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么凶么

地球是圆的。

是不是为了让分散的人还能重逢。

我又度过了简单的一年半，忙忙碌碌的，为毕业做准备。

我离开南京回了家那边，当老师了，读了个在职研，累死我就累死我吧。那个男的走了之后，我感觉我做事没以前那么放得开了，总是憋着一口气，累都累得挺麻木的，就也不觉得累了。

而且，我一直记得他最后跟我说的话，那时候心里就莫名有一种很强很强的动力。

他真的给了我很多。

他还是给我还钱，对了，这卡身份证号是他的，预留手机号是我的，特别离谱。我还记得他的身份证号，这也挺离谱。

他还钱好像没有停下的意思，卡里已经存了小五万，比我家给他花的钱多多了。我不知道他还这么多干什么，也不想花，只在每次收到的新汇款的时候刷一百，让他知道我收到了。

总是想，说不定以后有机会还能还给他呢。

我没有很频繁的想他，但也从来没忘了他，关于他的所有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哪怕当我工作了，大学的事情忘记很多，高中和他发生的事情我也几乎全记得。

本科毕业半年多之后，微博上有人艾特我说看到我弟了。

我以前发过一条微博说我找不到我弟了，谁在现实里或者网络上见到我弟一定得告诉我。不过关注我这个号的人少，就一直没啥消息。

今天这个艾特我的是另一个微博链接，我点进去看，是某个大学的宣传片。

其实我早就能猜到的，那个分数段广东的大学不就那两个。不过我一直不想去找他而已。也太忙了，没时间。

这个宣传片倒是点燃了某些东西。一闪而过的镜头，他好像在操场上，和几个人一起。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是他很好认，而且，他换发型了。

我没见过他留这样的发型，我想看看，所以，去偷偷见他吧。

我是五一小长假去的。

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的，能见到就见见，不能见到也不会很失望，感受感受他生活的环境也挺好。

我全副武装，口罩帽子，宽松的衣服。

在他学校里走，风景挺好的，我想着，他会在哪呢？他当时去南京找我，是不是也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呢？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篮球场蹲点，我觉得他肯定会来这里，所以倒不至于错过。

结局就是，找到了呗。我记得找了挺久的。

这次是正面看，他果然换发型了，以前是利落的短发，能露出额头，现在是偏长发了，看起来他还打理了一下。他头发软，发丝飘逸，看起来很温驯。也有点陌生。

他会打乒乓球，因为左手角度刁钻，赢了好多场。以前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他会坐在篮球场边的地上笑呵呵地看别人打篮球，有时候喊声什么哥上啊，有时候喊声你妈的。以前没听过他大声说话的。

他会接女生给他送的水。

我想，又不是他在打，给他送什么。

他换了条腿，走得很好，交替上下楼梯也会了，以前不会的。

如果他穿长裤的话呢，看不出来腿有问题。

但他还是像我们最后那段时间里那样穿大大方方的短袖短裤，只不过不再穿黑衣服了。

他一天到晚都跟朋友在外面玩。

更自由了，更肆意了。

跟以前比……挺不一样的。

我特别惊喜么？没有。因为我总觉得我一定能再见到你。

我哭了么？也没有。我来的时候以为我会大哭一场的，但我没有。

我只是每天都预约大学参观，一连跟了他好几天，他出校门我都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在马路上走一段。着了魔一样，什么都不想，只想再多看他一会儿，再多感受感受他的青葱与热烈。

路上人很多，他身边人也不少，他没发现我，我也没上前打招呼。

我竟然还是不敢，我不敢打扰他的新生活。

季茸，季茸……我最大的愿望不就是你过得好么。

最后一天，我看他看得都有些累了，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享受最后的静谧，这是留恋。

我给五妹发消息，我们毕业了还是好朋友。她不停地叫我上啊，别再错过。

我说：“都快三年了，他不闻不问，万一他都忘了我，万一他谈女朋友了。”

还真是快三年了，三年没见了，或者说，四年就见了一面。却记忆深得仿佛还在昨天。

她说：“那就去抢啊，林木桃天不怕地不怕！”

我看着屏幕笑，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撞过来。吓得我赶紧往起站，脚下又踉跄了一下，我想着，这可完了。

但是我没完。我身边好像站了个人。前面好像有辆自行车连人带车摔了出去。我身边那个人没站稳，也往前踉跄了几步。

摔出去的那个人爬起来，看看车，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泥，回头就指着我身边大喊：“你丫有病是不是！”

我身边那个人也走过去，大声喊道：“你要撞到她了！”

来了三天，怎么感觉把你这辈子大声说的话都听完了。

“我自己不会拐弯吗，你推我车干什么，闲的吧你！”

“你特么自己看看你拐得回来么，我帮你把把摆正了，你自己骑不稳怪谁？”

“你用那么大劲你那叫帮？你推的我，我车要是坏了责任也是你的！”

