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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章 程樘过去

程樘气到胸膛上下起伏,头一次话又多又密还带了明显得情绪:“我知道你没把我们接婚当回事,只想走个过场糊弄完事拉倒。越少人知道这场婚礼对你越有利!毕竟对你来说只是假结婚!这个世界虽然很大,但还是有可能凑巧传到你家那边。到时候会妨碍你重新嫁人。”

陈茶:“……”

程樘咬了咬下唇右侧,努力控制了下情绪,尽量平和了语气:“我是土生土长的钱榆村人,结婚对我来说就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想宴请全村人,让我的女人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嫁给我。我不想因为我穷让她嫁人都舍不得穿自己喜欢的嫁衣,我就不想让我的女人受半点委屈,不行吗?

对,我是穷,但穷是我应该解决的问题用不着你考虑。要不是遇见你,我也不会想结婚的事!不管是不是假结婚,你既然跟我一场我就想着不能委屈你!再说,你又没想一直跟着我,管那么多以后干什么?”

“什么叫人知道的人越少对我越有利?什么叫假结婚妨碍我重新嫁人?”陈茶气得红了眼,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我都盘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怎么就没真心想跟你?我是真心实心实意想跟你过日子。可你呢?穷就是穷,偏要打肿脸充胖子!我如果贪慕虚荣,早就嫁给出五千彩礼的老鳏夫了跟你一个穷小子干什么?!你要这么说,那这婚不结也罢!”

陈茶越抹脸上的泪流得越快,她干脆不擦了,转身就跑。

脑子里还飘过一个特别不合时宜的念头:程樘竟然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程樘呆住。

陈茶装哭倒是不少见,真哭似乎都是他惹的??

她是说真想嫁给他?

程樘深吸一口气回头对一直往他们这边张望的柜台服务员说了句“那衣服给我留着。”就追了出去。

陈茶出门也不看路,一通瞎跑,突然右侧传来急促得喇叭声和刺耳得刹车声。

她扭头,模糊视线里出现一辆蓝色的卡车直直朝她撞了过来。

哭到有点缺氧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陈茶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卡车头飞速撞向她。

程樘追出五交化大门就看见这一幕,什么都来不及想,猛然加速蹿了出去,以一个腿脚不便的人绝对不应该有的速度扑倒陈茶把她护在怀里由着惯性翻滚到了马路另外一侧,堪堪躲开卡车的轮子。

两个人也算是命大,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司机师傅刹住车,抹了把冷汗,落下车窗训道:“过马路看着点,哪有人突然冲出来的!你们……”

程樘抬头看他,如墨黑眸盯着他。

司机莫名打了个激灵。

这男人好吓人!他感觉再多说一个字这男人能当场杀了他。

他识相地把“没长眼”咽回了肚子,嘟囔了声“晦气”就开车走了。

程樘这才低头看向怀里的陈茶。

这女人,平时一张小嘴,嘚吧嘚从不饶人。这会儿被人骂,安安静静也不知道反击了。

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唇上也没半点血色,明显吓坏了。

程樘把训人的话咽回肚子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陈茶无事后在她背上拍了拍,尽量缓和了语气:“没事了,别怕!”

他膝盖和手肘应该是磨破了火辣辣得疼,后背上黏腻一片,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失控地心跳慢慢恢复。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么怕失去陈茶。

只是还没有时间想为什么。

陈茶半晌才缓过来,哇地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程樘:“都怪你!都怪你!都赖你冤枉我!你还嫌弃我!呜呜……”

程樘任她打,紧紧地搂着她,温声哄,“别哭,都是我的错!”

两个人回到村里,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在他们家西边的路上徘徊。

陈茶伸出食指往程樘背上戳了两下,随口问他:“今天放风的怎么换成大人了?难不成你们村那些熊孩子的爹娘集体出动来报复我们了?”不至于吧?这村人这么小气吗?

程樘仔细看了看,摇头,“不会,那是李芳芳。”

说话间就到了跟前,陈茶定睛一看还真是李芳芳。顿时有点不是滋味,隔那么远就能认出来,这应该不是一般关系吧?

李芳芳也看见他们了,笑着上前主动打招呼,“你们可回来了!我都等你们半天了。”

程樘停住自行车,脚撑着地,疑惑扬眉:“什么事?”

