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庄周梦中人

女子道：“这里叫做无色山谷。”

几人还要问什么，就听见女子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阿珍，怎么了？”

一个高大的灰衣男子出现，寻常农夫的打扮。

“有人迷路走了进来。”女子看到男子，脸上带着笑容，小跑着上前道。

“阿白，是我眼睛出了问题还是怎样，我怎么看不清那人的脸？”童燃明使劲眨了眨眼睛，悄声问道。

夏浮白摇摇头，道：“我也看不清，先别慌。”

“你们几位是迷路了？”男子开口问道。

“正是，我们进山采药，迷路至此，饥寒交迫，还望可以收留一夜。”

男子沉默不语，倒是女子似乎很开心的样子，道：“阿追，就留他们一夜吧，可以听他们讲山谷外的事情。”

男子看向女子神色柔和，道：“也好。”随即对三人说：“屋舍简陋，那就请三位将就一夜吧。”

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人便从灌木丛中走下去。

几人沿着溪水，缓缓走着，童燃明道：“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林，单名追，这位是我内人，阿珍。”男子的手紧紧拉着女子，另一只手帮女子抱着大大的木盆，看得出来二人感情深厚。

男子扭头问道：“不知你们几位是？”

夏浮白答道：“我们几个是谷外丝绸茶叶铺的人，觉得好玩便跟着进山采药的。”见男子淡淡看着自己腰间的飒沓，便故意挺胯，带着得意的口吻道：“这刀好吧，我求了我们家老爷子一个月才从什么大师那里买来的，谁让他们两个天天嘚瑟自家老爹给他们买的宝剑，切，剑都提不起来的家伙，还天天挂着剑炫耀，我这把刀比他们俩的强多了！”

童燃明在一旁跳起来道：“哎，来，我们俩比划比划，看我不把你的屁股踢肿！”

云妙空在一旁苦笑着摆手道：“林公子莫见怪，我们这些个公子哥，也只能过过干瘾了。”

林追未说什么，淡淡点头继续往前走。

云妙空快步走了几步道：“二位常年隐居于此，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不过刚才听尊夫人所言，似乎尊夫人患有眼疾？”

林追的神情依旧淡淡的，道：“我夫人年幼时受到妖兽袭击，伤到了眼睛便只能看到模糊倒影。”

云妙空答道：“原来如此，真是可惜，在下家经营中便是药铺，因此小有几分医术，不知可否让我为尊夫人看一看。”

林追扭头，打量了一眼云妙空，嘴角带上一丝笑，似乎带着戏谑与不屑，出乎意料的爽快答应道：“如此甚好。”

几人沿着溪流，步行不久，一处农舍便出现在眼前，干净整洁，看来让二人打理的很好。

唤作“阿珍”的女子热情的招呼几人，动作熟练，看不出有眼疾的样子。

三人有些拘谨的坐在室内，阿珍想去做些吃的，却被林追拦下，“我去吧，这位公子，可以帮你看看眼睛。”男子语气温柔，目光也含情脉脉的看着女子，不难看出对女子的深情厚谊。

女子点点头，便坐下，任由男子走了出去。

云妙空拱拱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女子便将手腕放在了桌上。

“脉象平和，夫人很是健康。”云妙空闭目把脉，片刻后得出结论，随后又问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眼睛？”

阿珍点点头，云妙空便凑近，轻轻掀开女子眼皮仔细查看，依旧与常人无异。

云妙空摇摇头，其余两人也无可奈何。

似乎白日过得很快，几人觉得只坐了一会，竟然已经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这栋农舍虽然看着无甚问题，就连夏浮白都没感受到什么鬼魅气息，但是其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大问题，匪夷所思的地点，完全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林追端着菜走了进来，几盘惯常时蔬，一盘腊肉，甚至还有一壶酒。

“如何，几位可否医治我娘子的眼疾？”林追入座问道。

“实在不才，真是抱歉了。”云妙空说着，起身想让阿珍坐到里面，谁知却被林追制止，“无事，阿珍习惯坐这里。”一旁的女子也点头，坐在了门口的位置。

几几人不再说什么，吃完饭后，在主人的招呼下，安歇下来。

三人没什么睡意，可是另外两人就住在薄薄的一墙之隔后，也不好窃窃交谈什么，只能闭目养神，以作休息。

日光似乎很快亮起，三人起身，都看到彼此迷蒙惺忪的脸，有奇异的违和感。

日升月落，一日三餐，第三日间，就是最迟钝的童燃明都发现了问题。

那对恩爱夫妻此时不在厅内，童燃明悄声对另外两人说：“这里有问题，时间，时间不对!”

