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斩断

站立在万千魔兵的中间，四周之人无不欢腾，只有黎杏安这一方寂静无比，四目相对时，黎杏安看到了那人眼中闪过的流连光彩。

渡劫后的他明显不一样了，让她莫名觉得有些陌生，他穿越魔兵向她走来，立在面前时，黎杏安需要仰起头才能与他视线相对，那一刻，才第一次生出了他们之间如此遥远的距离感。

“叫你别来，为何总是不肯听话非得由着性子胡乱行事？”

江宁屏老早就感知到了她的气息，心里气她不乖，手却伸出来拉住了她，黎杏安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手掌被一片冰冷包裹，这样的温度才是她所熟悉的。

他说话的语气不似平常那样平稳，带了点心急，黎杏安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不知该说些什么，半饷，她哑着干涸疼痛的嗓子问。

“你是谁或者说，他是谁？”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江宁屏的动作一顿，沉默了几息，然后单薄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淡笑，不知是不是因为大仇得报，他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你居然猜到了”他顿了顿，才继续说着：“他是我的分体。”

不是分魂渡劫的分体，而是将他的心魂与身体一分为二的那个分。

“什么时候的事情？”

黎杏安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在问些什么，可是嘴巴控制不住意识，奇怪的问题一直在往外冒，神识深处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她探寻真实。

“他一直都在坠魔深渊。”

“坠魔深渊？”

“嗯，我需要留他在那里吸收魔丹的力量，以获天道之力。”

魔丹，那又是什么？都到这时候了，他身上却好像还覆盖着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叫人看不清楚。

黎杏安茫然的点头，“我们回魔域以后，你去坠魔深渊其实就是让他出来顶替你……”

所以刚才死去的那个根本不是江宁屏。

“是这样。”

在与分体交换了身份之后，江宁屏强调过让他不要接近黎杏安，怕她不明所以认错了人，虽然分体最终还是会回归与本体相融，但他不知为何，总有些计较。

可是，“连凤岭都不曾察觉，你是如何分辨出来的？”江宁屏带着几分欣喜好奇。

分体无论是从外形或是气息都与他无分毫差别，她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黎杏安是如何感觉不对的？她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在那个‘江宁屏’做事决绝，一点儿也不顾及自己的时候，还是在他有意无意躲避自己的时候呢？

或许这些都不足以让她识别出不同，直到他重新归来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他对仙派的仇恨深入骨髓，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仙派杀害？且他身上还有凤凰的血脉，本就带着极强的净化之力，连仙派都无法捕捉他的踪迹，又怎会被如此虚弱的净化之力中伤？

现在想来，这些破绽早有痕迹，只怪自己当时脑袋一片空白，无心分析这些细节。

直到意识到他重新回来了，并没有被杀死，那些疑点才一个一个跳出脑海，在黎杏安的神经上跃动着，提醒着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而她所看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为什么不提前与她说一声呢？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要问他这个问题。

她想说服自己，他隐藏一些事情一定自有他的道理，或许是出于保护的目的，但在护劫路上她滴的每一颗眼泪都在提醒着她，这样的隐瞒造成的心伤是真实的。

心还沉浸在看到他身死的苦痛之中，这样的难受，在之前劫身被害时也曾出现过几次，叫她无法坦然接受此刻的欢欣。

黎杏安没接他的话，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魔域急奔过来后她接着又与仙派对峙了不少时间，接二连三的冲击几乎耗去了她所有的心力，发丝微微凌乱，长发搭过耳边，遮住了她半边面容，叫江宁屏看不真切，他耐心等着她回答，伸手想要帮她将头发整理一下，却被她一个抬头躲过。

无视他的问题，黎杏安目光穿过他，看到了极渊对面的那些仙派弟子，除了被他带走的数百号人以外，他并没有再与其他人计较。

“仇已经报了，你放过他们了。”

她陈述着这个事实，原书中仙魔两界被毁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魔域欢腾、仙派庆幸，好像崩塌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心。

她应该知足，原本的初心不就是能苟住小命就行？

注意到了她眼底的失落，江宁屏以为她被自己分体的死亡吓到了，心底揪痛，细细的观察她的表情，应着她的话：“我答应过你，不会找无关之人的麻烦。”

虽然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这些年他一次又一次探访仙派，追溯当年的真相，每当他获得了一点仙派的所为，内心的仇恨就多了一分，所以仙派想让他分体渡劫，趁他失败前来缴杀，他就随了他们意，事实上他早就多了一个心眼，分出了两个自己，一个隐藏在坠魔深渊深处，吸收魔晶的力量，另一个则游走于世间让仙派放松警惕。

