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2章

经过漫长的周转，叶泠缦终于踏上容县的土地。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昏暗的光照耀在路面，光影向后蔓延，经过周边荒芜的夜风一吹，显得十分惨淡。

车站建在城郊地段，周围除了揽客的出租与电动三轮、摩托，就只有零星两三家副食品店亮着红底白字的招牌。

路面灰扑扑的，坑坑洼洼，满是尘土。

荒凉，落后。

这幅情景像是京城犯了错的官被贬流放到贫寒之地。

叶泠缦好笑地想，若她是古人的话，现在应当吟诗作对，诉尽心中郁郁不得志。

她啧了一声，打开微信聊天页面，上面有崔玉给她发的奶奶家的地址。

叫她到了容县后就直接去奶奶家，老人家在等着她。

她思量片刻，学着周边其他人的出行方式，招了辆出租车，她带的现金并不多。以防万一，上车前特意询问司机，能否微信支付。

得到司机带有口音的确切答复。

“能！时代在进步，我们也要学会高科技，把科技融入到生活中去嘛。”

叶泠缦放下心，上车落在后座报了地址。

“诶，你要去的地方有点熟悉啊。”

许是容县地方小，人口少，谁都知道点街坊邻居家里的事，司机颇为自来熟，听到地址后就主动和叶泠缦搭话。

叶泠缦挑眉，没说话，表达出询问的意思。

记忆中关于容县与奶奶的印象都有点模糊不清了。

她有许多年没有再踏足过这片土地，只记得小时候，大约五六岁。她在奶奶家的院子里乘凉，看星星，站在树底拿着框子去接大人们打落的枇杷。翠黄的果实，一口咬下去全是甜蜜的滋味。

记得街边小巷沿街叫卖的吃食，只需花上五毛钱一块钱就能收获美味。

记得白墙红瓦；狭窄拥挤、路面凹凸不平，车子经过会扬起一片尘沙的街道；夏天雨水泛滥，涨潮河水便会漫延过桥面，政府会组织家家户户的劳力去抢险救灾，日出而作，伴随着月亮归来。

小城热闹喧嚣，却又拥有难得的宁静。

充满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叶泠缦细想，回忆的尽是愉快的时光。

忽然觉得“流放”到这里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是了，文艺西路木花巷236号，你要去任老师家对吧？”

司机琢磨了两秒，豁然开朗。

叶泠缦美目流转，闪动出诧异的光辉。

然，诧异的情绪也仅仅持续须臾，便沉静地轻点下颔，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模样。

她一贯拥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司机能知晓奶奶的地址并不奇怪，许青芸退休前曾是一名初中老师，评定过高级职称，教书育人几十载，培养出过许多优秀学生，和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

时至今日，仍听奶奶从电话里提起过，经常有学生去探望她。

“你也是去拜访任老师的？不过这个点可是有点晚了，可能会打扰到老人家休息。”司机通过观察她的年龄，试探判断。

“你误会了，我不是她的学生，任老师是我的奶奶。”叶泠缦淡然解释。

目光轻扫过车载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晚上十点整。

窗外的街景在告诉她，这座县城几乎要步入休憩。

“呀！原来是任老师的孙女！”

司机恍然，原本就亲切的脸上更是染上如向日葵般能把人融化的笑容，称赞接连不断地从口中冒出，简直要诉尽他平生所知的美好词汇，饶是裹在荣耀中长大的叶泠缦也有些承受不住。

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前面就是木花巷了，路口被车堵住了，开不过去，要不你就在这下？往里走走就到了。”司机替她指路。

叶泠缦向前屈起上半身，探头朝司机所指的方向去看。

果然，通往巷子的入口被两辆随意停着的汽车堵住，留出的空间只能供行人通过。

叶泠缦嗯了声，正要付钱下车，司机听说她是任青芸的孙女后怎么也不肯收她的钱。

叶泠缦没辙，只好作罢。

承受的恶意太多，猛然接受到别人传递的好意简直受宠若惊，仿佛距离上次已经过了一辈子。

一颗孤寂的心脏在沉浮的人海中飘啊飘，游荡了许久，好像终于落在实处。

阔别多年再返故里，她感受到浓厚的人情味。

晚上的夜风稍有些凉，叶泠缦双臂环抱住自己，锁住身体的温度。

“咕……”

