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女官一句话震慑住了闹事的考生，便继续按照流程，简要公布了选定李善用为第一名的理由：

“这名考生开考不久就判断出了所处情况，表现出了不俗的分析能力；在出现突发事件时，能保持冷静，快速辨别出不合常理之处，表现出了极佳的定力与观察力；单独行动时，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获取消息，并且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耐心；与同伴在一起时，能引导同伴听从指挥，表现出了很强的领导能力。尤其是她年龄小，潜力极佳。综合考虑以上诸条，选定她为本轮考试第一名。”

说完了李善用，女官更不稍停，继续宣布考试结果。她拿起一枚“贰號”乌木牌，递到廖缪缪手里，说道：“这名考生能在众人追捧之中保持本心，言行得当，并及时制止同伴的不当言论，表现出了冷静和沉稳；面对突发事件，第一时间站出来质疑，表现出了很强的直觉和勇气。而且年龄不大，潜力极佳。综合考虑以上诸条，选定她为本轮考试第二名。”

廖缪缪面上浮现欣喜之色，接过乌木牌，同样行礼称谢。

女官还礼罢，继续走向第三个人。

考生们鸦雀无声，安静地看着女官分发乌木牌，然后不假思索地说明他们方才的表现。他们这才明白过来，就在自己毫无察觉地闲聊、争吵、吹牛、拍马屁的时候，考试的确已经开始并结束过了，甚至那声称走水的宫女，也是故意安排来考察应变能力的一环——至于他们的表现和成绩，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最后，一共有四十个人通过第一轮考试，李善用听完女官对所有人的点评，才拿着自己的乌木牌到偏殿登记。办完一切手续，李善用带着乌瓜和三个同样通过考试的织染院女孩，一起送其他同伴离开毓秀堂。

毓秀堂的女孩们出来得很不容易，但大多数人都没能通过第一轮考试就败北而归，心里满是不甘和懊恼，非常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但是没办法，考试是公平的，也是残酷的。

李善用殷殷嘱咐她们与王管事周旋的办法，最后说：“回去以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不必怕她。她也就是兴头这一时，掖庭丞不会让她接管织染院的。”

“为什么？”女孩们好奇地问。

李善用神秘地笑了笑：“等着瞧吧，不出两个月，必有新管事上任。”

送走被淘汰的同伴们，便有毓秀堂的宫女来寻他们，说是到了饭时，请他们前往饭堂用饭。李善用客气地应了，带着大家一起往饭堂走去。

考生们大部分已到齐，无人谈笑，都在安静用饭。毓秀堂提供给每个人的饭菜是两荤、两素、一汤、一点心，织染院几人平日吃的都是粟饭、腌菜，何曾见过如此精致的饮食，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

“哇，太幸福了！”

“哇，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

乌瓜狂刨了半碗饭，咂咂嘴，羡慕地说：“要是能留在这里，是不是就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饭菜了？”

几个人自以为收敛了声音，但还是有人投来了不满的目光。

能顺利通过第一轮考试，李善用也很高兴，抱着饭碗嘿嘿傻乐，半天才发觉别人都在盯着他们看。

李善用尴尬地用手挡住脸，压低声音提醒道：“不要在饭堂说话。”

“为什么？”掖庭对官婢没有太多礼仪要求，每日两餐是他们难得的休闲时光，一般都是一边吃饭一边说笑，乌瓜完全不能理解“食不言，寝不语”的要求。

“因为……”李善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吃饭时说话容易不小心噎着。”

“好吧。”乌瓜狐疑地看了看她，接受了这个理由，不再说话，继续大力刨饭。

“诶嘿嘿……”李善用隔着荷包摸摸那个编号为一的乌木牌，又傻乐起来。

“嗤！”旁边传来一声轻笑，一个考生站起来，轻蔑地说：“我先走一步，就不与律比畜产者共处一室了。”

话音刚落，便有大半考生都站了起来，甩下几个鄙夷的白眼，一起离开了。李善用他们的座位周围瞬间空出了一大圈座位。

“这……”

乌瓜一开始都没听懂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等人都走光了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人轻贱了，气得脸色煞白。其他三人也难过地低下了头，他们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可是在掖庭接触的大多同为官婢，还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身份原因被这么多人排挤过。

李善用宛如被迎面浇了一盆冷水，彻底从满腔喜悦中清醒过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第一名又怎样，不过是通过了第一轮考试而已，他们依然是官婢，是被人侮辱也只能低头忍耐的贱婢，这样的事实毫无改变。

李善用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不断翻涌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给乌瓜他们的碗里各自夹了一筷子肉片：“吃自己的饭，做自己的事。这些人，进不了毓秀堂。”

这话一出，其余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李善用的脸上。

李善用吃了一口菜，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有教无类’是毓秀堂的原则，不认同的人，怎么可能被录取？”

