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套话

穆沉心不静，打坐一夜，卯时三刻便出了房门，抬眼便看见甘殊正立在一棵梧桐树下，望着树干出神。

那棵梧桐树，立于穆沉院子的东南角，是院子里唯一的绿植。

此外，院子便只有西北角还有一口水缸，缸内无水，但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它似乎从未被使用过。

除了这些，院子里再无其它。

整个院子，干净整洁，却也甚是冷清。

“御风可是一夜未眠？”

甘殊闻言回了神，转过头看他，“遇之是早起，还是未曾合眼？”

“未曾合眼。”

“有心事？”

穆沉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问道：“御风和阿枭一同长大，可知阿枭醉酒后是何种状态？”

甘殊皱了皱眉，“难道他昨晚发酒疯了？”

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可能，“但是不应该啊。”

“怎么说？”

“唔……是这样的，他喝酒最多三杯就会醉，醉了之后就会坐着发呆，大概过个半个时辰就会自己睡过去，乖得不行，应当不会耍酒疯才是。”

“除了发呆之外再无别的举动？”

“对啊，”甘殊突然觉得不对劲，“难道他昨晚——”

“你别多想，他没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他醉酒的状态有些奇怪罢了。”

“是吧？就是很奇怪，”甘殊慢慢踱步到院子正中的石凳旁，“尤其是我刚认识他那两年，他一喝醉就开始到处找东西，每次都要找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然后不论当时是在什么地方，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睡过去。”

“所以每次他喝完酒我都跟着他，等他睡过去再带他回家。”甘殊边说边在穆沉对面坐下，“后来时间一久，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找不到了吧，就不再找了。”

“只是每次喝完酒，他就坐着发呆，眼里空空荡荡的，给人一种，嗯，很——”甘殊稍微错了措辞，“很失落的感觉。”

“但是他醒来以后什么也记不得。”

听到应枭一喝醉就到处找东西时，穆沉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低下了头。

他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只觉喉咙有些发堵。

“想什么呢？”甘殊见穆沉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穆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去让人安排吃食，你先坐会儿。”

穆沉说完便起身出了门，甘殊也没在意，接着发他的呆。

应枭一直睡到辰时才起，那还是因为他一翻身碰到了屁股，疼醒的。

他捂着屁股倒吸一口冷气，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穆沉下手可真够狠的，这南渡的弟子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他挪着步子走到门前，伸手推开，见甘殊正端坐在石凳上吃早饭，便走过去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碗粥。

“幸亏我今天醒的及时啊！不然又得喝冷粥吃冷菜了。”

毕竟在盛棠岛的时候，他总是最晚起床的那一个，但自家亲爹和师弟从来不惯着他，所以他吃冷饭冷菜都吃习惯了。

应枭说着，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即“嗷”的一嗓子又跳了起来。

在他跳起来的一瞬间，甘殊眼疾脚快地端起自己的碗，飞速移到了那棵梧桐树下，碗里的粥一滴未洒。

甘殊皱着眉看着被应枭洒了一地的白粥，又抬头看了眼呆掉的他，语气不善地道：“你又抽什么风？”

应枭放下碗，挥了挥衣袖，桌上地下的白粥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又不慌不忙地盛了一碗，边盛边答：“没事儿，就昨晚喝醉了没站稳，摔到屁股了。”

“遇之给你送回来的，还能让你摔了？”甘殊挑眉望着他。

“俗话说得好，人有失足，马有——”

“少扯！你到底把人怎么着了？人一晚上没睡，一大早的问我你喝醉以后都什么反应。”甘殊慢慢走回来，在原位置又坐下了。

“那你怎么回答的？”应枭闻言，有些紧张地问道。

“你果然又犯事儿了。”甘殊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咳，”应枭心虚地瞄了一眼甘殊，还是实话实说了，反正总归是骗不了他的，“我不是喝醉了么，然后没认出来人，就——就不小心调戏了——一小下下……”

甘殊拿着筷子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他瞪大了眼睛，一副“你疯了吧”的表情死死盯着应枭。

应枭叹了口气，放下碗筷，烦躁地挠了挠头，“不是，我后来也道歉了，他也原谅我了啊，他还给了我一粒上品的寒云回转丹呢。”

“他干嘛给你寒云回转丹？”甘殊无比精确地抓住重点，斜着眼睛问他，“你屁股上的伤是他弄的？”

“……嗯，”意识到是自己说漏了嘴，应枭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还是用训诫抽的……”

应枭现在完全一副“你说什么都羞辱不了我了”的样子。

“啧，怎么，不过打了下屁股，你就坑人家一颗上品丹？”

“什么叫我坑他呀？那是他自己给我的。再说了，他那一下，用足了内力，都一晚上了，碰一下还疼呢！”应枭白了甘殊一眼，吃了口南渡自己腌制的泡萝卜，在嘴里一下一下发狠地嚼着。

“该！让你贱！”甘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简直收都收不住。

“啧，你也就损我的时候表情这么丰富了。”应枭瞥了他一眼，接着吃饭。

昨天晚上喝了酒，现下肚子里空空的，实在是不大舒服。

甘殊不理他，喝完碗里的粥，便起身在院子里惬意地来回晃荡。

这是他个人的习惯，吃完饭后总要走一会儿。

应枭三两下填了肚子，左手覆在暖烘烘的肚子上，满足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来刚刚未完的话题。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回答他的呢。”

