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明娇闭上眼，任身体坠落。

她顾明娇便是死，也不会任人毁了清白，连累家族蒙羞，遭万人唾弃。

害她的人想看她身败名裂，痛不欲生，让她失望了呢。爹爹那么宠她，便是拼上性命，也会替她讨回公道。成王为了把自己摘出去，也会查明真相，严惩凶手。否则，她刚拒了三公子的亲事，在嘉林镇好好的，参加成王围猎便出了事，成王难脱干系。

重生这些日子，她做不少事。金凤阁和锦凰阁一点点步入正轨。刘家堡她已部署妥当，只等开堡。等大哥从南方回来，必然会拔除顾平这颗钉子。唯一的遗憾，她没来得及与父亲说日后离开嘉林镇的打算。不过好在这一世，顾家和成王再无牵扯，打起仗来，没了顾忌，父亲定会审时度势，不像前世因为她死守嘉林镇。

明娇像交代后事一样，把每件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许这便是人之将死的自然反应。

前世她临死前倒没想什么，那一个月她缠绵病榻，把所有该想的都想了。临死前，唯有对谢尘的怨和恨。

怨他既不能全心全意对她，又为何娶她。让她求而不得，活在痛苦里。

好在这一世再与他没什么牵扯，明娇释然了，就在她做好准备迎接死亡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攥住了她，让她飞速向下的坠势陡然减缓。

明娇倏然睁开眼眸，对上谢尘冷清漆黑的眸子，有一瞬间明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人攥得她手腕酸痛，她才不得不信，眼前拼力抓住她的人就是谢尘。

他立在她上方，锦衣烈烈。便是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一如既往的冷清自制，除了眉头微微蹙起，没有旁的多余表情。

明娇有瞬间的恍惚，只听他说道，“抓紧我。”

声音被风吹散，似有似无，明娇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在她愣神的瞬间，便落入一个有力而清冷的怀抱。

“闭眼。”

这次他就附在她耳边，明娇听得真切，下意识照做。前世三年，无论什么事都是他做主导，顺从仿佛早刻在骨子里。

明娇暗嘲自己无用，圈在他腰间的手不自然地松开。只一瞬，谢尘微凉的大手附上，“不想死就抓紧。”

明娇倏然抓紧，她想活。

谢尘收手，调整方向飞向崖边，长臂一伸抓住一根崖边垂落的树藤，两人顺势下落。

不远处有一层小断崖，谢尘抱着明娇平稳地落在上面。

脚踩在地面上，明娇的脑子还是懵的。她不懂，谢尘为何冒死跳崖救她，万一崖壁上没有树藤，他也愿陪她一起死吗？

这个想法只冒出一瞬间，便被明娇自己否定了。

谢尘怎会愿意陪她死，他还有心上人。救她或许是爹爹所托，或者只是碰巧路过。

四目相对，谢尘凝眸看过去，她潋滟的桃花眼里没有惧怕，没有惊喜，只是怔忡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探究。

眼前人没有梦里的温柔小意，梦中那个百般讨好的小娘子，像是他凭空捏造出来。

胸腔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谢尘清醒了几分。

站稳后，他身上独有的檀木香气聚拢过来钻入鼻息，从前明娇有多贪恋这个味道，此时此刻便有多难堪。

她有什么资格贪恋？

即便前世，她也只是成王替他娶的妻子，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是。

清澈的眸子里苦涩与没落一闪而过，明娇垂眸后退与他拉开距离，谢尘薄唇抿得更紧，没错过她眼底的表情。

他终究不是她期待的人。

明娇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只能四处观望。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平地，仔细看能看出有人来过的痕迹。谢尘已先她一步走了过去，明娇默默跟在后面。

行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了发现，他道，“这里有个山洞，可以避寒，我们今晚在这过夜。”

在这过夜？

明娇这才注意到，经过这一番折腾，日头已经西斜，腹中也是空空。山里终年不见阳光，早晚的温度比外面更冷些，明娇裹紧披风随他进了山洞。

山洞不大，倒还简洁，里面有一些备用的枯枝，也有生火烧过的灰烬，应是有人常来这休息。

谢尘蹲下身，折断枯枝准备生火，“一会儿就好，你忍一下。”

明娇说好。

洞口有几缕稀薄的光线照进来，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不得不承认，他认真的样子格外吸引人，明娇不自觉便多看了两眼。

一起生活三年，这还是她与谢尘第一次单独在外面过夜。

前世成王也举行过围猎，那时她是人人艳羡的三夫人，不可能亲自下场跑马，她只有坐在看台上，羡慕寿阳和那些未婚小娘子的份。

便是她去军营，住在他的大帐，账外也有小兵伺候。哪像现在，就他们两个，生火这种事都需要三公子亲力亲为。以前还顾忌自己是将军夫人，做什么事都端着，不能给谢尘丢了颜面，如今她与他毫无瓜葛，什么都不用顾忌。

