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一指

银色的小刀被一只布满了疤痕的手握在手里，标准的持弓式握法，仿佛这不是一件神秘学道具，而是一把手术刀。

雪亮的刀锋被摇曳的烛光照亮，倒映着一排书架缩小的影像。

握着这把小刀的人是史蒂芬·斯特兰奇，现任至尊法师。他深吸一口气，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淋漓地泼洒在地面上，繁复古老的法阵微微一闪，将那些富含魔力的血液吸收干净。

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细碎的呢喃声开始响在斯特兰奇耳畔。但身为至尊法师，这种程度的干扰并不能阻止他完成他要做的事。

他低下头，排除脑内的所有杂念。

他抬起了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一字一句清晰而低沉地开口。

“我向原生的黑暗祈求。”

法阵的旋转停滞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开始浮现出来，扭动着攀升，忽近忽远，从法阵中央冉冉升起。

“我向深渊的黑暗祈求。”

死寂冰冷的气息在法阵周围四处弥漫，斯特兰奇的额头划过一滴冷汗，他的手指不太明显地颤抖着，将最后一束魔力输送到法阵中。

“我向死亡的黑暗祈求！”

嗡！

法阵的最后一笔被魔力接上，一股强烈的气浪从法阵之中爆发出来，斯特兰奇急忙双手结印，稳定住法阵的结构。他凝神向召唤阵中看去，心下猛地一沉。

…………

召唤阵缓慢地旋转着，仿佛不在此世之中。这里也的确远离凡世——这是卡缪斯特罗藏书博物馆的角落。这里也被称为“无尽知识之所”，而奇异博士也的确在这里获得了他需要的知识。

他得到了预言，有关一个前所未有的、很可能十死无生的巨大危机。但斯特兰奇才刚刚接任至尊法师没有多久，他的力量并不足以从那个层次的危险中守护好这个世界。

他翻遍典籍、寻访助力，最后，他只剩下唯一一个办法了：和他堕落的师兄一样，从无数禁忌的魔法典籍中寻找一个方法——也许，是一个可以让他获得足够多的力量、足以保护整个地球的方法。

一个黑魔法。

法术的原理出人意料地简单：用施法者的灵魂作为诱饵，从域外维度召唤出邪恶生物，再强行攫取它们的力量。

对斯特兰奇来说，这并不难。至尊法师的灵魂强大而无暇，是飞蛾眼中的明灯，野兽们都会垂涎的鲜肉。

只要他能下定决心。

然而当他真正实施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运气究竟有多差——法阵召唤出的存在竟然是人形的。

稍有常识的法师都会知道，邪恶生物的形态越接近人类，其本质就越发危险、强大、狡猾，而难以对付。

尽管那些维度领主或者域外魔王往往并不会拥有人类的外貌，但他们降临人世时，也会轻松地为自己凝聚出类人的化身。

法阵中的虚影渐渐凝实，斯特兰奇将魔力汇聚到指尖，屏气敛息等待着。

无论这是怎样的危险，他都准备好了。

…………

终于，那个存在穿越世界的壁垒，即将真正降临于此。

这是个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正从袍底缓缓探出。它的出现让这座图书馆内的温度都降低了许多，鼓荡的魔力之风几乎冷得令人发颤。

从袍中伸出的是一只秀美的、属于女性的手，五指修长，骨骼纤细，每一根手指末端都描绘着一条鲜艳的红色细线，仿佛是五个戒指。

斯特兰奇屏住了呼吸，他几乎不能直视这个包裹于黑暗之中的存在。

直视它的感觉令人心悸，仿佛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目光流逝。它就像死亡本身，像苍白的冬季那样，是注定的消逝与终结。

那轻缓飘忽的嗓音如同从埋骨之地中传来，而它所说的语言同样晦涩难辨：“出卖灵魂向死亡祈求的人类，说出你的愿望……嗯？”