“你不是让张家婶子给你算结婚日子了吗?我今天正好去他们家串门,她把算好的日子让我给你捎过来了。”其实是她主动要求来的,想当面问程樘,但是看见陈茶,就把话藏回了心底。

陈茶一听,从后座上跳了下来,走上前,从李芳芳手里接过红纸。

上面用毛笔字写了俩日子。

腊月十八,腊月二十六。

陈茶扫了一眼,把纸揣进上衣外侧口袋里,招呼李芳芳,“芳芳姐,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吧?走,上我家暖和暖和去。”

李芳芳摇头,“你俩一天不在家,屋里冷锅冷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她探头越过陈茶看程樘,“樘子,把你这宝贝媳妇儿借我会儿呗?你们要结婚,也没个靠谱长辈张罗。茶茶是外乡人,很多事不懂。有些话你个大男也不方便说,不嫌弃的话,让我这个半吊子说说?”

程樘一想,确实是这么个事,于是看陈茶,征询她的意见。

陈茶一眼就看出李芳芳绝对不只是想聊婚礼那点事,想了下,还是点头应了。

李芳芳主动拉起陈茶的手,对程樘道:“你回家烧炕做饭吧!我带茶茶到我家玩会儿。”

程樘应了声,从自行车上下来对陈茶道:“我做好饭去接你。”

李芳芳家在村子东南角,五间崭新的土坯房,墙外表也不像他们屋子那么粗糙,都是用细泥仔细抹平的。还有一个大大的院子,两面临河。

她家里生着炭炉子,一进门,暖意就扑面而来。

陈茶羡慕地想,早晚她跟程樘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李芳芳领着陈茶进了里屋关上门,指了指占了大半间屋子的炕:“上炕说吧!炕上暖和。”

李芳芳家这炕是地地道道的北方大炕,从东墙到西墙长好几米,一家几口都睡在上面。

她家拾掇的干净,沿着炕边的墙上还挂了一圈布帘隔土。几床被子板板正正地卷在炕尾。

陈茶依言拖鞋上了炕,跟李芳芳并肩坐在暖和的炕头上。

李芳芳先开口:“你真想好了要跟程樘结婚?”

陈茶看她,不答反问:“你不同意?”

李芳芳眼神闪了闪,笑着摇头,“看你这话说的,我有什么不同意的?你别想多了,我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讲讲我们这边结婚的一些风俗。”

“是吗?我还以为你想跟我聊程樘。”陈茶眼里可不揉沙子,她要好糊弄早被人卖个十回八回了。

李芳芳怔住,半晌苦笑摇头,“程樘看上你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是,我是想跟你说说程樘,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要跟你抢人,你别这种眼神看我。我要真想跟程樘好,我俩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就想跟你说说程樘小时候的事。”

言外之意,她若想抢人,陈茶只能靠边站。

陈茶眼睛亮了,她一直对程樘小时候很好奇,就是没机会打听,也懒得计较她这番挤兑,催着李芳芳:“你快说吧!我听着呢!”

李芳芳直直看着陈茶的眼睛。陈茶一脸坦诚,仿若真是个因为要嫁给心上人开心到不行的单纯姑娘,巴巴地想从别人嘴里多打听点未婚夫的事。

但陈茶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像完全没听出来。

李芳芳拿捏不准,抿了抿唇,叹息一声:“程樘是个苦命的人,从小到大是越来越苦。我比他大点,他出生没多久我就记事了,所以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娘身体本来就不好,生了程樘更是病的厉害。程樘两岁还是三岁的时候他娘就没了,程樘也差点跟着没了……”

娘亲病逝只是程樘不幸的开始。

程樘娘活着的时候,程樘外婆家。

在钱榆村,大家都称呼外婆为姥娘。

程樘姥娘家的人都不跟程樘家来往,生怕程家把程樘那病秧子娘给送回去,连过年都省了他们的拜年礼。

可程樘他娘前脚咽气,姥娘家素未谋面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各路舅舅表亲就打上门来了。连看一眼都没看程樘娘的尸身就堵着程家大门,骂骂咧咧说程家虐待逼死了刚嫁到他家两三年的新媳妇,扬言不给一千块就不让程樘娘下葬。

那会子大部分人家刚吃饱饭,合村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千块,程家哪里出的起?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程樘姥娘家人不地道,但是娘亲舅大,他们硬拦着不让下葬,程家人也没办法。