仙派要与他玩弄心计，他便陪他们周旋，直至将他们全部毁灭才能消除心中的恨意。

但当他隐在坠魔深渊，透过分体的神魂感知到她在仙派面前对自己的维护，见证了仙派信仰倒塌的过程，那一刻好像他们死或不死，都无关紧要了。

她飞身向前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又想起了当年父亲消散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阿凤不让你知道身份，就是不想让你的心被仇恨侵蚀，我们的孩子啊，总该是要喜乐一生才好。

凤凰身陨之前看他的那一眼，既是欢喜又满是心疼和遗憾。

然后是她在韫城窗口随风散去的那句：江宁屏，我希望你好好的。

仇恨好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他开始期待父母说的那种喜乐一生的生活。

“我只带走了当年的那些人，其他的便随他们去罢。”

他紧握住黎杏安的手，想将她搂到自己怀里，黎杏安却往后退开了两步，直直的盯着他漆黑的双眼，似乎想要看进他心里头去。

不知为何，在这道木然的视线下，江宁屏难得生出了一种不安的心情，他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没再去拥抱她，只轻言细语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我先带你离开可好？有凤岭在此，剩下的事情不必担心。”

冰冷的温度明明是他的，却非要说她的手冷，黎杏安觉得荒唐，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僵硬无比，她费力的扯动嘴角，垂下了沉重的眼皮。

“江宁屏，我好累，我想回家了。”

声音很是疲惫，江宁屏心下一紧，“好，我带你回魔域。”

准备唤出黑雾，却被她一手拦下。

“我是说，我要回自己的家。”

江宁屏愣了一秒，然后笑了，“我差点忘记了，你早就说过想回人间探望，既然事情已经了结，我们就回去住些时日吧。”

“不”黎杏安却还是摇着头，“我想自己回去，不要你。”

仿佛没将她的话听清，江宁屏重复了一遍，声音表情冷了下去：“不要我去？”

“嗯。”没去注意这几个字会带来怎样的震动，黎杏安一心责怪他对自己的隐瞒，甚至生出了江宁屏与仙派在下一盘大棋，而自己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的荒谬想法。

魔兵魔将被凤岭安排调遣，来来回回在他们附近走动，江宁屏觉得耳朵都快爆了，她这句话在他心上带来了重击，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托起她的脸，看到了一副惨兮兮憋红了眼的表情。

脑中一道光闪过，“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与你说清分体的事情？”说完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原因，她才要离开自己一个人回去。

在得知分体身死的时候，他远远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震痛，他怎么能忘了还有许多事情要与她说清？实在大意！

“我先带你回去，然后再慢慢与你说清，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你别生气。”江宁屏满心都停留在她说的‘不要你’三个字上，根本没在意自己现在的语气放得有多低。

周围的魔兵早就识趣的腾出了一片空地给两人，只是时不时好奇的往这边看两眼，黎杏安不想在此处与他纠缠，试图扯出自己的手，却发现他握得实在太紧，根本拿不出来，心里窝着的那股无名火，‘噌’一下就烧了起来。

“手放开。”

这么冷冰冰带着隐怒的一声，是她从未有过的态度，江宁屏竟真的有点被吓住了，不由得放开了她的手，反应过来又突然反悔，被她瞪了一眼后不敢再有动作，手垂落在她的衣袖上，干脆将布料捏在自己的手心。

“这时候告诉我有什么用？反正你已经报了仇，你开心就好，我怎么想怎么看何必关心？”

没给江宁屏辩解的机会，说着说着黎杏安原本就包在眼眶的泪水流了下来，思绪烦乱理也理不清。

无措、痛苦、质疑、欢喜……交杂在一起，心里的话无法再憋下去，不吐不快。

“你要报仇你有计谋这些都没关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是肉长的，会痛啊。”

“凭什么你的仇你的恨，最后是我在难受？”

“江宁屏，你就是个大骗子，说什么护劫都是假的，从头到尾都在骗我，看别人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得意？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说到最后，黎杏安心痛难忍，看到面前的男人心里就是一股气，眼见他一只手还抓着自己的衣袖，又想起了枉死的黑团子以前也经常对她做这个动作，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唤出了意剑，手起刀落，那片被他抓住的衣袖晃眼间就被分离了出去。

捏着那片布料的手失了力，垂落了下来，江宁屏被她愤恨的责骂了一通有点懵，还想要说些什么，抬眼却看不到她的人了，眼里心里皆是一片茫然，她的指责和怪罪回响在耳边，竟叫他无力反驳。

是的，从一开始他就欺骗了她，他一早就知道仙派会用尽手段来破坏他的渡劫，当她满眼自责信誓旦旦说除要护劫时，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对于她来说，劫身被坏会带来怎样的心伤。

是他的错，她生气也无可厚非，但她若是想就此离开，绝无可能。

而且，他怎会不在乎呢？她为何会有这样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