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陈沥舟

薛樱宁：？

“权沉？”连出租司机都操着浓重的口音，重复一遍这名字。

朱瑜“哼哼”地笑两声，应：“是啊。”

“就是黑鸟的那个，那个……”

“嗯，就是黑鸟的那位小老板呗，大家都叫他‘小权总’。”朱瑜看向车窗外，饶有兴致地说。

司机连连应：“对，对。”看来连他都对权沉有所听说。只是他忽然拔高音量，从车内后视镜瞪向后排的薛樱宁：“你们刚才说什么？你们谁报警让警察把他给带走了？”

薛樱宁不答，抿着唇，面色凝重。

司机开始放声大笑，连带车身都摇摇晃晃。她脑袋内“嗡”的一声，像忽然炸开火花无数。

她才意识到，自己所认为的高兴事，在其他人眼里有多么可笑。

说到底，她对这个地方，对权沉这个人都不够熟悉。就像那位好人男生，他和他朋友也对权沉不够了解，所以才那么底气十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真拿酒瓶往人的脸边砸。

总之心情一百八十度转弯，身边的朱瑜还半醉半醒，嘴边挂着笑，薛樱宁眉头轻轻蹙起。

但想到好人男生，她才想起拿出手机来看。隐约记得之前手机震动过两次，但都忘了瞧。果然，是对方发来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陈沥舟。】

他叫“陈沥舟”。

近零点回到宿舍，万籁俱寂。舍友已经睡了，薛樱宁放轻一切动作，尽量不吵到她，在阳台洗漱。

上学时总盼望高三为数不多的休息日，但真放了假，在这个地方又觉得空落。

平日被做不完的功课所填压，没余力胡思乱想，这个假期的夜晚却变得非常难眠。薛樱宁躺在床上，对天花板发呆，空气中是舍友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忍不住回想自八月以来的点点滴滴，还有在那之前的十八年。

繁华又熟悉的川城，徐家气派且富丽的小区及独栋别墅，总保持着优雅姿态的关贯，无法与之交流的秋晓耐，几乎没什么往来却天天见面的徐岛予……忽然之间，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犹在身边的音容笑貌都消失不见，就像一本书骤然合上，取而代之的是奚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有点想哭，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一直闭着眼却睡不着。枕边的手机震动一下。

她轻轻叹一口气，将手机调成静音，翻身解锁。竟然是陈沥舟，问：【回到宿舍了吗？】

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她才觉得竟这么晚了。

也想起还没回他的第一条消息，她先给他改上备注，然后依次回复：【薛樱宁。】【回啦，都准备睡觉了。】

【那好，早点睡，晚安。】

【晚安。】

再次扫两眼对话，才意识到，自己【都准备睡觉了】的说法大概有种“我现在不想聊天”的暗示。

今天情况复杂，也只能以这样潦草的几句收尾。她放下手机，又开始复盘今天在黑鸟所发生的一切。所以自己的行为，落在陈沥舟眼里是不是也挺幼稚好笑的，他会不会这么想？

……

第二天无事发生，她无处可去，到教室写作业。朱瑜好像喝大了，一整天没有音信，估计一直在睡觉，到周天上自习时才出现，然后就是抄她作业的疯狂赶进度模式。

报警的事似乎也没了下文，薛樱宁再没有见到权沉。不过周天晚上，陈沥舟忽然又找她聊天，以一个问句开始：【在干什么？】

平时都没有人找她，一下还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实话实说：【认认真真地赶了两天作业，现在在宿舍床上躺着，累瘫了。】

然后琢磨琢磨，选了个表情包发过去。

【你是从川城转学来的？】他继续问。

【是啊。】

【怎么突然想到在高三转来呢？】他也发了个表情包。

薛樱宁好笑两声，想了想，答：【不知道，或许是想换个安静点的环境好好学习吧。】

【那现在觉得身边的环境安静吗？】

一句话，把薛樱宁问住，甚至逗得她没忍住笑出一声。

不过她沉浸在聊天，笑完才发觉这声音在宿舍里有多么突兀。果不其然，同样在床上准备入睡的舍友看她一眼，她于是抿了抿唇，变小心一些。

后来又和陈沥舟聊了一会儿，胡诌八扯，第二天还在升旗仪式上看到他。他笑一下，她于是也笑一下。

一个人，在她生活里的分量突然就多起来。

周一第二节晚自习，写累了作业，揉揉发酸的手腕，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下。朱瑜恰巧看见，笑说：“哟，有人给你发消息啦？”

她似乎挺了解，在此之前，薛樱宁在微信上并没什么人可聊。

薛樱宁拿起手机来看，果不其然，又是陈沥舟。两人在前一晚聊了很久，她似乎已经习惯和他发消息了。所以两人现在该算是什么？朋友？

这会儿他说：【你有没有吃过学校商店里的关东煮？】

【关东煮？】

薛樱宁真的很惊讶，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原来学校商店里是有关东煮的吗？】

【是啊。】她似乎能想象出陈沥舟有些好笑的样子，他告诉她：【不过只在晚上有，一开始也是有人偶然发现的，你刚转来不久肯定不了解。现在学校里的人基本都知道了，竞争还挺激烈。】

【那……】

【一会儿下课早点出来，我去找你？】

【好！】

放下手机，薛樱宁还挺雀跃。

一旁的朱瑜似乎被一道数学题困住，眉头深皱，没顾上她情绪变化。许久后，听朱瑜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概是放弃了，薛樱宁凑近她：“原来学校的商店里有关东煮？”

“……嗯？”朱瑜慢慢翘起嘴角，“是陈沥舟告诉你的吧？”

