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接风

李辙今天一大早，就听说了大军将至这件事。这要是放在昨晚以前，她必然是会去凑个热闹的，但是现在她完全没有那个兴致了。

毕竟她昨天是实打实地有些生气。李辙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她完全能理解秦轻鸿出于身上的职责或者是对于公主的情谊，面对她这样的“男子”，昨天之举情有可原。

但是这也不妨碍李辙很生气。她这个人向来随性惯了，而且也不喜欢被人猜忌，或者是和别人勾心斗角。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秦轻鸿。自己还在公主在面前仔仔细细地夸过这个人，结果人家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一口一个“心怀不轨”、“处心积虑”，李辙当时只觉得真够没劲的。

就算她自己在江湖上名声不好，那也算冤有头债有主，她认。这一次呢？自己完完全全的好心也遭人怀疑，这算什么事啊？她算看明白了，这上赶着是真没好买卖。这军营里，靳舒格是个会演的，钱行路干脆都不演，至于秦轻鸿，这人更是个莽的。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李辙也真是不想受这气了，所以昨天话说得难听点，她也不后悔，说走就走，天下之大，美事多了去了，何必吊在这里呢？

既然决定离开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可顾及的？所以今天对上钱行路，她干脆冲上去恶心他一下。笑话，李辙从头到尾仔细地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过他了，就能让他这么讨厌自己，既然如此，那就给他留点讨厌自己的理由，不然到头来李辙只觉得自己吃亏。

所以李辙甚至好好捯饬了一下，显得十分容光焕发，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帅帐。

见到她进来，所有人都有点意外，包括钱行路，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人真的会来。所以一时之间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倒是一旁的赵仕卿起身表示欢迎：“军师来了！快坐！”

李辙从善如流，坐到了赵仕卿旁边。

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军师？大帅啊，老朽怎么不知道我军中还有一位军师啊？”

靳舒格闻言，和颜悦色地说：“军中事务繁杂，监军又怎能完全知晓呢？”

李辙闻言瞟了一眼靳舒格，心里生出一点好奇，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监军，没有说话。

看来这顿饭还有的戏看呢。

“大帅此言差矣，军事上的事情老朽不懂，想来怎么安排都有道理，只是军师一职责任重大，这样的人出现在军营当中，我却完全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呢？”张敬也跟着哈哈一笑，但是话里的意思倒是表达的清楚。

“监军说的有道理，那我便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李辙，我聘请的军师。监军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也问问？”

李辙闻言差点没把刚喝的茶水吐出来，她暗暗地瞪了靳舒格一眼，心里不住地骂道，把自己掺和进来干什么啊？

靳舒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一旁的监军也没客气，直白地问：“不知军师籍贯何处啊？今年多大？可有过从事军师的经历？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酬劳有多少啊？”

李辙轻哼一声，忍不住地想，行啊，靳舒格，既然让我接这个茬，你可别后悔。

李辙笑着说：“我是孤儿，没家，浪迹天涯惯了，什么活都干过，军师还是头一回干呢。本来我也不想干，但是你们大帅估计是菩萨下凡了，给我三百两黄金求着我干的。你还想问什么吗？”

这回轮到靳舒格差点把茶水吐出来。他诧异地看了一眼李辙，然后回过头就对上了张敬那一脸吃惊但是又藏着窃喜的表情。

果不其然，张敬理了理表情，颇为严肃地问：“李辙啊，你可不要口出狂言，你这话可是真的？”

“你不信的话问问你们大帅呗。”李辙如是回答。

“大帅，她说的可是真的？”

“监军以为呢？”靳舒格颇为无奈地说。

“老朽自然是不相信的，这……大帅自然是有分寸的人。不过军师毕竟不是正规出自军中之人，自然是不能拿着朝廷派发的军饷啊。”

“那是自然，这就不劳监军费心了。”

“这事我万般不可不理啊，”张敬似乎是下了决心在李辙身上做文章，仍是在说：“朝廷的钱都是从我大邺的劳苦百姓辛辛苦苦缴纳的赋税，怎么能随便开支呢？”

“哈哈哈哈！！”李辙看着眼前那个老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没忍住笑，抬起头来反问张敬：“行啦，监军，你说的话很有道理，这朝廷的每一两银子都不该随便花出去。那我也好奇，敢问这军中士兵保家卫国，拿军饷可是理所应当啊？”

“那是自然。”