廖缪缪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听见李善用这样说，饶有兴致地放下了筷子，遥遥望向她说道：“你很敏锐，也很聪明。不过你须知晓，‘有教无类’虽好，但毓秀堂毕竟是出六局一司掌印的地方，宫廷内相岂容罪眷妄僭？”

李善用脸色一变，廖缪缪这话恰恰说中了她内心深处的隐忧。毓秀堂秉持“有教无类”原则，允许他们报考，但在高难度的考试过程中，要名正言顺地淘汰某些特殊考生，实在易如反掌。

毓秀堂真的可能录取官婢为弟子吗？宫廷贵人真的可能任命杀人犯、罪臣、异族战俘的眷属为女官吗？

他们这一路拼尽全力的奋斗，会不会只是白忙一场？

李善用目光闪动，片刻便重新坚定起来，复又染上了一丝戏谑笑意。她仰起头对着廖缪缪勾起唇角，指指自己的脑袋，状似天真无邪地说：“廖阿姨，想太多容易老得快哦。”

只比李善用大六岁的廖缪缪：“……”

一句“廖阿姨”堵得廖缪缪哑口无言，李善用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重新提起了筷子吃自己的饭。

对于大多数报考毓秀堂的人来说，毓秀堂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机会，可是对于她来说，却是唯一能使她浴火重生的道路，即便困难再多、关隘再险，不去试过，如何能知道结果，又怎么可能甘心呢？

吃完饭，李善用几人离开饭堂，按照登记时告知的方向，往斋舍走去。

“李善用！”后面有人叫着她的名字赶上来。

李善用纳闷，自从来到毓秀堂，除了登记时，她还没与别人通过姓名呢，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她回头一看，那人穿着宫女服色，生得浓眉大眼、腰细腿长、骨肉匀停，是个高挑美人。她认得此人，是第一轮考试排名三十八的章九辂，也能肯定自己此前并没同她交谈过。

“呃，那个……”那人叫住李善用的时候还在百米之外，一转眼就三两步赶了上来，而且面不红气不喘，只是到了李善用跟前却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能和你睡在一起吗？”那人几乎比李善用高出小半个人，站在她面前却吭吭哧哧的，仿佛十分难以启齿，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连耳朵尖都臊红了。

“啊？！”李善用一愣，仰头看她，表情慢慢变得微妙起来。

“我叫章九辂，是延凉殿的三等宫女。”那宫女垂着头，右手紧紧攥着左手，脸涨得通红。

李善用：“……”我莫名其妙被求陪着一起睡的还没脸红呢，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章九辂鼓足勇气看向李善用，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芒：“今天多亏你了，如果不是你识破那个骗人的宫女，我就已经被淘汰了。我特别感谢你！”

李善用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谨慎地保持微笑，谦虚答道：“不用客气，我也是为了考试。”

“你太厉害了，今天得了第一名呢，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上。”章九辂满眼期待地看着李善用，“我就是想和你睡同一间斋舍，蹭蹭运气，可以吗？”

这个大喘气，说话吞吞吐吐怪吓人的……李善用松了口气，考官没有规定考生床位，和谁住同一间不是住呢，这有什么值得脸红的？害得她想多了。

李善用问她：“你不嫌弃我是官婢？”

章九辂连忙摆手：“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官婢出身又有什么值得嫌弃的？我也只是个看空屋子的三等宫女而已，哪有资格嫌弃旁人。”

这还是自出掖庭以来，李善用第一次收到别人主动释放的善意，便开心起来，笑着随手一指乌瓜他们，“我要和我的同伴住在一起。如果有空床位的话，你就一起来呗。”

遗憾的是，毓秀堂斋舍是四人一间，不仅没有空床位给章九辂，李善用他们也得商量一下谁出去和其他人混住。章九辂只好怏怏不乐地离开，去找别的房间了。

织染院众人都是官婢，不管谁出去和其他人混住，都难免受欺负，李善用看谁都不放心，最后拍板决定让乌瓜他们住一起，自己去别的房间。她虽然年纪最小，但最沉稳聪明，在商管事出事之后，织染院众人已经习惯听她安排了。

李善用出来找房间的时候，考生们几乎都已经安置好了，只剩下最靠里面的一间还有一个空床位。她才刚走进去，就被一个小山一样高的身影挡在了身前。

“小山”满脸羞涩地说：“你也来啦！”

李善用一时无语，这个章九辂明明生得高高大大的，到底为什么一说话就脸红啊。

“好巧啊。”她礼貌地笑笑，要把自己的包袱放到仅剩的那张最靠近房门的床上去。

章九辂一阵风似的夺过李善用的包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给放到位置更靠里的床上了：“你睡这里，那张床是我的。”

“这怎么好意思……”李善用看了看，那张位置更佳的床上分明已经摆好了章九辂的换洗衣物。

章九辂飞快地收起自己的东西，羞涩地笑道：“不好意思的话，就……就考试的时候带带我呗。”

“哼！”一声冷哼打断了他们俩的客套，李善用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又是那个廖缪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