“多谢你。”明娇不想欠他人情，“以后三公子若有用得上顾家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爹爹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三公子。”

她话说得滴水不露，即便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也是顾家报答。而她自己当然不会和三公子扯上任何关系。

谢尘生好了火，并未起身，闻言抬头，光线从他唇角透射出来，忽明忽暗，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那你呢？”他剑眉微挑，“顾娘子如何报答我？”

这人……

明娇被他问得一噎，脑子里更像一颗惊雷炸起，谢尘这样骄傲的人何曾主动向人讨要报答。

见她未语，谢尘垂眸，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道，“顾娘子知道刚才有多凶险吗？若没有那些树藤，你我二人便真要粉身碎骨。如今我历尽千难万险救下顾娘子，就只得顾娘子一句谢吗？”

光线泯灭中，他突然抬头，漆眸比那燃烧的炭火还要灼人，烫得明娇心尖发颤，她飞快地垂眸。

她如何报答？

她又能怎么报答？

以身相许？他不稀罕，前世就是最好的见证。

若他们只是初见，面对谢尘这样高岭之花，明娇定会欣喜“以身相许”这样的结局。

可她知他心有所属，又有前世三年的横亘，这种话她只想想便罢了。

“三公子想要什么？只要明娇有，愿倾囊相送。”明娇道，天光与火光在她脸上绽开，桃花面更加明丽动人。

谢尘素来知道她的美，梦里小娘子双颊红如朝霞，眸光潋滟，似乎能掐出水来。

却从未见她这样谈笑风生，又自带一股北地商人的豪情。

她果然不愿嫁给他，谢尘自嘲了一下。

生了火，谢尘捡起一根稍微粗壮的枯枝，在她对面的石块上坐下，拨着火堆道，“白家伯母相中了少卿的表妹，想让她做少卿正妻。少卿正与白伯母博弈，所以这几日未上门提亲。”

明娇愣了一下，这种话由谢尘说出来，总觉得有些难堪。

她千挑万选的郎君，信誓旦旦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到头来终究越不过母亲这关。

又听他道，“顾娘子莫怪少卿，白伯母把他拉扯大实属不易。”

明娇叹了一口气，她不怪白少卿。大周以孝治天下，白少卿若真的不顾母命，她更看不起他。

白少卿也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她的姻缘还真是艰难。

难道真如起了一大师所说，白少卿不是良配？

那她的良人又在何处？

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心人，竟这么难吗？

明娇情绪有些低落，重生后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白少卿身上，眼看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如何能不伤心？

再想到今日差点没命，眼角瞬间就蓄满了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眨巴了几下眼睛，才把呼之欲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她怎么能在谢尘面前哭，让他白白看笑话。

似乎是故意等她自己调整好情绪，谢尘把火光往明娇这边推了推，继续道，“白伯母一早便相中了少卿表妹，只是少卿不愿。如今表妹家道中落前来投奔，少卿不好直言拒绝。”

那就拖着她吗？

“我只需一句准话。”明娇霍地起身，背对着对他，“你们男人都是如此，喜欢吊着我们女人？”

前世谢尘也是，既然有心上人，如果对她明说，她寻了由头便能要一纸和离书。结果，她苦苦痴恋三年，也没得他一句准话。

谢尘剑眉微挑，似乎是愣了一下，“顾娘子说什么，我没听清。”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明娇小声嘟囔。

谢尘添了几根枯枝进去，苦笑岔开话题，“山路难行，我的人最快也要明早能找到我们，你困了便睡，我在门口守着。”

明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乌金西坠，天色不知何时暗下来，只有寒凉的夜风呼啸，偶尔伴着几声虫鸣。

明娇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很快便调整好情绪。既然白少卿不行，出去她再找下家，绝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既然重生了，她在不会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谢尘铺好枯草，她便躺上去，许是白日赛马太累，又或是受了惊吓，本以为有谢尘在会睡不着，结果眼皮特别沉，一会儿便睡去了。

皎月冉冉升起，朦胧月色中，枯草上的人儿蜷成一团，谢尘解下大麾盖在她身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月色下，小娘子肤若凝脂，琼鼻挺翘，额角几捋秀发挡住了眼，谢尘伸手帮她别到而后，微凉的指尖刚碰触到她肌肤，她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吓得谢尘忙收回手，不敢再动。

她睡觉时也与梦中不同，此刻眉头紧紧地蹙着，不似梦中娇憨。

明娇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光大亮，懵懂地看着黑漆漆的洞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被困在山洞，和谢尘一起。

洞口的人听见动静转过身，他一身清冷，似乎一夜未睡，漆黑的眸子依旧冷清，可瞧着不像往日那般不近人情，却也让人有安全踏实之感。

明娇移开视线。

这时，洞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