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叫过一次,迎来了新的一次。
近来,周士尹没再让宜宁与周芷珮每日习武。
只是让两人开始反复背诵那些最基本的功课。
而后,便要求两人多吃多食。
宜宁因吃的少了些,还久违的要挨二十板子,周士尹只说先欠着,等考过乡试再还。
既不用受累锻炼,还可以一直吃,这可合了周芷珮的心意。
真是礼物般的生活啊!
考试前,看周芷珮越来越胖,宜宁却越来越高。
周士尹瞧着两人,微微发涩,之前还只是学识有差,现今容貌竟也有了差距。
有时她真恨不得两人身份换换。
但又看女儿那个憨傻的样子,料定要是放到商人之家,怕是一辈子出不来头。
只是看周芷珮拿着个鸡腿啃的开心。
许这孩子巴不得和宜宁换身份呢,成为富商的女儿。
也是锦衣玉食的,还不用被逼着念书科考,想是更加轻松愉悦。
叹了口气,拿起公筷,夹了个鸡腿放入宜宁碟中。
本已经吃撑的宜宁,看周士尹又给自己送来了任务,心里一苦,但只能道谢,慢慢往口里塞着。
周士尹没让宜宁回乡参加举人考试,她回去考试对绵州其他考生不公道。
宜宁留在京都乡试,作为荆湖路的考生。
外人得知,无不称奇,在荆湖路考举人试最是困难。
只见京都学子去外地考试的,倒不见外地人留在京都考试的。
宜宁得知安排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给母亲父亲去了封信,说明情况。
毕竟,在宜宁看来,何地何时考试都没有差别,反正自己怎样都可以连中三元。
只是不久,宜宁就被打了脸。
不可能连中三元了,因为直接折在了第一步,失掉了解元之衔。
榜贴这日,周芷珮起了个大早,粗粗洗涑一番,天未亮便离府,去等待乡试结果张贴公布。
用过早膳,宜宁与周士尹一道来到厅房等待周芷珮的消息,坐在一处闲聊与乡试无关的话题。
作为吏部尚书的周士尹会用妥善的方式将朝中的信息透露给宜宁。
宜宁也默默记着整理着,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种教导方式。
宜宁其实很清楚地知道,周士尹对自己没有恶意,她只是和朱道温一样,都对自己有着期许。
成为了朱道温的女儿,需要科考入仕,使朱家脱离商籍,光耀门楣。
成为了周士尹的学生,自己需要做什么呢。
将自己打磨成今日的样子,周士尹需要自己做些什么呢。
“母亲。”
见周芷珮蔫蔫的走进来,周士尹便知道不出自己所料,这不肖女准是未上榜。
“宜宁如何?”直接向周芷珮问宜宁的结果。
一向神经大条的周芷珮这次也有些伤心了,母亲一句也不问自己,开口便是宜宁。
看了看宜宁,有点羡慕:“宜宁是亚元。”
“什么?!”宜宁起身惊呼。
自己折腾了这么久,苦熬了九日,却是这个结果,宜宁接受不了。
几步走到周芷珮身边,冷声问:“第一是谁?”
“赵尚仪。”周芷珮被宜宁吓得后退半步。
宜宁这气势可真有些吓人,周芷珮也忘记先前的哀伤,咽了咽口水。
又悄眼瞧了眼母亲,看母亲只平静地端着茶盏喝茶。
赵尚仪,御史中丞赵则弥的女儿,太女的表妹。
宜宁从脑中调出唤为赵尚仪的人,只有这一个,那便是她吧。
在那龙虎榜上明明晃晃的压在自己头上,接下来近半年里,也都会压在自己头上。
“芷珮,去祠堂跪着,宜宁,跟我来。”周士尹放下茶盏。
宜宁听到老师声音,眨了眨眼,将情绪压下,压紧,压到心底。
“抱歉芷珮,方才无礼了。”出门时,宜宁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周芷珮摆手示意无碍。
一路无话,宜宁想方才自己的确无状了,待会到书房怕是要被打。
除了第一次逃府,宜宁是被按在厅房挨打。
其他时候的每次责打都是发生在周士尹书房,周围只有周芷珮一个观众。
周士尹不愿让府中那些下人见着学生狼狈,那有碍自己与宜宁两人的威仪。
这次,周士尹却不打算责打宜宁,责打已经不能再对宜宁起到效用。
她只打算好好和学生谈谈,帮她分析,她的现在与将来。
毕竟宜宁也到离开羽翼,独自抵御风暴的时候了。
只是二人还未行至书房,就见周千急步寻来。
看到周千过来,宜宁停下,距离周士尹几步远立定,不再行进。
“大人,那位贵人来了,在书房候着,道,要见见宜宁女君。”
“恩?恩。”
来得太快了!
