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一骑看着驾驶舱盖缓缓合上，看着最后一丝光线被挡在外面，也慢慢合上了眼。

“我们的时间还没结束呢，总士。”一骑在他耳边轻轻呢喃，“回来吧。”

龙骨区内的工作员都已退了出去，只有史彦、远见医生还入口处盘桓不去，乙姬站在二人前面，并没有催促他们离开。

小操依然呆在nicht前的平台上，他目送舱门缓缓合上，伸缩臂慢慢收回，将驾驶舱重新收入nicht。兀儿德之泉忽然安静了下来，粼粼的泉水仿佛凝固住了，周遭落针可闻，像在酿一场风暴。这让小操非常不安，也愈发沮丧。他旁观了一场残酷的对决，看着他重要的人挣扎求存，而他只能当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帮不上什么忙。甚至……甚至他的存在都可能是一种威胁。这些都让他如锋芒在背，所以他希望留下来，虽然没什么用，但哪怕只是站得近一点，这也会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不相干的旁人。而且谁知道呢，他虽然是只festum，但没准能帮上什么忙。

忽然，豆豆的虚影从小操身边掠过，距离近得险些让那华丽长尾碰到小操的脸。小操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豆豆才飞得远了点儿，围着他绕了几圈。那华丽的金色羽毛在不怎么亮堂的兀儿德之泉里显得格外灿烂，仿佛曜日的金乌飞到了室内。伴随着翻飞的尾翎，悠长的低鸣从它口中流出，那声音奇迹般地抚平了小操杂乱的心绪，让他平和下来。豆豆又转了半圈，最后从小操的头上飞过，漂亮的尾羽擦过小操的头顶，让他想起一骑揉他头发的手。

豆豆不再停留，如离线的箭一般一头扎进了nicht的驾驶舱。它消失的瞬间，一阵清越的凤鸣响起。这声音像按下了什么开关，nicht忽然仰首展胸，如回应一般跟着长啸出声。nicht周身再次被朦胧的白光包围。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均匀的白光里有金色一闪而过。金色起起伏伏，让人看不真切，像绕着原子核飞速旋转的电子。

悠扬的凤啼和雄浑的龙吟渐渐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声波的震动越发明显，兀儿德之泉也跟着震颤起来，泉水蓝光大炽，水花飞溅的清脆响和着龙鸣凤啼，将这首没有旋律的乐曲推向了高潮。泉水像生了灵智，几股泉水如灵蛇般攀上nicht的双脚和低垂的两翅，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法芙娜全身。泉水所过之处，绿色的晶体一路铺开，将整个机体变成了一座水晶雕塑。

“总士。”一骑任由自己的意识被亡灵拽入nicht内暗黑无边的幻境。在那深处，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总士像被水草缠在了湖底，四肢微张地浮在虚空中。

总士“呦”了一声，和平时一样跟一骑打了招呼，自然地像是中午在alvis见到给他送饭来的一骑，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他勉强抬了抬手，接住了一骑扑向他的双臂，把他拉到身前。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笑了下。恶魔的低语从总士身后传了过来，打断了二人的交流。那是一阵诡异地“咕嘟”声，像是魔女坩埚中深绿色的魔药冒了泡。总士无奈地抬了抬胳膊，给一骑看了看胳膊上缠着他不放的黑雾。那东西看起来像黑雾，实则粘稠至极，像能抽出丝来的麦芽糖浆，把总士牢牢粘住了。

一骑轻笑出声，“总士还是这么受欢迎。”

总士眉头一挑，“别废话。”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眼里透出的光却温柔得让人沉醉，“能行吗？一骑。”

“没问题，只要我们一起就能行。”那双灰紫色的眼睛像有魔力，被它们看着一骑的大脑就失去了思考能力，嘴巴自己动了起来，“是不是？”

“当然。”总士轻笑着道，随即侧颈垂首，把莹白如玉的后颈送到了一骑面前。

他像苦寒之地凌霜傲雪、高贵冷艳的鹤。不惧风霜、藐视苦难的它压低了暴风骤雪都无法摧折的颀长颈项，心甘情愿地在爱人面前低下了头，将最脆弱的地方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他面前，奉上了自己的一切。

一骑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下，哨兵的本能几乎焚尽他的理智，但他依然小心地把那人抱进怀里，珍而重之地先吻了吻那块细嫩的皮肤，用细薄柔软的唇轻轻摩挲、安抚了一阵，才将早已饥渴难耐的犬齿凑上前，狠狠咬了下去。

