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时光如水，转眼就过了四周。不管是在家还是在alvis，小操都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如果学校里的另一部分人也能接受他就更好了。那些人其实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如果小操主动搭话，他们也会正常回答，只是他们之间始终有一种距离感。

乙姬已经跟小操解释了原委，他也能理解这些同学的想法，只是有时，他站在人群里和大家一起嬉闹，却觉得自己的灵魂游走在他们之外，孤零零地看着那个混在人群里的自己的躯壳。

和乙姬一样，他终究不是人类。

与他更接近的存在——他的同伴们，在波莱埃里奥斯上。或者说曾经在。现在那艘船上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核的基座，还有无数未能孵化的，或者干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非生亦非死的festum。

“我想去莱埃里奥斯上看看。”小操低着头坐在检查床上忽然开口。他垮着肩膀，像被风打过的茄子，蔫蔫的。

远见医生和刚刚做完检查的乙姬一起抬头看向他。

“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远见医生柔声问道。

“……我有点儿想家了。”

小操的情绪非常丰富，共情能力甚至强于一些人类，除了缺乏一些常识外，几乎和人没什么两样。远见医生虽然知道这点，也无数次亲眼看见并亲自和他交流过，但依然时常被这只化成人形的festum的表现震撼到。

乙姬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小操知道她并不是想以festum的方式与自己交流，她甚至会刻意避免读取他的想法，虽然一些鲜明的情绪还是会传递过去，但乙姬其实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表示对自己的支持。“小操是寂寞了吗？”

“寂寞是什么？”

“就是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用什么都填不满的感觉。”乙姬看着他的眼神让小操觉得乙姬真的明白他的感觉，感同身受的那种理解。他想了想，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乙姬也经历过同样的寂寞，他们都是特殊的存在，被湮没在人海里，找不到自己的同伴。

“……嗯，应该就是吧。”

“那去莱埃里奥斯之前，我先带你带你去个别的地方。正好让千鹤他们准备下。”

“准备什么？”

“cdc应该会派人跟着你一起去吧，以防万一什么的。”

小操的表情越发沮丧，声音更是低了八度，咕哝道：“果然我不是人类。大家还是会防着我。”

千鹤站在一边，整个人都僵直了，她怎么都觉得乙姬这么直愣愣地说出真相不太好，但话已出口，她也没办法。乙姬作为岛核，是mir的一部分，掌握着龙宫岛的命脉。她知道很多岛民不知道甚至可能无法理解的事，从很多层面上讲，她都是超脱于人类的存在。即便很多细节他们不清楚，但乙姬也确确实实指庇护着岛，让他们得以存活至今，所以岛民也轻易不会质疑岛核的决定。另一方面，其实岛民们质疑也没用，他们的生死都系在乙姬身上，如果她想让一切结束，只需动动手指，他们毫无反抗之力。与其毫无意义地将精力消耗在怀疑她身上，不如站在信任的基石上往前看。

“大家都一样啦。”乙姬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像讲故事一样跟他讲了讲一骑的经历，“我跟你说，一骑被外面的新国联抓走的时候连这个自由都没有。他被当成实验动物圈在一间屋里，差点就那么被弄死了。要是我出了岛，肯定也是这个待遇。大家都以为自己特殊，其实异地而处，境遇也差不了多少。”

小操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遂扁着嘴没再说话。

乙姬观察着他的脸色，又补了句，“而且咱们可以叫上总士和一骑，你之前不还说想带他们参观船呢吗？这次正好一起。完事后去堂马食堂吃晚饭！总士又好多天没正点下班了，这次刚好弥补下之前的晚归。”

这几点说进了小操的心坎里。他之前的确说过想带总士和一骑去参观他的船。他曾经的核所在的船，确切地说。不过鉴于他的族群只剩下了他一个，说成他的船也不算错。他压下这个让自己不舒服的想法，又回顾了下过去几周他乐不思蜀、找不着北的状态，觉得确实应该践行一下自己说过的话了。小操知道一骑和总士都去他船上看过，不过他觉得他们自己去看，和自己带着他们去还是不一样。看到船是一方面，他更想他们分享自己的经历。