周士尹回头看宜宁,十四岁的女郎,亭亭立着。
回忆初见时,明明还像个孩子一般。
聪颖的惹人惊喜,却也娇蛮的惹人担心。
而今,自己竟然马上就不能再庇护她了。
她也要被迫加入那两军对垒,加入不见鲜血的战场。
接受对方与己方,不同的人,躲着的人,摸不清的人,中伤暗坏。
不,不行,不放心,这孩子还是不够成熟。
“在此处等着。”
宜宁低头应是。
再藏一会罢,一日也好。
周士尹走进书房,便见一着华服之人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正翻看什么,忙跪下行礼。
“太女殿下万安。”
“托大人的福,本宫才能万安。”
荆扶放下手中的书页,起身,上前扶起周士尹,又作似瞧了瞧周士尹身后。
“咦,那位小神童没一道来吗?”
“回殿下,那孩子因为没有取得头名,闹了脾气,下官正罚她呢。”
罚她站在花园里,宜宁怕是喜欢自己这个惩罚罢,那孩子最喜欢的去处就是花园。
“唉,周大人未免过于严格。”
荆扶想这周士尹还是一贯的不老实,总要忤逆自己的命令。
吩咐身边人:“去,把小神童寻来。”
周士尹低头,看来今日是避不过了。
只希望那孩子所学足以,官运亨通,平安活着。
“说来这小神童有脾气也正常,我看了表妹的答卷。”
荆扶悠悠闲闲地打量着周士尹的书房,缓声:“那可真是,没小神童一半才华。”
“下官那孽徒的才华不值一提。”周士尹再次跪下,当做没有听懂荆扶所说之言。
“周大人,素来这般,无趣。”
荆扶轻笑,也不再扶起周士尹,只反身坐回书桌前的太师椅。
拿起不知从哪翻出的一张纸,轻念:“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词真是不错,小神童倒像是个有情人,想来,不会像大人这般无趣罢。”
周士尹让自己站着,宜宁便在原处一直站着。
闭上眼,感受清风吹乱发丝,发丝抚摸脸颊。
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却先看到一旁的海棠花结果了。
“宜宁女君,请随我一道去书房。”
周千和一个面生的女子走近自己,宜宁微微向二人点头,跟着去到了书房。
宜宁跨过门槛,拐弯却先看到周士尹跪在地上。
忙扶起衣服也俯身跪下。
“朱宜宁,淮南路的小神童,大荆朝第一位八岁秀才,新出炉的荆湖路亚元。”
听见这个沉沉的声音,宜宁已然知道那坐在老师位置,却让老师跪着的人是谁了。
“奴婢见过太女殿下。”
没有回应。
“真是你老师的好学生,便一直跪着罢。”
荆扶语气中透露出失望,还以为这小神童会有点意思。
不过瞧来却像是第二个周士尹和第二个那人,那谢相予。
又看了看手中的词,不,周士尹和谢相予可作不出这样的好词。
“小神童,你词倒是做得不错。”
用手指滑了滑下巴:“这样罢,为本宫作首词,做得好。”
荆扶起身迈步走近宜宁:“我便让你,和你老师起身。”
宜宁将头低得更低,未应。
“怎么?作不出?你是觉得本宫不配?不值得你这小神童作词!”