“还能怎么回答？你以往喝完酒就发呆，一般半个时辰以后便会睡着，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举动。所以我也很好奇，你昨晚怎么就突然撒酒疯了呢？”

“你该不会——真是断袖吧？”甘殊突然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去你的！你才断袖呢！”应枭说完又琢磨了一下，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怪穆沉生得好看，我给认成女的了？”

“遇之生得好看不假，但也决计不像女子。”甘殊一副“你少豁我”的表情望着他。

“喝醉的情况下，看错了也正常吧”

应枭说着，瞄了一眼甘殊，一看甘殊那表情，应枭就知道他没信。

“算了，你爱信不信。”应枭顿了顿，接着道，“对了，以后你可得管住我，别再让我沾酒了，这玩意儿，害人不浅呐！”

“知道，我还嫌丢人呢。”

“嘁——”

二人吃完早饭没多久，便有南渡的弟子来通知他们去景栖殿，说是长老们有要事相商。

待应枭二人到达景栖殿时，除了闭关中的渠灵掌门和正在授课的几位道长外，两大门派的其余长老和道长都已在殿内等着了。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么就直接进入正题吧。”应枭和甘殊刚坐下，大长老便开口了，“笑尘和御风在岛内封闭了这么些年，想来也不清楚这资源争夺赛。顽真，你给两个孩子说说。”

突然被提及的顽真抬抬眼皮，瞥了一眼大长老，这才慢悠悠地道，“众所周知，三万年前，七届纷争，神湮之战后，灵郤大陆生灵涂炭，无数陆地碎片沉入海底，剩下的陆地便只能承载十数万生灵，而这个数字甚至不及原本的万分之一。”

“在那次大战中，神界覆灭，仙界也没能幸免于难，无数仙人丧命，仙界同人间的界壁也破碎不堪。但好在界壁可自行吸收天地灵气恢复，消失的大陆也慢慢浮出水面，后来经过战火、海水和时间的洗礼，这些大陆上也形成了不少秘境。”

顽真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接着道：“不论是新生大陆，抑或是新发现的秘境，都必然伴随着一定的资源和机缘。为了避免六届再次陷入混乱，绛昀古神和游桑古神为咱们下五界定下规矩：每当有新浮出海面的大陆或是新发现的大型秘境时，咱们下五届都要派出十名本族最强的弟子进行比试，胜者可将其占有。”

“当然了，一族占一处自然是不够分的，尤其我们人族人数众多……所以，每州各派十名弟子在族内进行比试，最终族内排名前十的弟子，将同他族再次争夺。”

顽真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润了润嗓子，“决赛呢，是个人积分排名赛，夺得第一的弟子所在一族可获得所有资源。此族弟子排名最靠前的三位所代表的势力即可分享资源。”

听到这，应枭不禁疑惑，“那若是排名最靠前的三位弟子同属一州又怎么算？”

顽真笑眯眯地斜了他一眼，“若是三名弟子同属一州，资源便全归那一州所有，当然了，几千年来，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一次也没有？”

“当然没有！臭小子，你以为占地盘、抢资源这么容易的？”

“可我知道的秘境，大多都是可以随意进出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秘境毕竟不同于陆地，大多是不适合居住的，因此但凡遇到不宜居住的秘境，获胜者在赢得秘境以后仅有一定的时限进入秘境，探寻宝物或机缘。可一旦过了时限，秘境必须向世人开放。”

“原来如此。”

“那对参赛弟子的修为可有什么要求？”

顽真赞许地看了甘殊一眼，“御风小友算是问到点上了。虽说此赛规定，观尘境以下弟子皆可参与，但实则参加的都是入世大圆满的弟子。”

“可你们三人，没有一人是到了入世上境大圆满的。遇之，入世上境七重；御风，入世上境五重；笑尘——”顽真顿了顿，瞥了一眼应枭，“入世中境大圆满。”

应枭偏偏头，装作没有看见他眼里的嫌弃。

“南枝、南渡一共三个名额，正好你们三个都去，输赢不重要，别丢脸就成。”

玄正瞪了顽真一眼，“输赢如何就不重要了？若不为了赢，何苦跑那么远去？”

青崖也白了顽真一眼，“我孙儿可不差！上次你我的命还是他们救的呢！”

顽真被怼，无法辩驳，只得缩了缩身子，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应枭对上青崖肯定的眼神，微微一笑，“外公放心，这秘境已是囊中之物。”

“好！有骨气！”云祁闻言，朗声笑着拍了拍应枭的肩，语气里满是自豪。

应枭动了动瞬间由痛转麻的肩膀，面不改色地问：“那比赛何时开始？又在何处举办？”

“下月十七，苍岚州泊裕镇。待下月初，散修弟子的选拔结束之后，你们便一起出发。”

“此秘境位于苍岚州的一处荒地，有初生境大能用神识探查过，却没能探查到其边界，”云祁捋了捋已经剃干净的、并不存在的胡须，接着道，“六届已经上千年没发现过如此之大的秘境了，所以——此次必将是一场恶战！你们三个在大战中已经有了些威名，此番可得做好准备，省得到时候叫人看了笑话。”

“遇之谨遵舅舅教诲。”

“御风谨遵舅舅教诲。”

“放心吧舅舅，没问题。”

云祁笑着薅了一把应枭的头发，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