程天被逼的连夜逃出村子,从此行踪不明。

程樘奶奶当场气到昏迷进了医院。

两家人这下更水火不容,直接扭打在一起,互相让对方赔偿。

大人们闹的不可开交,打地打,晕地晕,跑地跑。唯独不到三岁的小程樘无人问更无人管。

那会儿程樘年纪小看见大人厮打怒骂害怕到不行,找不着爹就能去找“睡着”的娘。

程樘娘的尸体停在院中临时搭建的草棚里。

那会子是冬天,晚上能到零下十几度。

大人都扛不住何况是个孩子?一直没吃没喝的小程樘又冷又饿,可是他娘怎么也喊不醒。

他冷到受不住了就想钻进娘的被窝里。

那被子是用针线跟尸体下方的褥子缝在一起的。程樘嘴角勒出血才咬断线头,撕开一小个他能钻进去的口子。他钻进被窝搂着同样冰冷的娘亲,完全不知道娘已经死了那被子也不是活着的人能盖的。

最后程樘奶奶因为脑溢血成了偏瘫,半个身子都不能动。

程家人要求程樘姥娘家那些人负责赡养程樘奶奶到死。

程樘那些舅舅姨们见这事讨不到好了,便翻脸走人,扬言老死不相往来。

等尘埃落定,把程樘娘往祖坟里埋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已经奄奄一息的程樘。

他当时已经没意识了,死死地抓着那床象征死亡的大红被就是不松手。

为了救他,人们只能用那被子裹着他送去了医院。

陈茶终于弄明白了那床崭新被子的由来,心里酸酸涩涩,哑着嗓子追问:“后来呢?”

后来,程家人都觉得程樘奶奶是个累赘,程樘更是个累赘。

大家谁都不想管这祖孙俩。

程锣在外地压根没回来,程宣和程鼓两家打到一起,互相推诿。

程天下落不明。

最后还是半身不遂的程樘奶奶生气拍了板,表示不用他们照顾,她自己带着程樘过,只要饿不死他们娘俩就行。

可一个偏瘫的老太太带着个三岁的娃能好过吗?

都说穷人家孩子早当年,别人家孩子三岁都还是全家宠,而程樘已经学会踩着板凳刷锅洗碗做饭,喂鸡喂鸭。

但,就是这样的日子对程樘来说也过于奢侈。

在程樘八岁的时候,程奶奶也死了。

程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程鼓张红艳获胜,得了那五间屋那院还有并不是真心想要的拖油瓶程樘。

张红艳说是养着程樘,但也只是不饿死程樘。动不动就喊打喊骂不给饭吃。

李芳芳指了指东北角,“我家跟他们家是对角邻居,我经常看见程樘大冬天单衣单裤站在外面挨冻。最开始街坊邻居都觉得程樘可怜,把他叫到自己家给口饭吃或者给他送点吃的。只谁也没想到张红艳能不讲理到……”

李芳芳拧着眉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挥挥手,“反正谁帮程樘,张红艳那泼妇就骂谁。不光这样,还提着程樘的领子往帮了程樘的人家家里送。非说既然那么好心就负责把程樘养大。时间久了,别说大人,连孩子也没敢再靠近程樘的。”

程樘还有个堂哥叫程栋,和李芳芳一样大,跟他娘张红艳一样不是好东西!天天领着他们那伙人欺负程樘。打着程樘玩儿,抢程樘东西不说,干了坏事人家找上门,他就把程樘推出去顶锅。然后张红艳就又揍程樘。

有一次,程栋偷了家里钱,赖到程樘头上。张红艳用绳子绑了程樘在村里一边游街一边抽,要不是村长领着人拦下来,程樘就被活活打死了!