夏浮白抬眼看看他，露出一个“你终于意识到”的表情，云妙空在旁边见此忍不住轻笑一下，回答道：“是有问题，倘若我预估没错，真实时间不过一昼夜。”

“我的妈啊，一昼夜，我吃了六顿饭！”童燃明惊呼。

“”

童燃明接着问道：“可是，他们真的是活人么？哪有正常人会出现在妖魔冢里面？”

夏浮白在一旁哼笑一声，道：“要真是没问题，那个林追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姑娘在房间里的位置？”；云妙空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门口的声响打断。

门外传来女子的叫声，似乎忍受着极大痛苦，三人一惊，飞奔向门外。

草垛旁，阿珍卧倒在一边，大片的鲜血从头的右侧流出，整个右眼浸泡在血液中，极为骇人。

林追站在一旁满脸错愕，看着自己的双手。

“夫人！”云妙空上前将女子扶起来，只是伤势太重，血瞬间浸染了云妙空的白衣，他的皮肤触及到鲜血，浑身一抖。

“我不怪你…”被鲜血染红脸的阿珍看向林追，说完便闭上眼睛，没了呼吸。

阿珍的死亡几乎就在一瞬间完成，夏浮白甚至没来得及靠近，就看到女子松软的身体，一时间和童燃明一起刹住了脚步，原本空寂的农院里，几人呼吸可闻。

“啊，啊，啊！阿珍！”片刻之后，林追突然抱着头大叫起来，原本晴朗的天色随着他的嘶吼，瞬间阴暗下来。

“什么情况？”童燃明诧异的看着天色，抬头望去，就见林追的的发髻已经散开丝丝缕缕，乌黑的长发肉眼可见的一寸寸变为银丝，长发遮掩之下，原本模糊无法看清的面目终于清晰，露出赤红的双眸。

三人看着心中都是一惊，“白发赤眸，提婆坠化，神天妖王！”

“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都死了一百多年了么？”童燃明咽了咽口水，小声询问夏浮白。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这下真是玩脱了…”夏浮白答道，仅仅是妖力，都几乎快化为实质的刀剑，他知道就凭他们三个，摞起来连对方的单手都敌不过。

“云真！”夏浮白小声叫喊，想将云妙空叫过来，可对方抱着女子的尸首，却一动不动，夏浮白又害怕惊动此时奔溃状态中的妖王，只好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然而他一动作，林追立即抬眼，一双几乎滴血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夏浮白。

“呵。”夏浮白对上那人的视线，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发现周身已经被浓重黑雾包裹，有人在黑雾中，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四肢。

情急之下，夏浮白小腿上踢，正中飒沓的刀鞘，几根长香和飒沓受力脱鞘而出。夏浮白用尚能活动的右手虚空画了一个紫色咒印，长香尚未下落便已点燃，接着便有细微的动静从脚下传来，森森白骨搭上了夏浮白的手腕，将他从禁锢中扯了出来。

如墨的黑雾已经将整个农舍包裹，有金属摩擦的声音从中传来，夏浮白挣脱之后，伸手接住了飒沓与点燃的长香，挥舞之间，无数白骨替他在浓黑之中辟出一条道路，他跑向童燃明的方向，长香挥动间，将同样被禁锢的人扯了出来，大吼道：“快跑！”说完就转头朝着黑雾中心跑去。

“你干嘛去！”童燃明抽出龙众，金光烁烁，勉强逼退了涌上来的浓雾喊道。

“云妙空还在里面！我很快跟上你，你快去找人！”

“云真！你怎么回事？快走呀！”手中的长香已经燃了大半，夏浮白才冲破层层黑雾到了云妙空身边，就见他双腿跪地，双手维持着抱着东西的姿势，右手紧握，神色呆滞。

夏浮白很快发现不对，阿珍的尸体不见了，但此时已经无暇多想，黑雾中已经出现了高大的身影，来者不善。

“庄生梦蝶，究竟谁在谁的梦中呢？”混乱之中，夏浮白听到云妙空呢喃道。

“珰！”飒沓横挡住一柄长斧，夏浮白有些上火，一脚朝着黑雾踢过去，转身拽起云妙空，吼道：“死到临头了，装什么风雅？”

云妙空被这耳边的怒吼震得缓了过来，刚要说什么，隐匿在黑雾中的林追突然出现，几步跨过来，竟然直接卡着云妙空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操！”黑雾中越来越多的人影化为实质，是一个个身披青铜甲的武士，夏浮白横劈竖砍，勉强支撑，转头看到云妙空身处困境，却也无能为力。

