我心爱的房车，在一定程度上，它是可以等同于栾雨的。

“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隐隐地荡漾；在你的臂弯，是这般深情的你，摇晃我的梦想，缠绵向海里每一个无垠的浪花，在你的身上；睡梦成真，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残留水纹，空留遗恨，愿只愿他生，昨日的身影能相随，永生永世不离分……是这般奇情的你，粉碎我的梦想，仿佛像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

唱着、唱着，我便摇了摇头，也就是在摇头的那个瞬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两行伤感的眼泪，就这么顺着我的脸颊掉了下来。

……

想起这一路的过往，我已经无法自拔，那想吸烟的欲望便又大了起来，于是就这么闭着眼睛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烟盒……

烟盒没有摸到，脸上却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确实很重，但又不疼，只是遮挡了我的视线。

我慌忙坐起，然后将其从脸上拿开，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片还没有用过的姨妈巾！而乔娇就站在我前方三五米远的地方，她的两条眉毛因为生气，好似已经快要拧在一起了。

“我靠……娇姐，你这又是干嘛啊？”

说完，我也不浪费那片姨妈巾，顺势用其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韩潮，你能干一件人事儿吗？”

“你不就是要姨妈巾吗？谁送不是送？……卧槽，你让我缓一会儿，快被你这一片姨妈巾给拍晕了！”

乔娇根本不理会我的感受，她依旧满腔愤怒的对我说道：“我不恨你那朋友，他就是一个傻子……我恨的是你，你就是一个该杀千刀的畜生！”

“哦，我那朋友喜欢你，就是傻子……那你自己呢，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吧？有能耐你四大皆空，做个尼姑，别去喜欢鹿姐啊。”

“你别跟我在这儿偷换概念……我真的快要被你气的吐血了！”

“至于吗？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想借机搞我……刚刚让你自己去买姨妈巾，你说没劲儿……这会跑到我这里兴师问罪，你又是从哪儿来的精力？”

乔娇依旧满脸愤恨的表情，但我却愈发觉得她是一个心理变态，她就像变态电影里的虐待狂，但我却不是受虐狂，我也是有脾气的。

就在我要发作的时候，乔娇忽然就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挎包里，我以为她又要掏出什么暗器，下意识往后一仰，然后用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可却并没有什么东西砸过来，我试探着放下手臂，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乔娇，只见她的手上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我之前想吃，却没有吃到的寒露蜜桃。

这时，乔娇又开口说道：“昨天在鹿溪的病房，看见你想吃，却吃不到的那副着急样子，我记在心里了……所以，一回来，我就开着车到处找……找了有半个青岛的水果店，才在一个做出口的水果批发市场找到了……我本来不是今天来大姨妈的，就是因为帮你找这个桃子，把我给累着了，所以才提前了……我让你买姨妈巾，只是顺便，结果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你有没有想过，我见到你那个朋友的时候，有多尴尬！”

我看着乔娇，惊讶之余，也渐渐有了些感动，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放轻了声音对她说道：“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我跟你说了，你对我的恩情我会报答的，我不能让你替我白挨了那一下。”

“呃……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就是一个大直男，压根都没往那件事情上想。”

“拿去。”

说完，乔娇便将那一袋寒露蜜桃，扔在了我的折叠桌子上，转身便走……

我赶忙起身追去，又在她身后喊道：“娇姐，你有东西落这儿了，等等。”

趁着乔娇放慢了速度，我快步走到她身后，然后便将她刚刚用来拍我的那片姨妈巾，塞回到了她的挎包里，说道：“我一个单身的男人，这东西留在我这儿不合适。”

“你怎么不赶紧去死？！”

乔娇这么骂了一句，忽然眉头就皱了起来，并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小腹，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我愣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了栾雨痛经时候的样子。

没错，她一定是痛经了。

不管她怎么胡作非为，说到底，不还是一个女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