“我年龄大些,看不惯,就经常偷我家馒头菜去给他。所以村里孩子,他就跟我关系好些,你可别多心。”李芳芳说着在陈茶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陈茶似笑非笑看着李芳芳,一遍遍重复让她别多心,听多了不多心也得多心。

不过比起拈酸吃醋,陈茶更想知道程樘的事,假装没听见最后这句,追问:“后来怎么样了?大家都说程樘坐过牢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村里还是生产队,张红艳把小程樘扔到生产队挣工分。那时候虽然还没实施九年义务教育,但是村里的小孩基本上都能在家门口把小学念完。就是现在学校东边那一排土屋。程樘年纪那么小,生产队不愿意用他却不敢不用。要不用程樘,程樘回去就会被张红艳打。村里也不是没上门说和过,张红艳嘴上应下,该打还是打,只是不会打脸啊手啊这些露在外面的地方……”

生产队干部们都很头疼这事,但是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他跟着干点放牛之类的轻快活计。

直到教过程樘一年的刘老师去生产队要人。

李芳芳说得口渴,下炕倒了两碗糖水,给陈茶一碗,自己一碗,喝了两口才继续道:“程奶奶死前,程樘上了一年小学。他学习特别好。刘老师觉得程樘很聪明是能考大学的好苗子,不该这么糟蹋了。最后生产队跟刘老师一合计,给程樘安排了个管理广播室的工作,每天算点工分,还能不耽误他学习。”

张红艳见有工分就没说啥了。

小学毕业后,初中要上其他村上学,村里就不能再照顾程樘了,他就只能跟着生产队里大人一起干活挣工分,一直到83年程樘十八岁。

“至于坐牢,说起来有些话长,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程樘没真没坐过牢。”李芳芳坐直了身子,言辞恳切。

陈茶点点头,“芳芳姐,你别激动。我相信程樘没坐过牢,可为什么村里人都觉得他坐过牢?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我不着急。”

李芳芳默了会儿,咬咬牙,打算说出实情:“那年正好严打,芝麻大的错也会被抓进去。而且很多单位都有抓犯罪分子的指标……”

陈茶正听到兴头上,里屋门被敲响了。

李芳芳住了口,问“谁呀?”

“是我。来接陈茶。”

陈茶一听见程樘生意,也顾不上听完故事,麻溜地下炕拉开木门,扑进程樘怀里,“程樘,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的!”

程樘皱眉,不知道她这是又怎么了,听见她鼻音很重,纳闷地问:“哭了?”

陈茶摇摇头,回头朝怔怔望着他们俩的李芳芳摆摆手,“芳芳姐,我先回家了!婚礼有不懂的我再来麻烦你!”

李芳回过神,含笑跟他们说再见。

冬月底天上没月亮。

零星几点星光跟没有差不多,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

陈茶怕黑,死死地拽着程樘的衣摆。力道大到程樘都觉得领口有些勒脖子。他伸出手自然地牵过陈茶的手,“勒死我你就成寡妇了!”

他手掌很大,能完完全全裹住她的手。他掌心干燥温暖,掌心指腹都是厚厚的老茧。陈茶弯了弯手指一一摸过这些老茧,心里一抽,问他:“程樘,这些年你是不是过的很苦?”

“苦?”程樘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天太黑看不清她表情,随即扭头继续看路。

陈茶以为他会回答“不苦。”结果程樘答“不知道。”

陈茶咦了声,小跑几步到程樘前面转过身跟他面对面倒退着走,“什么叫不知道?”

“三岁以前没记忆,三岁以后日子都差不多。”

陈茶听得鼻尖一酸。

程樘三岁到八岁跟偏瘫的奶奶饥一顿饱一顿,八岁到十八岁给张红艳家卖苦力,除了挨打挨骂还是饥一顿饱一顿。十八岁到现在,挨饿不挨饿陈茶不知道,但是西北边疆开荒的日子能好过?!

显然也是很苦。

“不过……”程樘补了一句:“如果跟回来后的日子比,是挺苦。”

出狱这一个来月,是他有生以来最舒坦的日子。

陈茶立马红了眼眶,扑进他怀里抱住他腰身,“程樘,以后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程樘僵了下,反手抱住她,低头看着她头顶,“是不是芳芳姐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反常?!

陈茶一听,立马想起来找他算账,“程樘,你以前是不是跟李芳芳好过?”

程樘:“……”

这都哪跟哪?

程樘皱起眉,抬手就给了她一记爆栗子,“胡说什么呢!”

他没用力,不疼,陈茶却摸着头顶哎呦一声喊疼,“你是不是心虚了才打人?!”

他们身后不远处,追出来想给他们送个手电照明的李芳芳正好听见陈茶问这一句,连忙一侧身,藏到路边柴草垛后。

“不是心虚,你这是坏人名声!芳芳姐都快结婚了,姑娘家重名声,以后别胡说了!”