肚子发出一声长鸣，接着铺天盖地的饥饿感将她笼罩。

饥寒交迫，叶泠缦觉得更冷了。

她有点想哭。

可是哭了，也没有人会给她糖果。

叶泠缦吸吸略微湿润的鼻子，思量片刻，在长长的街道中心远眺，瞥见转角处的一丝光亮，当即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打开手电筒，循着那抹亮前行。

渐渐饿到麻木，步伐也变得轻飘飘的，踩在地上如同漫步云端。

叶泠缦凭着一口气，支撑她来到一家还在营业中的便利店。

直奔熟食区。

关东煮的汤底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小隔间里插着各式各样的串串，叶泠缦顺着自己的喜好挑了一些串串，付过钱后顾不得狼狈，直接拿了串鱼丸在门口吃。

一口咬下去，吸足了汤汁的鱼丸在嘴里爆开，满满的幸福感。

叶泠缦眯起眼睛，呼吸晚间冷冽清爽的风，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甜了，身体也蓄积起温度。

正专心吃着关东煮。

耳边忽然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男生女生都有，语调轻佻，带着少年人的恣意，在寂静的夜晚划出一道破折号。

有人拉开门帘，经过她身边进入便利店，带起一阵呼啦啦的风。

除此之外，还有一声声嘹亮的狗吠。

在此刻显得很不合时宜。

原本欢快往嘴里输送食物的动作顿住，叶泠缦没忍住好奇心，幽幽抬眸，望进一双货真价实的狗狗眼。

快有半人高棕色皮毛的阿拉斯加伸出舌头呼呼喘着气，龇牙咧嘴，神情凶狠，威风凛凛。

并不——

感受到她投递过来的视线，阿拉斯加更加热情地摇晃尾巴，大口张嘴，舌头下垂，从舌尖分泌出一串连成线的口水，哗哗流淌，在地面形成一圈水渍。

紧紧盯住她手中的串串，眼中流露出渴望。

分明是只馋狗。

被勾起几分意趣，叶泠缦捏住木签，试探性地往旁边小幅度移动，果然，狗狗的眼珠也一同跟着转动，鼻尖耸动地频率加快。

连续操作几次后，想吃又吃不到，狗狗明显焦躁起来，四肢打着转走来走去，发出高昂的吠叫，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凸出。

“洛蒂，别闹。”

一声带有严厉意味的轻喝，躁动的狗狗立刻安宁下来，回身讨好地看看主人。

眼睛里仍存在着渴望与委屈。

声调上扬，如冻泉碎冰清凉通透，尾音却又低哑，坠入叶泠缦耳窝，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敲响了电鼓，清脆，沉重，每一声鼓点都振奋人心。

拥有这样分明声线的女生究竟是怎样的？

叶泠缦很好奇。

她眨动长睫，缓缓看过去，入目便望见一簇张扬的红。

她牵着狗链，另一只手懒懒垂在腿侧，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路灯昏黄的光影倾泻在她身上，落下纤长的剪影，无端透着一股恣意又轻慢的劲儿。

她一头红色长发，披散在腰际，额前带了黑色发带，拢起散落的碎发，露出线条凌厉的一张脸，干脆利落，又酷又帅。

很高，很瘦，脸小肤白，五官深邃稠艳。

一张脸生得极好，让人眼前一亮，光看脸像是坠入了开得正好的花海，气质应当是艳丽热情那一挂的。

周身却冰冷，像把冒着寒光的利刃。

只穿着简单的白色上衣搭配牛仔短裤，裸露在外的双腿又细又白，格外惹眼。

微微开启的唇中能窥见两颗锋利的尖牙，似乎能够轻易刺破皮肤咬住骨肉，将那处伤患连皮带肉撕扯下来。

叶泠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以琢磨的人。

那人沉着脸，并未在意她打量的视线，薄唇漫不经心地勾着，仿佛在笑。

旁边的女孩子嬉笑着把身子贴过来，嘴中含着一支烟，凑到她眼下，声调娇媚：“阿桐，帮人家点个火嘛。”

叶泠缦第一反应，原来她叫阿桐。

随后反应过来，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女孩说话的声音也有种熟悉感。

呲地一声，闪过一点火星。

女孩深吸一口，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

“咦？”

目中爆发出惊讶的神采。

叶泠缦亦是霍然。

真巧，竟然是大巴上邻座的少女。

此情此景，电话里的“阿桐”，和她的关系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