“你骑车看手机还有理了是吧？”

“你他妈……”那个人又骂了句难听的，是我不会写出来那种词。然后说着就要往前走，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我的心有点发紧，可季茸没动，在我前面直直地站着，他左手握起拳头，右侧身体朝向我。尽管那个袖口看起来空荡又脆弱，我却感到一股力量。我想，如果那里有只手的话，一定是挡在我身前的。

好在，身后又有两个人拍着球跑过来了。其中一个说：“茸哥！这怎么了？”

挺有意思的，本来季茸按生日就该比大多数人小，又提前一年读了大学，应该是这里最小的，可从初中到现在，基本所有人都叫他茸哥。

骑自行车那个人见状，说道：“行啊，还会摇人是吧，你有种！”说着就往回走。

季茸叫住他，说：“哎，等着。”

那人站住，他走过去，掏出手机，沉声说：“付款码给我，修车钱赔你。”

那个人把摔飞了的手机捡回来，应该还没坏，他收了钱，说：“哼，这还差不多……”

这事就算了结了。

后来的两个人走到季茸身边，问：“怎么回事啊？”他也不说话，还定定地看着自行车主离开的方向。

那两个又说：“算了，先走吧。”说着转身拍着球往回走，简单扫了我一眼。

季茸还是背对着我站着，我也低着头站着。僵持了很久，我终于从帽檐下面看到他转身了。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我屏住呼吸。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看路！”

狠声一句，听起来挺生气的。

这么凶么。

他说完，旁边的两个人惊讶地好像说了声“卧槽”。

他从我身侧径直走过。

你不想见我么。

可我还是跟上去了，我说：“手。”

他没搭理我，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我又说：“你的手，先回学校吧，去校医室看看。”

他停了一下，我终于敢抬头看他一眼。

他像以前一样皱着眉头，我突然觉得，他一直都是只有看我才皱眉。

我又低下头，他又开始往前走。

旁边那人说：“小姐姐，今天校医室没人。”

我说：“可不可以麻烦你带他去医院看看。”

季茸态度极差，说：“我没事！”

他不可能没事的，他拿手机的时候胳膊都抖了一下。

旁边那个人挺懂事，说：“这样吧茸哥，这球你能抓起来我就不让你去看了。”

他站定，张开手抓了，果然吃痛了一下，抓起来又掉下去，他骂了声操。

这两个好友，一个说：“我待会儿得去找我女朋友，没时间。”另一个说：“我妈喊我回家吃饭，这样吧小姐姐，我帮你叫车，你带他去吧。”

季茸不说话，可能默许了吧。

我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吧，谢谢你们啊。”

那两人拍拍他，说：“去吧。”

我就往外走，他跟上我，走在我右边，我在他左边。

你是不是真的忘了从前，以前我都是走在你右边的。

路上行人匆匆，我却放慢了脚步。

林间的鸟儿，再多叫一会儿。

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静静地走了很久，他忽然开口说：“这几天住哪了。”

我说：“宾馆，不记得名字了。”

他：“嗯。”

我说：“你早就看见我了？”

他不说话。

我怀疑他是不是猜的，我说：“我穿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他语气一直很烂，“啧”了声说：“我还认不出来你。”

这么凶么。我的小猫去哪了？

我问：“那你怎么没叫我？”

他嗤笑了一下：“你都躲着不想让我看见你，我还叫你干什么？自讨没趣？”

我不是怕你不想见我么，就像现在这样。

我们没再说话了，坐车到医院。路上都是我给他拉车门关车门。我挂号。

他手腕伤到了，不过不严重。

这时候我已经摘了帽子和口罩，站在那看医生给他冰敷消肿，给他包绷带。他好像一直看着我，我不想看他是什么眼神，只低着头看他手。

他突然来了句：“变漂亮了。”

嗯，确实吧，我这时候摘了牙套，摘了眼镜，换了发型，学了穿搭，化妆技术也炉火纯青了。

“谢谢啊……好多人都这么说。”我说。

不知道戳他哪根弦了，他脸一下垮了，出了一声，没听清是啧还是操。

“找我有事？”他冷冷地问。

我也淡淡的，说：“没什么事。”

他冷笑一声，什么也不说了。

后来医生说，他这手不能推东西拎重物，不然就会更严重。

出去的时候，他又态度很差地说了句：“拜你所赐，我现在没手能用了。”

我是挺自责的，我问：“那你怎么办啊。”

“我也想知道怎么办，看着办吧。”

我问：“你朋友能帮忙照顾你么？”

他说：“不知道，再说吧。”

我说：“他们这几天在宿舍么，实在不行我看你几天。”

他说：“我问问。”

然后我们打了个电话，在他宿舍的群里，他的舍友以各种理由推脱了，最后叫我好好照顾他。这都什么朋友啊。

我叫他回去带点东西，跟我去住酒店吧。反正这两天他也不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