李芳芳唇角勾了勾,程樘还是这么为她考虑。随即又拉下嘴角,程樘打小话少,说话一般就两个字三个字,她还是第一次听程樘一次说这么多话,却不是对着她。

陈茶推开程樘,伸出食指在他胸口点了两下,教育道:“程樘,丑话得说到前头!我这人小心眼,爱记仇……”

程樘弯着唇角打断她:“嗯,看出来了!”连孩子也不放过。

陈茶变指为拳,往他胸前轻锤了两下,表明态度:“我是认真的!程樘我跟你说,我这人爱拈酸吃醋,性子也霸道!结婚前的事你交代清楚我就既往不咎了。结婚后你要让我知道你跟哪个女的有点什么……我就让你下葬我下狱。”

程樘见她确实不像在开玩笑,敛了笑,点了点头,认真道:“好!我要负你我就自尽不用脏你的手。”

陈茶哼哼两声,继续戳他催促:“赶紧交代。”

李芳芳听得心里翻腾,又酸又耐受。此刻听见马上就说到自己,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

程樘习惯性抬手抠了下眼角,生平第一次跟人说自己的心思,“我二伯娘那人你也见了,小时候对我……反正经常吃不饱饭,也穿不暖。芳芳姐经常偷偷救济我,给我送吃送喝,给我旧文具,还给我旧棉衣……总之在我有记忆以后的温暖都是她给的,我很感激她。”

程樘摸着陈茶有些发抖,她的手也是冰凉,牵起她往回走,“傻不傻,这么冷站路上说这些。”

“别想岔开话题。”陈茶跟着往前走,还不依不饶地审问程樘:“你对她就只是感激吗?”

年少懵懂时,在李芳芳常年的无微不至地照料下或许也曾萌生过不该有的念头。

那时李芳芳于他是天上的月亮。他一无所有不敢妄想,便劝着自己歇了念头。

从此也假装不知道李芳芳的心意。

程樘不想说谎,只承诺道:“放心,以后我会全心全意对你!”

陈茶撇撇嘴,还是有点吃味。但,那时候他们不认识,吃醋也没道理,“你说的,以后不许招惹烂桃花,要不然……”

李芳芳听着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从柴草垛后走出来,泪流满面。

回到家,程樘去掀锅盛碗,陈茶洗完手坐在桌边摸着肚子喊饿,“程樘,今晚吃什么?饿死我了!”

“鲫鱼汤配白米饭。”

陈茶吞了吞口水,“哪来的鲫鱼?”

“去河边破冰挑水顺手抓的。”程樘把盛好的米饭和鱼汤摆在陈茶面前。

蓝边白瓷碗里装满了奶白色的鲫鱼汤。鲫鱼汤上飘着翠绿的韭菜段,看得人食指大动。

陈茶吃饱喝足放下饭碗,拍了拍肚皮打个饱嗝,一低头看见程樘只喝了一碗鱼汤,碗里的白米饭几乎没动。

这才想起来南北饮食文化有差异。南方人主食是米饭,北方人是面食。

“你明明不喜欢米饭,为什么最近总蒸米饭?你们这大米可比小麦贵多了!”陈茶在北方生活这段时间,见过最多的也就是大米粥。

一把大米两舀子水,熬成一锅粥全家几口人都够喝。

程樘顿了下筷子,只给了轻飘飘的三个字:“你喜欢。”

你喜欢吃,所以才做,贵不贵不重要。

陈茶弯了唇角,心里那一点醋意,也散了个干净。

她逃婚离家不图五千彩礼,就为了找个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的男人。

而如今,她想她找到了。

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又不确定了。

冬天天黑的早,村里人习惯早睡。

陈茶和程樘也早早地上炕躺着了。但是陈茶兴奋,睡不着,她不睡也不让程樘睡,闹着他闲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结婚的事。

“程樘,腊月十八和腊月二十六,你更喜欢哪个日子?”

程樘想都没想拍板:“腊月二十六。”

“为什么?”

“腊月十八那天,村里有结婚摆席的,两边都沾亲的街坊会为难去哪边。”也怕他人缘差,村里人好面子,万一他结婚没人来参加就难堪了。

程樘抬手垫在脑后望着房梁,补了一句:“另外,我还需要点时间攒钱。”

陈茶侧过身面对他,胳膊肘支在枕头上撑着头,“腊月十八和腊月二十六也没差几天吧?能攒多少钱?”