那甜香的信息素接触到一骑味蕾的瞬间，他的眼底浮起了一片红雾，怀里的人吃痛，本能地挣扎了下，然而这动作像是在护食的公狮身上抽了一鞭，蓦地激怒了他。一骑把人死死锁在怀中，更加用力地咬了下去。总士再次颤抖了下，不过这次不再是因为疼痛。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感从他后颈蔓延开来，瞬间传遍他全身，让他软成了一摊泥。难以言喻的欲望炙烤着他，让他焦躁地向靠近他的哨兵，想和他融为一体。这感觉让总士想起了那个周六中午alvis宿舍里的种种。

好在是精神结合。在这一刻，他们不用再压抑自己了。

总士几乎要感谢nicht了。

黑暗哨兵强烈的精神波如潮水般涌来，将向导拉进了自己的精神图景里。一骑霸道的精神波席卷了向导的意识，滔天巨浪瞬间将阴魂不散、纠缠不休的亡灵冲刷殆尽。总士的意识也被哨兵凶猛的精神浪潮裹挟着，铺展到极致，感受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开阔的天地。大浪风驰电掣，呼啸间，总士的余光看见一骑精神图景里的小岛、房子和柑橘园被巨浪淹没，没了踪影。然而这场景只是一闪而过，黑暗哨兵的精神图景广阔得无边无际，过去的那些很快就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兀儿德之泉里的nicht全身巨震，发出一声万鬼同哭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绿色的结晶被震掉了不少，但更多的结晶一层叠一层地补上，不停生长，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乙姬站在龙骨区的入口处。她展开双臂，敞开怀抱，目光似乎能穿透结晶、穿过冰层、穿过nicht的层层外甲，直直看进深埋在法芙娜胸部的核。

她的声音轻柔和缓，似乎可以包容一切，“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随着她的话音，兀儿德之泉蓝光更胜，几乎亮成了白色。那光驱散了nicht上的阴霾，被压抑的白龙的身影终于再次浮现在nicht上。它仰天长啸，声音好似脱胎换骨一般，显出前所未有的力度。悠远的龙吟应和着哨兵的精神波，像安魂曲一样安抚了亡灵，哭嚎声与nicht的震动渐止。白龙随即隐没在nicht里，然而龙吟缭绕不去，盘桓了许久才在绿色晶体清脆的崩裂声中消散。

龙骨区再次安静下来。

乙姬放下手，笑着转向身后目瞪口呆的史彦和远见医生，“总士回来了。我们抓紧吧。”

今天是小操守着一骑和总士的第四天了。他有点儿不满地捅了捅一骑的脸，想让他快点儿醒。躺在一骑旁边的总士他是不敢捅的，虽然最开始小操更喜欢粘着总士，不过相处得久了就知道，和会板起脸教训他的总士相比，还是软糯的一骑更好揉。

小操在兀儿德之泉守了他们两天，后来乙姬说没事了，工程部和医疗中心就联手把他们弄了出来，送进了医疗中心。

他趴在床边，不由又想起兀儿德之泉上如梦如幻的一幕。他离nicht最近，它嘶鸣起来的时候小操本能地退了几步。因为那声音与几天前战场上的鬼哭一样，让他心神恍惚，忍不住回应深藏其中的北极星核的召唤。正在这时，小操脚下翻滚如沸的泉水溅到了平台上，在他周身画了个圈。嘶吼中蕴藏的可怕力量竟就这样被挡在了外面，只余震耳欲聋的响声，不足为惧了。

事后小操偷偷下到泉水边，用手舀上来一点儿水仔细观察，可并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他甚至伸出舌头想尝一尝，然而泉水在他舌尖碰到的前一秒嗖地蹿出了他的掌心，落了回去，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了一圈圈涟漪。

是活的，小操当时想。

他不知道这里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但想来它一定温柔如水，能将阴霾涤荡一清。

小操抵在一骑胳膊边的头一歪，恰好看了门上访客指示灯闪了下。

该是乙姬叫他吃午饭来了！小操想着跳下椅子，随便跻上鞋，提都没提就跑过去开了门。他动作虽大，但身子轻巧，鞋也是医疗中心内部专用鞋，没弄出一点儿响动。

门呼地一下被小操拉开，外面的人肩膀一耸，显然被吓了一跳。小操也一愣。门外是个身材高大的英俊青年，穿着医疗中心工作人员的衣服。小操在医疗中心见过他几次，但从没搭过话。小操歪了下头，觉得他之前似乎穿的是病号服。那人一手抱着一盆桔梗，另一只手上拎着个便当盒，脸上带笑，面目柔和。