“你害死了她。”脖子被掐住带来的窒息感让云妙空说话都困难，可他语气却还是冷静，一字一顿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闭嘴！”男人被惹怒，猛地将人向地上一摔，一脚就要踩下去，却被夏浮白的飒沓挡住。

“云真！拔剑！”夏浮白将飒沓掷出，便只能赤手空拳的面对那些武士，云妙空意识到这点，起身看向男子道：“你明明知道无法与阿珍相守，便杀了她，我们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你的幻梦而已，她最后明明说的是，她后悔了，后悔救了你，她怨你，恨你，而你却偏偏按着自己意愿篡改了现实，但是现在，黄粱大梦，该醒了。”

“你胡说，闭嘴，闭嘴！阿珍没有死，她没有死，她还在这里等我！”男子血红的双目真的滴下血来，黑雾更加浓厚，他一挥手，又将云妙空掼倒在地。

而另一边夏浮白也已经被逼到角落。

“杀！”

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毫无动静，没有求救，没有脱逃，如同泥牛入海，妖魔荒冢吞没了一切声息。

淅淅沥沥的秋雨自昨晚三更后便开始下，一直未停歇，般含羽打着伞再次来到妖魔冢的入口，眉头紧锁的望着前方。

“这位，是风隐城的般姑娘么？”

般含羽转身，就看见了蔚蓝色莲花纹长裙的云夫人，撑着伞和小丫头莲花看着自己。

“云夫人。”与夏浮白一样，般含羽对亲切和蔼的长者有天生的好感，微微躬身行礼。

“般姑娘是在担心夏公子？”云夫人微笑着上前问道。

般含羽点头，道：“夫人不觉得这妖魔冢有点问题么？进去的人，虽不能说良莠不齐，但是总是有修为不够的，怎么可能一天一夜之后，依旧没有任何人出来？”

“再等一日。”云夫人望着前方，开口道。

“什么？”

“再等一日，毕竟，这还算是我的生辰，不可能放任他们拿这些孩子的命胡作非为。”云夫人扭头看向般含羽，依旧带着笑，“夏琮那孩子聪明机灵，与真儿在一起，不会有事的。”说罢，不等般含羽回答，便撑伞慢慢离去。

“般姑娘，你这样做有些无礼了吧？虽然你是担心自家兄长，可这怎么看都像是在打老夫的脸呀？”

般含羽毫不畏惧道：“已过三日，竟没有一人出来，必定是有古怪，难道艾宗主不担心令贵门派弟子安慰么？”

“谁说没人出来，本少爷不就完完整整的出来了么？”宋正华的声音传来，就见男子一身火红，大摇大摆的走来。

“般家小娘子，真是多心，我们带着可瞬移的符咒，有什么危险，分分钟便可出来。”

“你…”

般含羽还想说什么，却被艾宗主打断：“好了，般姑娘这样便可放心了吧，而且也就还剩两日，两日之后，结界自会开启。”

“今日便开。”有女声传来，众人纷纷侧目，就见云夫人手中握着血菩提念珠，缓步走来。

细密的议论声传出来，平日里不问闲事的云夫人，竟然提风隐城的小丫头说话？云藏拙似乎都没有料到云夫人的突然出现，起身走上前去，奈何云夫人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向他，只是望着艾宗主一字一顿道。

“云夫人，你这，莫要折煞了老夫的好意。”

云夫人笑笑，道：“既然是送给我的贺礼，那自然由我处置，我现在便想打开，艾宗主不会介意吧。”

“楚颜，你别闹。”云藏拙快步走到云夫人面前悄声道，随即看到云夫人如同砂砾一般漠然的双眸，“我没想过你会帮我，但这次事关真儿，如果你还阻拦我，我们就撕破脸。”最后几个字化作低低的耳语，却打断了云藏拙阻止的动作。

云藏拙被云夫人那眼神注视时，没由来的慌乱便涌上心头，此时这一番话，更是加剧的这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慌乱。

云夫人一把扯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慢慢踱步到妖魔冢结界面前，艾宗主还想说什么，抬眼却看到了云藏拙锋利的眼神，玄门第一的锐气，势不可挡。

云夫人抬手，鲜红似血的菩提子挂在她苍白的手腕上，隐隐有白光浮现，突然却被一双大手裹住，就听见云藏拙的声音响起：“这点小事，就让我来效劳吧，不可烦劳我爱妻。”

云藏拙不等云夫人在说什么，将其护在身后，右手闪现蓝色流光，杜鹃纹的衣摆无风自动，流云的纹路推印到妖魔冢的入口，轰然一声，原本被巨石堆砌的入口，露出一道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