程樘打了个呵欠,闭上眼,含糊不清道:“攒三四百块就行,把那套秀禾服给你买了。”

陈茶腾一下坐了起来,“程樘,我们不是说好了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吗?怎么还非得买那么贵一套结婚礼服?咱村过日子细的人家一年到头也就攒个四五百块。我怎么那么烧包,把一年收成穿身上?还就只穿一天!买两身红衣裳,结完婚我也能接着穿。咱浪费这钱干什么?”

回答她的是程樘均匀的呼吸声。

陈茶气得想掐他,手落在他身前停住,叹息一声,把被子给他往上拽了拽。

她不是不知好歹,只是向来理性,信奉的是实用主义。

她和程樘现在刚开始过日子,正用钱的时候,不过是个结婚仪式没必要那么铺张浪费。

在陈茶心里,男人有一百块给她花一块买朵花是浪漫,花十块买件衣服是在乎,但是花七十买件衣服那就是骚包了。

这是拎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不及格!

陈茶气鼓鼓地给程樘打完分,想了想,又觉得这男人还能抢救一下!

她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还是抬手用食指在程樘脸上轻轻戳了一下,“程樘,我好像真喜欢上你了。”

大早上陈茶被村里大喇叭吵醒。

她揉揉眼,习惯性往旁边伸手,冰凉一片。她顿时清醒过来,坐起身。喊了两声程樘,他都没应,耳边只剩村里的大喇叭在放国歌。

陈茶挑了挑眉,一边穿衣服一边想,这么早程樘去哪了?

大约觉着全村村民都被叫醒了,大喇叭里的国歌停了,村长开始讲话:

“钱榆村全体村民们,今天有重要的事要跟大家商量,吃完饭都到学校前面的空地上集合,我们开个会!我再重复一遍,今天……”

陈茶打着呵欠掀开门帘推门出来。

钱榆村都是旱厕,茅房一般建在户外。

一出门西北风裹着寒意冻得陈茶一哆嗦,一张口呼出的就是肉眼可见的白气。

陈茶搓着手小跑上完茅房往回走,余光似乎看见熟悉的身影,她扭头往西一看。

程樘坐在河边干木工。

陈茶挑了挑眉,朝他走了过去。

程樘低头忙活没注意她。

也不知道他几点出来的,眉毛上结了一层霜,嘴唇发紫。身边放着一张刚做好的婴儿床。

陈茶目光落在他同样呈青紫色的手上,心疼地皱起眉:“程樘,你几点起的?怎么在这里干活?不冷吗?你那腿还没好利索,受不得冻。”

程樘这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她勾了勾唇,“太早了,怕吵着你!”

做木工活,免不了敲敲打打,又锯又刨的很闹腾。

“离赶集还有好几天呢!为什么起这么早?”

平时他们五天赶一次集,有四天时间可以做活,加上自行车后座就那么大,即使改装了载物也是有限,所以时间很充裕,完全不用这么早起。

程樘垂头继续手里的动作,“我想多赶两个集。”

全县最大的集是双河集不假,但是周边还有其他乡镇县区有大点的集市。再不行还有市里也可以去。

陈茶琢磨了下明白过来,又感动又生气又心疼,“你还想买那喜服是不是?你……”低头看见他的手,责怪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知道她不愿动手里的钱买那么贵的喜服,所以他早起想多做点木工赚钱。在河边挨冻干活是怕动静大吵着她睡觉。

这男人……

腿重要还是她睡觉重要?

陈茶跺跺脚,弯腰去牵他的手,妥协:“先回家暖和下,等一会儿开完会我们就去买那套喜服!我看你是属驴的,倔死你算了……”

陈茶跟程樘吃完早饭,牵着手往村小学那里走。

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三俩俩凑在一起闲聊天。

李芳芳早到了,看见他们两个过来,热情地打着招呼上前:“程樘,茶茶,你们来了啊?”

陈茶扬扬眉似笑非笑地看了程樘一眼,这称呼也是一门学问呐!

不过,论演戏陈茶怕过谁?