斯特兰奇确信自己听见了一个表达困惑的语气词。但理智告诉他这不是能不合时宜地表达好奇心的时刻。

他将手藏在斗篷里，暗自掐好法诀，只待它完全出现便一举将其吸收。

但接下来这黑暗存在的举动又在他意料之外：它，或者说她，一把掀开了兜帽，向他投来了视线！

斯特兰奇心神大震，立刻双手一转，将防御魔法挡在了身前——在魔法的领域里，有相当大一部分的诅咒来自于视线接触，对于某些邪恶生物来说，眼睛就是它们的武器。

但并没有任何诅咒或者攻击落到他身上，那冰冷的视线只是在他身上滚动了一圈。

“还真是维山帝系的年轻人呀。”那黑暗生物用古英语自言自语地说，“奥姝图的传承者们都堕落到开始触摸黑暗了吗？”

斯特兰奇听懂了她的话，却也更加警惕了起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奇异博士低声念诵咒语，对着法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攫取力量的仪式动作，他要尽快抽干这个黑暗生物以防它迅速逃脱，在地球上闹出乱子。

“啊，你还在用这么低级的黑暗魔法，真浪费你的天赋。”这邪恶生物将兜帽整理好，露出了她那张美艳的人类女性脸庞，白发泼洒在她肩头。

她的确看起来就是完全的人类，弧度锐利的眉眼和红唇，发冠将她的雪白卷发推起，她看起来有种苍白的妩媚。

她歪了歪头，颇为遗憾地说，“地球也到了末法时代吗？”

奇异博士更加警惕了——她看起来不像域外维度的生物，反而更像地狱的恶魔，尽管她并不面目可憎，也没有长出恶魔的翅膀。

她脚下涌出的黑色雾气正源源不断地涌入斯特兰奇的身体中，那是最为纯粹的魔力。这来自域外维度的女性歪着头用那种冰冷彻骨的眼神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皱起了眉。

“你的身上为什么沾染了这么厚重的死亡呢？”

魔浮斗篷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忽然飞了起来猛地用力，硬生生拖着斯特兰奇倒退了好几步。

——法阵中央的她闪电般伸出了右手，这个动作本该扑个空。然而这只伸出的手竟忽然脱离了她的身体，像幽灵那样漂浮了起来，如一支离弦之箭般扑到了斯特兰奇脸上，捂住了他的嘴！

斯特兰奇瞳孔放大了一瞬间，他的双手迅速合拢，释放无声魔法。

但他的动作被打断了，因为那只指骨修长的手忽然钳住了他的鼻子，狠狠往前一扯。这迅疾的动作是如此粗暴，竟然把斯特兰奇的灵魂从躯壳内硬生生拽着鼻子扯了出来。

这种猝不及防的感受斯特兰奇曾经有一次，那是在他还没成为魔法学徒时，他被自己的老师古一一掌将灵魂拍出了体外，那是他头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魔法的奥秘。

但他已经成为了至尊法师，他的灵魂稳固程度与学徒时不可同日而语。这不合理——完全不合理。

而更不合理的地方在于，实体本就无法触碰到灵魂。人类——或者任何纯粹拥有实体的生物，都是不可能触摸到已经离体的灵魂的，但这只手依旧漂浮在空中，稳稳地钳制着他。

他的灵魂就这么顺利地被这么扯了出来，与身体突然分离的感受让斯特兰奇产生了并不真实的晕眩。

这一瞬间，斯特兰奇已经做好了以死相搏的打算。这危险的存在绝不能完全降临地球，他默念咒印，对准了她脚下的魔法阵。

但她只是用那种饶有兴致的眼神看了他的灵魂一眼，手指一松，又把他扔回了身体中。

那只手自动飞回她的手腕，严丝合缝地接了上去。

“原来是个玩弄时间的家伙。”她轻轻地说，一抬脚就从法阵中走了出来，手在背后轻轻一旋，法阵瞬间湮灭无踪，“别再召唤黑暗了，刚刚有无数域外生物都在蠢蠢欲动呢。你作为维山帝的法师，该做的是让地球远离那些东西，而不是把它们召唤到……”

