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是夜，乔映瑶在熟睡中忽然间坠入了一个梦魇中去。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垂眸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指尖，轻轻晃了晃不太清明的脑袋。

直到——

“殿下。”

一道低沉的声音吸引了乔映瑶的注意力，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高台之上坐着一位身穿玄色长衫的青年，他的座下整整齐齐地跪了两排侍卫。

乔映瑶走近了些，终于借着夜色瞧见了那青年的脸。

是谢裴。

是什么时候的谢裴？

乔映瑶险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能神色呆滞地扬起头来，望着神色阴翳的谢裴。

“太子妃她……”为首的侍卫嗫嚅着出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生怕自己的下一句话就会让自己身首异处。

谢裴好像没有什么耐心的样子，皱了皱眉，冷声叱道：“说。”

侍卫闭上眼，鼓了十足十的勇气：“报告殿下，太子妃卒了。”

谢裴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轻轻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好半晌，他抬起手来挥了挥：“退下罢。”

原来是才听见自己死讯的谢裴呀。

乔映瑶眨了眨眼。

那些侍卫巴不得是早些出了这大殿才好，谁乐意陪着这个随时可能要发疯的十三殿下？几乎是谢裴的话音刚落，这群侍卫便已经没有了人影。

在所有人都离开了大殿之后，谢裴才轻笑一声，从高坐之上起身，慢悠悠地踱步朝着院子外边走去。

他在走路的时候，穿过了乔映瑶半透明的身体，就像上一世的无数次那样。

乔映瑶很快地反应过来，也跟着谢裴走到院子里去。

今夜的月亮十分皎洁，清透的光辉像是一匹成色极好的绫罗绸缎，将这夜晚中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

谢裴独自站在院子中，夜空中的那一轮弯月便像是落在了他茶色的眼中一般，乔映瑶一时间看得出了神。

乔映瑶凑近了一些，盯着谢裴发红的眼尾瞧。

他……哭了么？

谢裴张了张嘴，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乔映瑶没有听清，便眨眨眼睛又凑近了些，忽然间谢裴的目光就这样落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乔映瑶的身上。

四目相对之间，乔映瑶仿佛看见谢裴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也只不过是一瞬，像是错觉。

乔映瑶怔了怔，也不知谢裴是真的瞧见了自己，还是只是透过自己透明的身子去瞧地上清冷的月光。

“阿瑶……”

谢裴低沉微哑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他——

他看见我了！

霎时间，乔映瑶一个鬼魂像是见了鬼一般惊叫起来，然后又突然间坠入了一片空洞的黑暗之中去。

“姑娘！姑娘！”

意识朦胧之间，乔映瑶好像听见了自家小丫鬟的呼唤。她奋力睁开了眼，只见书怀正一脸愁容地伏在床前，一手轻轻地放在自己额头。

见乔映瑶睁开了眼睛，书怀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关切询问道：“姑娘可是又入了魇？”

乔映瑶搀着书怀的手，浑身上下虚软着，还需借着书怀的力才能从榻上直起半个身子来。

窗外夜还深着，乔映瑶晃了晃神，问到：“书怀，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

“回姑娘，已经是过了三更了。”书怀轻手轻脚地为自家姑娘掖了掖被角，瞧着自家姑娘苍白的脸，一时间更是心疼，便又道，“姑娘，明日我去郎中那儿为您开一张安神助眠的方子回来罢？”

乔映瑶并没有马上回应书怀的话，而是凝神瞧着夜色看了好一会儿，才怅然地叹了口气。

“姑娘？”书怀见乔映瑶并未回话，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乔映瑶摇了摇头，只说：“不碍事儿。”顿了顿，回头就瞧见了书怀十分不赞同的眼神，与那张脸上丝毫不似作假的真切关心，便又补充了一句，“那安神的药倒是可以拿上一帖试试看。”

书怀的脸色这才好上一些。

“书怀，”乔映瑶垂着眉眼，轻声问，“你说，为何一个与你并不熟识的人，会忽然之间帮你许多？”

书怀探了探乔映瑶的额，随口答道：“若是让书怀说，书怀觉着此人必定对我有所图。否则，又怎么这样好心肠地去帮助一个陌生人呢？”

有所图？

乔映瑶盯着被褥上精美的刺绣出神，好半晌才轻笑出声。

哪里能有什么所图？

谢裴帮助自己之时，自己早已经是个凉透了的尸体。一具尸体罢了，谢裴能对一具尸体有什么所图？

想来这个答案在旁人的口中是听不着了。

其中缘由，也只有谢裴一人明白。

“姑娘，时候还早，您再歇一会儿罢。”

虽说乔映瑶的身子骨近些年来十分不错，可最近这些日子书怀日日看着自家姑娘茶饭不思，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起来。

刚过三更，那确实是还早。

乔映瑶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点了点头。

在躺下的最后一瞬，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露在被褥之外的眼睛眨了眨，嘱咐道：“过几日我与张家的三姑娘约好了，要去张府与她一同说说话。”

自家姑娘与别的姑娘交好，书怀这个当丫鬟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又问：“姑娘可是要准备些什么见面礼一同带去张家？”

“我便是要与你说这件事来的呢。”这才刚一躺下，乔映瑶便觉着有些困顿了，眼神一点点地飘散开来，却还是强撑着精神继续道，“明日晚些时候，你叫小厮备上一辆马车，咱们一同去西市那间新开的果子铺子去瞧一瞧。”

书怀有些欲言又止：“姑娘，您这是要送果子点心么？”

乔映瑶点点头。

今日她瞧那张三娘十分喜欢将军府厨娘做的那些个糕点，可乔映瑶知道，西市那家果子铺呀，是一位江南来的姑娘开的，口味可是上京城没有过的，非常新鲜。

既然张三娘喜欢吃果子，那自然是会喜欢那间果子铺的。

书怀还想说些什么劝一劝自家姑娘，倒不是说果子点心是什么拿不出手的东西，可姑娘好歹是将军府的嫡女，若是穿出去拿一盒点心当见面礼，怕还是要惹一些笑话的。

乔映瑶打断书怀的思绪，只说：“张家也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张三姑娘是要什么会没有呢？可那间果子铺子的果子点心她定没有尝过，没有见过的东西才最新鲜，是不是？”

书怀说不过自家姑娘，只得应了两句是，又说：“姑娘，您也该歇下了。”

乔映瑶又点点头，闭上了眼。

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乔映瑶又想起了谢裴。

想起他跪在雪地上时，那副脆弱又苍白的模样，也想起了他那双好看的、浅浅茶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