她笑得比李芳芳还灿烂,松开程樘的手,上前一步亲切地挽着李芳芳的胳膊,无视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嗔道:“芳芳姐,我还想着一会儿开完会再去找你玩儿呢!我想再跟你聊聊程樘的事。”

程樘掏出烟朝她们举了举,又指了指远离人群的下风口,示意:你们聊,我去抽根烟。

李芳芳喊住他:“程樘,我爸说他半夜起来上茅房就看见你在外边干活了?”

程樘点点头,嗯了一声。

李芳芳皱起眉,嗔怪道:“你呀!再缺钱也不能不睡觉的啊?冻感冒了咋办?”

“我有数。”程樘说完转身就走。

李芳芳张开口还来不及出声,程樘已经只剩个背影了。

她跺跺脚,转身埋怨陈茶,“陈茶,你这当媳妇儿的得管管他!再缺钱也得先有个健康的身体不是?他腿都瘸了怎么能大半夜在河边干活?哪怕在屋里干好歹也暖和些。我知道你们现在日子是紧巴了点儿,但是钱和饭一样,再饿也得一口口吃。要不然就容易胃疼!”

这就不叫茶茶了?

陈茶莫名感觉自己像个被婆婆训话的新媳妇,话里话外指责她不称职,盘剥奴役压榨程樘这个苦力。

她在心里翻个白眼,脸上却一副心虚受教状,还重重叹了一口气,“芳芳姐,你说的是。我刚才找你就是跟你说说这事,想让你帮我劝劝他!

我们这不是要结婚嘛?程樘非要给我买一套喜服,你知道那衣服多少钱?”陈茶伸出一只手张开,自问自答:“要三百多块呢!”

李芳芳愣住,“三百多块?那么贵?”

陈茶摇头叹息,一脸痛心疾首,“对!咱就是普通百姓,哪用得着买那么贵的喜服?!为这我还跟他吵了一架差点被车撞了!谁知道他这闷不吭声半夜起来做家具,就想着多赶两个集把那三百块攒出来!”

李芳芳低下头。

陈茶看不见她表情,继续一脸为难道:“芳芳姐,我知道这是程樘在意我。但是,我们家条件全村也都知道,买那么贵的喜服真没必要。一会儿开完会,你可得帮我好好劝劝他!我看得出来,他也就听你话。”

好一会儿,李芳芳才抬起头,除了眼睛有点红,看不出其他异样。

话都让陈茶说了,李芳芳没法再说她什么只好为程樘辩解:“程樘可能因为家庭原因,从小就特别会疼人。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对人好十分。对外人尚且这样何况对自己的女人?陈茶,别看程樘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他特别能吃苦也舍得卖力气还很聪明,以后你们日子会好的。”

语气里的羡慕,明显到陈茶想无视都难。但陈茶依旧唉声叹气,“以后好不好我不知道,现在是实实在在不好过。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一根筋非要倾家荡产买一套只穿一天的喜服!怎么说都不听!唉!”

李芳芳再三咂摸,确定陈茶是真抱怨而不是假意抱怨实际显摆,微微怔了下,往程樘所站的方向看了眼。

她确实嫉妒程樘对陈茶那么好,但是更不愿程樘的心意被陈茶误解,她摇摇头,“他是想要给你做面子。咱们村的人看起来都憨厚老实,但也不缺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程樘刚回来,你又是外乡人,村里人说起你俩都不是什么好话……”

陈茶翻个白眼,打断她:“难道我穿那么贵的衣服人家就能不骂我们了?”这什么逻辑?

“也许还会骂,但更多的是羡慕。相信我,如果你真穿上三百多块钱的喜服,全村人看你眼光都不一样,最起码女人们得各个嫉妒。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你想啊,你连三百多块的喜服都舍得买,那得多有钱?村里嫌贫爱富的人不知道你俩有多少钱但是看衣服会猜你们有多少钱,他们真会因为一件衣服对你们改变态度。”

李芳芳信誓旦旦。

“另外,程樘那个人看着冷性子闷,不爱说话,可他都在心里装着。

婚礼虽然就那么一天,但是记忆可以留一辈子。咱女人一辈子最美的也就那么一天吧?!他呀!是想给你最好的,让你一辈子不留遗憾。钱没了以后还可以再赚,但是婚礼这辈子就这么一回多花点钱也值了!要不然哪怕以后有钱了,你总不能再去买件喜服办一回酒席吧?”

陈茶不服气地辩驳:“怎么不可以?”