她的眼神忽然凝固在斯特兰奇胸前的阿戈摩托之眼上：“你是这一代的至尊法师？”

……为什么万千维度中随便拉出个什么东西都会知道至尊法师？地球的敌人有这么多吗？

斯特兰奇的眼神锐利了起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酝酿着自己的回答。

但不等斯特兰奇想出如何回答，那只诡异的右手就又飞了出来，狠狠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奥姝图要是还在这个维度，绝对会被你气得神降吧！”

斯特兰奇的嘴唇抿在了一起。他的手掩在身后，悄悄地开始完成施法手势。

十秒钟。只需要十秒钟，只要他能制服这个邪恶的类人生物十秒钟，他就能将她的力量吞噬殆尽，以免她的到来动摇地球的魔法防御——

好在她表现得似乎并没有对他多么设防，那只手敲完他之后再次飞了回去，她饶有兴致地在这个房间里踱了几步，回过头愉快地说：“不瞒你说，我和奥姝图还有些交情，所以祂的传人遇到了什么麻烦，不惜从界外维度召唤力量？”

满嘴谎话。斯特兰奇全神贯注地盯着她，正好看见她说话时那漫不经心又十足可恶的笑容。

他对她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但他能确定她确实不是地狱的恶魔了。

就连地狱里的恶魔想要哄骗人类时都会采用更现实的诱惑，只有界外维度的那些魔物才会像炫耀力量的孩童一样，讲述一些不符合逻辑的夸张言语。

但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斯特兰奇还是轻咳一声，正经回答道：“我观测到了在不久后的将来，会有强大的敌人降临，攻破地球的魔法屏障。我需要守护它。”

这美丽苍白的类人生物转过了身，挑起了一边弧度锋利的眉毛：“敌人？”

她在这一刻看起来的确很像人类，但斯特兰奇的施法准备也已经无声地完成了：赛托拉克的深红束带！

猩红的能量直直地冲向了她，接着由深红维度的混沌能量组成的束缚死死地捆束住了她的身体。

斯特兰奇双手立刻抬起，博萨克之雷的红色法阵在他手中旋转，他毫不犹豫地半跪下来，将它砸到了地面上！

刺目的红色奔雷一往无前地冲向那个毫不设防的类人生物，直到此时斯特兰奇才抬起了头。

他的心坠落到了谷底。

她的眼睛在红色雷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邪异的紫色，但更可怕的是，她垂眸看了一眼博萨克之雷，接着，美丽的女性脚尖点地，裙摆转动，就像跳舞一般，轻巧地避开了这精心计算过轨迹的雷光。

她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

“你让我有点难过，小朋友。”她温柔地说，“这么招待客人是很不礼貌的，你家大人没有告诉过你吗？”

一只洁白、纤细的右手离开了她的手臂，这只手俏皮地竖起了食指，指向了斯特兰奇的脸。

奇异博士的直觉再次疯狂预警，他双手交叉，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张开了塞芬拉之盾！

在魔法防御的金橙色光芒透过的缝隙里，奇异博士看见那只手的食指几乎是轻佻地冲他勾了勾。

与此同时，白发的女性朱唇微启，就像情人之间的耳语那般，她用古英语轻声说道：“死亡一指。（fingerofdeath）”

强大的魔法防御依旧在他身前发光，但一种侵蚀灵魂的剧痛就在此时袭击了斯特兰奇。

他睁大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他的内脏似乎绞成了一团，他的灵魂崩解成了无数砂砾……

这一刻的时间被无尽拉长，尽管这时候他的思维还没来得及穿过大脑的神经突触——

新任的至尊法师，奇异博士史蒂芬·斯特兰奇，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