“好，那我再问你，军中最普通的士兵，一个月的军饷有多少啊？”

“无军衔普通士兵每月八十文，精兵每月一贯。你问这干什么？”张敬不解。

李辙这个时候表情逐渐冷了下来，眼神颇为犀利地看着他说：“我不必再问，也知道监军的月奉也该是这些人的很多倍吧。再加上东边搜刮点，西边贪墨点，估计富得的都流油了，你现在来质疑我拿的这份钱应不应该。且不说我没拿，就算拿了你有资格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说吗？你怎么不反问一下你自己拿朝廷的钱，拿老百姓的钱应不应该啊？”

“你！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说我贪墨，你……”张敬完全没想到有人能够在这么多朝廷官员面前把“贪墨搜刮”这些话说出来，一时之间还有些语塞。

不仅是他，李辙此话一出，在场其他人也惊得不行。就连平素冷静自持的靳舒格都不敢多说话。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辙，心里只觉得这个场面超出了他控制的范围。

李辙当然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但是朝廷的贪官多的就像那茅厕里的苍蝇，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还用有证据吗？退一步讲，即便这个家伙是个清廉的，可是她的话也不算冤枉了他。身为官吏，不将为民着想放在第一位，而是将党同伐异，勾心斗角放在第一位，一滩臭水里即便有几滴干净的也掩盖不了它散发出来的臭气。

李辙至今忘不了刘志那个捧着钱在她面前求饶的样子，因为真的很恶心。

今天讲这些话，李辙多少是有些泄愤的情绪在的，她反正不在官场，不用在意和这帮人的关系，得罪就得罪了，她还嫌得罪的轻了。现在看他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场面冷的像塞北寒冷的天气，李辙也爽了，于是她站起来，假模假样地说：“好啦，开个玩笑，监军你可莫要吃心啊。知道大家都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那我便先行告辞了，各位吃好喝好啊，回见！”

说罢，李辙双手背后，走出了这里。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即便她走了，这顿饭大家也都吃不下去了。原因很简单，在场所有人，都是朝廷官员，她方才所言，似有似无针对的不只是张敬一人，而是在场所有人。

朝廷官场，这些问题复杂得很，刚才她的话虽有偏颇，但是问题确实客观存在，这就让他们都会不由自主的心虚。从前不会有人当着官员的面把这些话亮出来，但是今天李辙的行为等同于撤掉了他们表面仁义道德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这种鸦雀无声持续了一段时间。毕竟在场的张敬已经气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本来他就因为舟车劳顿吃不进去什么，现在更是食欲全无。另一边靳舒格看着李辙离开的背影，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剩下在场的其他人更不敢大声出气了。

最后终结这段尴尬的人是赵仕卿。他端起碗来，向靳舒格说：“大帅，不是来给我们接风吗？别的先不说了，今日以茶代酒，我先来敬您一杯。”

靳舒格见状也举起碗来与之相碰，清脆的声响带出了摇晃的茶水，洒在桌面上，二人一饮而尽。

其实赵仕卿虽然明白了李辙话里的意思，但是于他而言完全没有被刺激到，相反，他甚至还有点佩服这个人。白莲子说她是个“痞气十足的侠士”，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见状，秦轻鸿等人也纷纷端起碗来敬“酒”，场面这才逐渐活络了起来。但是这欢笑是留给他们的，张敬今天当真已经是累极了，本来吃个饭本想借机拿捏一下靳舒格，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把他拿捏了。

他这个人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过话，但是没见过李辙这样“超脱六界”的人。而更让他难堪的是，这顿饭全程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好坏。这让他不禁悲从中来，愤怒之下一个起身起的有些急，一瞬间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

靳舒格作势扶了一下，面上满眼的意外，连忙关切地问：“监军这是怎么了？”

“无碍”，张敬缓了一下后恢复了清明，但是他语气不善地对靳舒格说：“原来以为大帅是个周全之人，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啊。那个李辙是吧，身上一股子地痞流氓气，你居然还能把他留在军中，我劝你趁早处理掉。我先行一步。”

说罢，张敬一甩袖子便要离开，靳舒格坐在原地，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仍是开口说：“那慢走了，恕不远送。”

张敬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走到帐边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钱行路看了一眼张敬，对靳舒格说：“要不我还是送一下吧，万一他不记得自己营帐的位置便不好了。”

靳舒格瞧了他一眼，点头同意。然后钱行路便起身去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