而且说到总士的晚归，小操也是怨气满满。每次一骑都会让他和乙姬先吃，自己则等总士回来和他一起吃。后来小芹醒过来了，乙姬这个不仗义的家伙立刻抛弃了他们，投入了小芹的怀抱。晚饭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别提多凄惨了。虽然一骑说可以陪他——他吃，一骑看着。但小操觉得干看着不能吃实在是种残酷的刑罚，他不忍心让一骑受这份折磨。小操也试过等总士回家，和他们一起吃，奈何他的肚子越来越不争气，不管中午吃得多饱，不到六点准得咕咕叫，雷打不动，比闹钟还准。而且之前吃了下午茶晚上饿的时间还能晚一点儿，最近饿得越来越快，吃了下午茶也顶不了太久。小操也很郁闷，他保持festum形态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需要，变成人类后不仅多了麻烦，麻烦还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好在总士这个工作狂最近收敛了不少。以前加起班来没够，有次一骑给他打了电话说等他回来吃，结果这家伙忙着忙着忙忘了，自己干到半夜才回家，进门就发现一骑歪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餐厅的灯还开着，特意留出的饭菜动都没动，两人份的餐具还摆在桌上，显然一骑自己也没吃，就这么饿着等他等得睡着了。自那以后，alvis里皆城父子“加班双雄”的传说正式落下帷幕。除非有无法中断的会议或者实验，总士总能和其alvis里的其他人一起，踩着5点整的下班点迈出办公室。

那段时间，alvis里甚至传出了龙宫岛要完的段子，毕竟总士是个累晕过去刚醒自己打着点滴都能把人叫去医疗中心开会的狠人。他没有双休日，也没有假期，打他通讯器不管白天夜里3秒钟内一定有人接，他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工作、为了龙宫岛。会出现这么明显的反常不是大喜就是大灾，鉴于外面的形势没什么好转，人们合理推测龙宫岛是要完。这话虽然没什么逻辑，但听起来竟然还满有道理。大家把它当个笑话讲，一传十、十传百，这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话竟然传遍了alvis，还有了蔓延出去的趋势。

不过这段子很快被alvis的八卦之王——大喇叭弓子的故事集盖了过去。她去法芙娜部队办公室找真矢的时候正好遇见了给真矢送点心的乙姬。乙姬温柔又可爱，她只在非常少的人面前对更有限的几个人开玩笑，显出自己有点儿小恶魔的一面，所以她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真矢、乙姬头对着头，正在吐槽总士。真矢说自己每次遇见一骑，说不上几句话总士就会出现，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把一骑支走，借口完美得让她无话可说。乙姬一连串“是、是、是”脱口而出，说在家的时候别说自己，连小操这种人事还没学明白的家伙都被总士来回穿小鞋，就因为一骑给他洗了件衣服之类的小事。不光如此，总士还以“独立自主生活是每个人类的必修课”为由试图让小操学做饭，这样就不用一骑给他做便当了。

蹭听到这儿的弓子瞪大了眼，表情和自己的亲妹妹一模一样。她一头扎进了两人中间，听得全神贯注、专心致志，比参加工作会议认真一百倍。龙宫岛上的最强向导，齐格飞系统第一指挥，极度冷静、不徇私情的皆城总士的形象在三条没有骨头却比刀锋利的舌头下彻底崩塌，变成了龙宫岛史上第一个占有欲强过哨兵的向导，荣登alvis第一醋缸的宝座。alvis里工作枯燥、压力还大，这也造就了此处精英多，好事之徒更多的特点。冷面指挥官的八卦像倒进滚油里的凉水，险些将alvis的房顶掀翻，那段时间人人红光满面、笑意满满，上起班来都特别带劲儿，个个抻着脖子像等着饲养员投喂的鸭子一样等着弓子当日份的指挥官八卦。当然，众人当着某人的面的时候都非常低调，深谙地下工作的精髓。