那人任由小操打量了会儿才朝屋里望了一眼，示意小操关上门出来说话。

小操盯着他手里那盆花，顺从地轻轻合上了门。

“我叫沃尔特·巴吉斯特。”他说着举了举手上的东西，“乙姬拜托我给你从员工餐厅领份饭，她有点儿事要去兀儿德之泉，所以没法和你一起吃了。”

小操“哦”了一声，接过盒饭蔫蔫地道了声谢，眼睛却还粘在那盆桔梗上。

对方从善如流地把花往前递了递，“这是几天前我收拾房间时发现的，我猜应该是你的，今天正好送回来。”

沃尔特那天收拾房间时看到了这盆被放在墙角的花，盆里的土少了不少，都洒在了床边的地上。他听说了这个房间有过骚动，事发时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点儿，猜测应该是主人没来得及收拾就匆匆离开了。那蓝紫色的五角星让他想起了繁殖中心天井里的花池，还有围着花池笑得开心的女孩儿们。他没想到这里也有这种花，被它勾起了复杂的心绪，也因此收拾干净屋子后把花带走照顾了几天。

小操的视线在花和男人的脸上来回扫了几圈说道：“嗯，谢谢。。”但他没伸手，而是直眉楞眼道，“给你了。”

沃尔特一时有些尴尬又有些莫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做得不对，他毕竟是新来的，不了解这里的风俗。即便如此，他还是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你想要。”小操毫不犹豫地答。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沃尔特浑身一震。面前的孩子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眼睛清澈透亮，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却似乎能看穿人的皮囊。沃尔特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小操见他半晌不答话，歪了歪头说：“花池很漂亮。你把她们照顾得很好。”他边说边在自己的小腹前来回画圆，解释自己在说谁，最后还喃喃地加了一句，“她们怎么了？为什么都这样？”

沃尔特震惊地张开了嘴，他猜到了面前这人就是来主操，但这是他第一次体验festum的读心能力。

“嗯，就是我。”小操哈哈一笑，眉飞色舞道：“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沃尔特紧绷起来的神经被小□□朗的笑声软化，提起来的心也落回了原地。

他阴差阳错地来到这座岛，又出乎他意料地在这里享受到了真正的生活。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得知这座岛是由festum运作时的惊讶，而更令他震惊的事还在后面。他听说这座岛收留了一只festum，岛上的管理层还放那只festum随处乱逛。然后今天，他因为一盆花见到了这只同样被岛收留的festum。

这世界真是充满了奇幻色彩。沃尔特忽然兴奋起来，有点儿期待今后自己还会遇见什么奇迹。他也跟着小操朗笑出声，“嗯，你很有名。而且很可爱。”

小操被夸得美滋滋地，咯咯笑得更带劲儿了。

“你怎么知道她们？”沃尔特说着，也在自己小腹前画了个圈。

“你离我很近。你看着花的时候，我看见了几个画面。”小操大大咧咧地说完，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捂住了嘴，表情也跟着垮了下来。

“怎么？不能说？”沃尔特被他丰富的表情逗笑了。

小操苦着脸点了点头，“总士说看别人的过去不礼貌，不能这么做。”他咕哝着放下手，臊眉耷眼地站直了身子，朝他微鞠一躬说：“对不起。”

沃尔特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不用这么夸张。”

“不行的……要是被总士发现我没有好好道歉就完蛋了。怕是要跟一骑的下午茶说拜拜了。”小操哭丧着脸，又凑到沃尔特跟前小声补了句，“总士什么都知道，感觉alvis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沃尔特噗嗤一声，勉强忍住了才没哈哈大笑出来。被他收回臂弯里的桔梗花随着他的动作颤个不停，抖得像暴风雨里饱受磋磨的小可怜。

“是真的！等你被盯上就知道厉害了！”小操噘着嘴告诫道。

沃尔特点点头，表示受教了，又抬了下花盆，“谢谢。我会照顾好它的。”

小操嗯了一声，笑得眯起了眼。

“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小操闻言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地一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