“不敢。”宜宁将身子弯得更低,只否认。
“殿下,下官这学生愚钝得很,哪里能做出什么好词,配不得殿下万金之躯,配不得。”
周士尹忍不住为学生托言。
“无妨,作什么都可以,本宫就是想小神童为我作首词。”垂眼瞧着这地下跪着的二人。
宜宁不忍周士尹为难,也怕太女真得降罪。
“太女殿下,奴婢作不出什么词,倒是有一首拙诗,可念与殿下听。”
心中沉重,让声音变得惶恐。
“哦,你念。”荆扶来了兴致,走到宜宁身旁。
蹲下瞧着宜宁,这小神童倒是长了一副白净皮貌。
这般白皙比男子也差不到那去,看看自己小麦色的手,有些不悦。
宜宁俯下身,从脑子里回忆了一首夸人美丽的诗。
这太女毕竟是男郎,该是也会想别人夸自己容貌的罢。
自己没有任何附身之物,只希望靠着这些脑中之物能哄的这太女高兴,饶过自己与老师。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大胆!”
荆扶听了,心里先是欣喜,而后便有些惶恐,再就是想清楚后的平静。
起身将宜宁踢倒,走到一旁。
“奴婢妄作,奴婢该死,殿下恕罪。”宜宁挨了一脚,忍住屈辱。
“殿下恕罪,是下官管教失当。”周士尹忙惶恐地挪到宜宁身前。
没管两人,荆扶在心里又来回念了念“云想衣裳花想容”。
“罢了,料来你是在夸本宫的德行就和男仙的容貌一般美丽高洁,倒是巧思。”
荆扶愉悦的抚了抚自己的脸。
这才走到周士尹身旁,扶起这位大人:“不愧是神童,这好学生幸亏是交给了大人教导。”
周士尹哪敢让扶,忙自己使力站起,低头连声道不敢。
“今日便这样罢,明日,朱宜宁,将方才那首诗写到纸上,送来我处。”
又瞧了眼宜宁头上的发旋,荆扶慢步向外走去。
“奴婢遵命。”
宜宁没敢起身,只是跪着低声应是。
见太女要走,朱道温忙弯着腰身跟在身后,送这位尊贵的客人出府。
送走太女后,周士尹回到书房,看宜宁还跪在地上,叹了口气。
将宜宁扶起,宜宁脱力,轻靠在周士尹身上,被扶着坐上椅子。
缓了缓,周士尹低吟:“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偏头看向宜宁。
“你可知晓?”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宜宁低声答。
见学生明晓自己的意思,周士尹却忍不住再次叹息。
明晓又如何,一入官场,万般不由人。
方才太女那番,怕也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想着远离政治中心,争端无可避免。
太女气恼,也是有因。
周士尹虽是太女一派却不愿听命令徇私渎职。
被己方庇佑却不愿为己方冲锋陷阵,的确该恼。
只是那河东路的经略安抚使,素有清德也能力出众,自己如何能违心地撤她职位,抹去她的功绩,还往她的身上泼脏水。
真要那般做了,怎配为人,又怎配为师。
看自己这聪慧的学生正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这孩子,也是愈发摸不透了。
想起几刻前,宜宁在厅房的气恼,有些怀念。
遇上太女这一遭,这孩子怕是再也无心去在意那头名、解元了罢。
那些事与性命比起来,真是无关紧要。
那些在意是独属于年少不知愁滋味的烦恼,不再属于宜宁。
“明白便好,回去罢。”
“学生告退。”
院外,依旧是那风,却不再觉惬意。
丝丝凉意闯入身体,原是后背不知何时已被汗湿。
宜宁抬头,看到无垠的天。
那些人在明争暗斗时,可曾想过自身的微不足道,和自身所有行为的可笑。
“宜宁女君安。”
宜宁向行礼的周千,颔首。
可笑又如何,自己现在也同样微不足道,失却自由。
甚至成为她人手中的游戏。
一念之下便能被夺取性命,这是作为人类的代价。
只是宜宁还想活着,她还有喜欢的人类。
朱道温、武墩羽、朱宜安、朱语、周芷珮、周士尹、武朝悠、周芷伊。
还有很多名字,她也想这些人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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