小操把自己跑了十万八千里的思绪拉回来，被久违了的一起吃饭的温馨气氛说服，乖乖跟着乙姬走了。

“你要带我去哪？”alvis的电梯和走廊都长得像没有尽头。小操和一骑一样，来了很多次依然找不到北，完全没学到总士在这儿的超强定位能力。

“去看咱们的‘准’同伴。”乙姬对他眨了下眼。

他们下了滚梯，又走了很远才换乘直梯，小操看着还在往下蹦的数字，第一次知道alvis原来有这么多层，这么大。“这是谁啊，这么神秘。住这么深，每次出门都很麻烦诶。”

乙姬没立刻接话，她的表情随着着电梯的数字不断跳动变得愈发复杂。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b-22层打开。

“他不出门。”乙姬说着拉上小操出了电梯。

楼道很宽，能轻松容下两辆装甲运兵车并排而行。除了挨着电梯的设备间，下一个房间在十米开外，两扇门间空荡荡的，是一层又一层的隔离墙。除非进行必要的维护，这层都没人下来。不仅如此，与此相邻的上下两层都是缓冲区，也需要特别授权才能进入。

小操东张西望了几下，很快收回了视线。这里除了被金属特别加固过的墙壁和房梁，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看的。他被乙姬拉着又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才终于看见第二扇门。与显出几分肃杀气的楼道相比，这扇门的门禁系统十分简单，和总士在alvis里的宿舍一样，看起来里面并没什么需要保护的宝贝。

乙姬在门前停了一秒，厚重的大门轻巧地滑开，露出了房间里摆着的医疗舱。仅从这点来讲，这里有点儿像医疗中心。不过房间四壁和房顶上都安装了立场发生器和粒子枪，黑洞洞的枪口比人的胳膊还粗，墙角处还有一个及膝高的圆筒，外面罩的罩子上画着爆炸的图样和一个大大的红叉。小操见识虽不多，但也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被这里的氛围搞得有些紧张。

医疗舱里的东西显然危险得紧，需要严加防范。

小操凑上前，透过医疗舱的视窗与里面双眼圆睁的人四目相对。对方金色的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只照得出外面的人影，却看不到里面人的灵魂，那毫无生机的目光让小操熟悉又害怕。

“他是谁？”即便感到不适，小操也没躲开，他甚至又往前趴了趴，试图看明白里面的人是怎么了。

“春日井甲洋，是总士和一骑的同学，他曾经是法芙娜驾驶员。”

医疗舱里充斥着红色的液体，和女神之岩里人造子宫中的溶液很像，但不一样。它也能为里面的人提供营养，但更重要的是它能隔绝里面的人与外界的联系。

小操没有感觉到festum的气息，但那双无机质的金色眼睛让他看到了同类的影子。“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驾驶法芙娜战斗时被festum抓住、同化了。”乙姬站在小操身边，垂着头看着里面的人，表情一时有些空白。她还记得甲洋被同化时心中的恐惧和渐渐变得空洞的感觉。她和总士是唯二体验过这种烈度的强化的人，齐格飞系统和与mir的联系将甲洋的痛苦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他们。乙姬的表情被可怕的回忆冻住了，想笑也笑不出来。

小操忽然觉得心里被塞了块大石头，堵得他张不开口，“……他……还能醒过来吗？”

“不知道。也许能，也许不能。”

乙姬话音刚落，门再次滑开，总士走了进来。

“总士也来了？”乙姬并不惊讶，只是有点儿奇怪，“你不是有个例会？”

“我听远见医生说你们还有别的安排，就过来看看。跟cdc请假了。”兄妹二人在很多事上都心有灵犀，不必多说，总士也知道乙姬想带小操去看什么。

小操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跑到了总士身边圈住了他胳膊。看到总士他忽然就委屈起来了，觉得自己甚至不如躺在医疗舱里的人。那人至少曾经是人，而他是个festum，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festum。小操觉得墙上的枪指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墙边的黑桶也蓄势待发，分分钟就能把他炸上天。这座一直对他很温柔的岛好像第一次露出了獠牙，显出了残酷的一面。

总士看了他一眼，小操缩着脖子又向后退了半步，手抓他抓得更紧了。总士垂在另一侧的手动了动，想安慰他又不知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