薛樱宁拖长腔调，“嗯——”一声，朱瑜拿笔打着下巴：“哦，让我想想，他肯定还约你一起去吃了。”

薛樱宁不答，朱瑜拍拍她，继续钻研题目：“去吧去吧，学校商店里确实有关东煮，但我这么晚一般不愿意吃东西，如果去了肯定什么都想要，而且那队也排得老长……但要是你俩去的话，”她笑眯眯，“肯定能说上很多话，边聊边等，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哈。”薛樱宁干笑一声，不置可否。

朱瑜看待她和陈沥舟的态度非常明显，明晃晃两个大字写在脸上——“暧昧”。

不过这到底算不算，是否要将这种境况纵容下去，薛樱宁自己也不清楚。

她现在的感觉不特别好，因为不想总处于舆论中心，但也不特别坏。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铃一响，她如约出教室，没多久就看陈沥舟向自己走来，然后站到她近前：“走吧？”

薛樱宁走在他身边靠后位置，满脑子关东煮，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他话。

在来到楼梯口时，转弯，蓦一抬首，就在这昏暗走廊上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还能是谁？

她在这里又不认识多少人。这是她在“报警事件”后第一次见到权沉。

……嗯，还是那么波澜不惊的样子，无波无澜地与她对视一眼。

但在随陈沥舟拐下去之前，薛樱宁注意到一个细节——在看见她之后，权沉就没再走了，他之前明明是从她对面，也就是他的教室方向过来的，但看到她之后便停下，面色讳莫如深。

究竟是看到她后极度不爽，还是正准备去她教室找她……

越想越不寒而栗，她跟着陈沥舟下楼，轻轻打一个哆嗦。忽然觉得跟着陈沥舟也是有其他好处的。

走进灯光鲜明的商店，环境一下子温暖起来。陈沥舟带她绕绕转转，原来卖关东煮的柜台在靠后边位置，此时已排起蛇形长队。两人就站到队尾，玩着手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似乎早就适应了客源量，关东煮食材储备非常之多，容器容量也超大，到薛樱宁时还有好多。

她第一次吃，什么都想要一些，最后捧着满满一大盒，和陈沥舟站在小商店外的屋檐下。

外面只有操场的高压钠灯为光源，商店的房檐还投下片阴影。挺多人站在这一道墙边吃东西聊天，看看操场上打球或跑步的人。

薛樱宁只顾着吃，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盒里的福袋年糕、魔芋、牛肚串和豆泡都一绝。晚自习大课间二十分钟，吃完时间刚刚好，扔盒子的时候，陈沥舟跟她笑：“没想到你这么爱吃，明天还来？”

薛樱宁和他往教学楼走，想了一下：“好啊。”

她犹豫的那一秒，其实在想，如果朱瑜也愿意吃就好了，虽然对躲避权沉有益，但天天和陈沥舟走在一起似乎也不太好。陈沥舟看出什么，斟酌一下：“不过天天吃可能会腻吧。”

“嗯……可以隔三差五来，你在手机上叫我就好。”薛樱宁也退一步。

“行。”

陈沥舟又将她送到教室门口，两人分别。薛樱宁在位置上坐下，就收到朱瑜“哦哟哦哟”的起哄声：“感觉关东煮怎么样啊？”

“我觉得不错！你怎么会一点兴趣都没有？”说起这个薛樱宁还两眼放光。

朱瑜笑着摇了摇头，薛樱宁也不好再劝，准备下一节晚自习。

……

就这样，陈沥舟隔三差五叫她一起去吃关东煮。他特别真诚地说：“正好，我喜欢吃这个，但我身边人都不感兴趣，咱俩志趣相投，搭伙排队也就不觉得无聊了。”

听了这话，薛樱宁心里的一点顾忌也就没有了，非常坦然且高兴地点一点头。

和陈沥舟站在商店的屋檐下，不远处是从商店进进出出的人。权沉并没有从她的世界真正消失。说来非常语塞，她似乎和他有什么天生相克的冤家磁场，譬如某一天，她又是偶然侧目，就那么看见正要走进商店的权沉。

她在暗处，他没有注意到她，反而是他迎着商店中明亮的光线，整个棱角分明的面庞被打得非常清晰。

她下意识撇一撇嘴，收回目光，一边抱怨怎么又是他，一边想起，自己其实并不可能彻底摆脱他。因为她每天所翻看的数学书里，都是他带点潦草但算是非常好看的字迹。

就是说，如果这个人学习不错的话，还带点反差萌。如果也不那么讨人厌就好了。

时间来到九月底。快放国庆假期了，明显觉得大家心情都不错。

某天课间，一女生兴冲冲来到朱瑜桌边，跟她说：“你知不知道，李沁啤回来了。”

朱瑜在学校认识挺多人，这大概又是她某位朋友，从别班来跟她说八卦。但她平时又挺沉迷于手机，此时眼也不抬，不怎么感兴趣地应一声“哦”。

“‘哦’？”

这反应显然不符合女生预期，女生努努嘴，走了，临走前看了薛樱宁一眼。

因为觉得她口中的名字特别，又没什么事做，反而是薛樱宁一直在看她。忽然被这样回看一眼，目光相对，还有点偷听别人讲话的尴尬，她吐吐舌头。

那两天陈沥舟没有找她，可能因为她真有点吃腻关东煮了，点的东西越来越少，被他察觉。周五他给她发消息：【今天晚自习课间，方不方便在教学楼楼后见面？】

薛樱宁觉得挺奇怪，还是决定直接问：【为什么要去楼后？】

避免干巴巴一句话显得尴尬，她找了个小孩哈哈大笑的表情包。陈沥舟说：【关于国庆假期，有一点事想和你说。】

薛樱宁想了想，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