李芳芳摇头,“还真不行。也许你身材还能这么好,也许你能赚很多的钱可以买更漂亮更贵的新娘服。但是,岁月不饶人,那到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年轻吗?那时候,你还会是现在的心情吗?同样是当娘,生二胎和头胎绝对是不一样的感觉。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各种激动,小心翼翼。等到二胎,虽然还是很稀罕,却不会像头胎那么惊喜那么激动了。”

陈茶怔住,所以,程樘也和李芳芳一样的想法吗?李芳芳和他一起长大,应该特别了解他,那大约就是吧!

这个男人……行吧,加十分!

等村民们都到的差不多了,村长站到学校大门口的台阶上,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又指了指学校里面,压着声音道:“今天是上学的时间,咱都小点声别打扰孩子们上课。我呢也长话短说,早点结束这个会。

其实,咱村里也有人早就听到风声了。今天开会就是关于咱咱马场那边的地。马场那边勘测出石油了!油田上要占咱们那片地。当然不是白占,人家说给补偿。现在给了两个方案让咱们选。第一个是按地的亩数给钱。第二个是油田掏钱给咱村通上电。就是咱一分钱不用花,就能跟城里一样用上电灯。”

马场那边地倒是不多,但是每年种地步行的一来一回就要十来个小时,也着实辛苦。大家对占地都没有反对意见,前提是补偿得到位。

人群里立马就有人问:“村长,那一亩地能给多少钱啊?”

村长瞪了那人一眼,“看你眼皮子浅的!咱这都盐碱地根本不值钱也就几块钱一亩。就算一亩地给你二百块,你那边一共多少地?够一百还是二百?可接电进村要多少钱?!

大家都知道,东边的东杨村已经通上电一年多了,家家户户晚上都亮亮堂堂的,有钱人还买上电视机了。可咱村呢?我们这几个干部也往跑镇上几次了,想让人家给咱也通上电。但是咱们村没有钱,光从东杨村到咱村这三四里地扯电线还有竖电线杆就得一笔巨款。何况,到了村里,安装到户还得装电表,不也是钱?

就算政府免费给扯大线上的电,就咱们村,有几户能出的起自费部分这个钱?反正我的意思是要电不要钱。

不过,现在凡事讲究民主。这是全村的事,还得大家一起表决。一会儿一人去折根树枝或者捡根草,往那边那两个麻袋里扔。麻袋上面写着字,一个是电,一个是钱。想要哪个就把树枝或者草放哪个麻袋里。每户只能投一根!不认字的问问别人。”

“那村长,以后用电也不用自己拿电费吗?”有问追问。

村长瞪了那人一眼,“想的挺美!人家给免费装电就不错了连电费都不想拿?!行了,我不废话了,大家开始吧!”

操场的西南角有一棵大槐树,大家都到树下掰了树枝,纷纷议论该选什么。

程樘个子高,踮起脚,伸长了手,折了条长树枝,随手一掰两半,一截给了陈茶,一截给了李芳芳。

陈茶眨眨眼,“我有投票权吗?”

程樘点头,“有,你代表我。”

陈茶乐了,“那我想要电。”

程樘什么都没说,指了指写着电字的麻袋。

李芳芳家李芳芳就是代表,她们家早知道这事,商量好了要电。

但,鬼使神差地就想跟陈茶唱反调,她把树枝扔进了写着钱字的麻袋。

没多大会儿就完成了这略显草率的投票,然后由村干部现场唱票。

村子里三百六十五户人家,有二百多户选了电。

“少数服从多数,那就是我们村选择了要电。我这就跟油田那边联系,争取让大家过年的时候能用上电!”村长宣布最终结果。

李芳芳跟程樘和陈茶的家都在村子西边,散了会便顺道一起走。

程樘走在陈茶外侧,李芳芳也不知道有意无意走到了程樘另外一侧。

陈茶眼睛一转,笑着推了推程樘,“你自己先走,我想跟芳芳姐说几句话。”

程樘虽然纳闷她俩哪来那么多话要说,还是听话地大步领先走在前面了。

陈茶故技重施,再次挽上李芳芳的胳膊。她觉得李芳芳下一秒就要把她甩出去了,但是李芳芳看着程樘的背影生生忍下了,扯出自认为亲切得笑容,“你想说什么?”

“芳芳姐,昨天我还没听完呢!关于程樘坐牢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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