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贵重的真丝叠成的纱帐点缀碧瓦飞檐的宫殿，窗柩半开半掩，隐隐能看见宫殿内华丽的摆设。

窗边设有一个贵妃塌，铺以用金线缝制的寝具，精美绝伦的瓷器整齐的置放在檀木架子上，红珊瑚屏风摆在内殿，隔断了从外向内看的视线。

若穿过屏风，就能看见一对四足雕花座灯，一套纹着麒麟送子纹样的镜台，镜台上层层叠叠放了很多华贵的首饰，其中不乏有皇后才能使用的凤冠。

内殿规模宏大，处处雕梁画栋，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被随意摆放，并没有得到主人的珍重爱惜，不过最夺目的还是梁上挂着的由贡品明珠组成的帘子。

越过珠帘，一个绘着漆画的大到能躺五六个人的床榻在那里摆放，床架上嵌着夜明珠，床帐层层叠叠被拢在两侧，露出倚头侧躺的美人。

美人肤若凝脂，眉若青烟，唇若点樱，一双眼眸水光潋滟，似要夺人心魄，额头正中间画了水莲样式的花钿。

穿着一身露着香肩的猩红宫装，宫装上绣有几只姿态各异的仙鹤，头戴华冠，流苏垂落脸的两侧，脖颈挂着八宝彩石璎珞，此时正懒散的揪着璎珞上的彩石把玩。

“娘娘，萧家现在已经被定了罪，皇上叫我来问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张总管殷勤的端过一盘刚冰过的樱桃，在一旁伺候着。

如妃娘娘是皇上的宠妃，皇帝待她如珠似玉，一有什么宝贝就先送到长生殿里，现在天下谁人不知道如妃娘娘得了皇帝的专宠。

如妃娘娘的出身并不光彩，本是内部侍郎之子的妻子，一次席宴被皇帝看上，就将她带进宫里，而内部侍郎之子的妻子自然“病逝”了。

本来像这样的女子皇帝最多稀罕几日，哪能想到这一宠就是三年。

如妃娘娘爱奇珍异宝，皇帝就在她住的宫殿里装满宝贝；如妃娘娘贪食，皇帝就召集天下的名厨齐聚皇宫，每天给她做各种吃食；如妃娘娘叫太监打了宫妃，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只有皇后娘娘才能使用的物件，在长生殿也能看到不少。

今日，皇帝派遣他来问政事，也是因为萧家是如妃娘娘的母家，想必若如妃娘娘开口求情，皇帝就能放萧家一马。

“不必顾及我，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可是我费了心思才将萧家全族进了牢狱，转告陛下，就按他们犯下的罪行处置吧。”

如妃娘娘慵懒的倚在玉枕上，毫不忌讳的吐露其中秘辛。

按照罪行的话，那就是要斩首示众了。

张总管得了答案就笑着退下了，心里暗叹如妃娘娘的残忍狠毒，萧家没什么能耐，又怎么会沾上投敌的案件呢，不过如妃娘娘的手段罢了。

皇帝心里也明白，却还惯着他的宠妃，朝中大臣怕是又要闹了。

轮转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妖妃的恶行，当真穷奢极欲，心如蛇蝎，而且……无耻浪荡！

如妃娘娘本名萧萧，十七岁那年被抬到曹家做妾，空有美貌，却粗鄙不堪，可她不过两年，就叫那曹家儿郎不顾家里反对，抬她做了正妻。

之后又趁着皇帝设宴犒赏百官，故意勾引皇帝，使皇帝对她百般恋爱，竟不顾重臣反对，让曹家儿媳“病逝”，而宫里则是多了个如美人。

此女极有心机，在后宫位份升的极快，甚至让皇帝有了废后的想法，太子都已经二十多了，皇帝竟起了如此荒唐的念头，幸好皇后母家强劲，才没有发生这样的惨剧。

妖妃恶毒至极，毫无人性，巩固好自己的地位后，就着手陷害自己的母家萧家，致使萧家上下全被斩杀。

不仅如此，她还恶意勾引六皇子和其他国家的贵族，祸乱朝纲，引得国家战火连绵。

妖妃！这就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妖妃！

幸好妖妃最后结局凄惨，轮转珠津津有味看着天衍镜里妖妃的下场。

还是那座白玉作阶的长生殿，火舌渐渐吞没用金银珠宝堆砌的宫殿，宫女太监们全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孤单的人影。

如妃娘娘素着脸，褪下华丽的衣裙，穿着白色的简单白裙，裙尾拖曳在地，她枯坐在华贵的躺椅上，像是感受不到灼热，和这宫殿一起化作灰烬。

轮转珠这才满意，像这样的人活该有这样的结局。

它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所以那位大人为什么要叫它去改变她的命运，作为一个刚生出灵识的小轮转珠，它实在是不明白那位大人的想法。

那位大人见它实在困惑，对任务的态度十分消极，这才解释：

“因为这个妖妃祸国殃民，致使天下大乱，战事频出，百姓生灵涂炭。所以，你要好好教导她，让她成为一个仁义善良，安分守己的人，明白了吗？”

好叭，勉强明白了，但是怎样才能教好妖妃呢？这分明就是在为难它！要知道它也是刚生出灵识不久呢！

那位大人实在看不下去它这副蠢样子了，就把8888系小世界里的“九年义务教育”一股脑的塞给它，它粗略的看了一眼，便信心满满的出发完成任务了。

到了妖妃所在的3333系小世界，经过静心感受，终于找到了尚且年幼的妖妃。

这个愚蠢恶毒的人类幼崽安静的坐在台阶上，烈阳肆意的展现它的光辉，蝉不厌其烦的嘶鸣，轮转珠当即一个俯冲，在年仅六岁的妖妃识海里安了家。

【愚蠢的人类幼崽哟，感谢本大爷的到来吧，我会为你开启命运的新篇章！】

它声情并茂的大声说出了想了很久的开场白，却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膜拜。

秋月蹲下身子，细细的将刚送过来的衣服整理好，整齐的置放在衣柜里。

她看着这色调整体偏暗沉的衣服，忍不住叹了口气，瞧着颜色，哪里像是三小姐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喜欢的，一定又是其他人挑剩下的吧。

秋月是今年刚被买进萧府的下人，名字也是被新赐的，整个人看起来粗笨木讷，事实上她的确傻笨的可以，不讨管事的嬷嬷喜欢。

原本在三小姐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偷偷包给了嬷嬷一些银两，嬷嬷便令秋月抵了她的差事，给她换了个新地方。

秋月接到指令后便收拾简陋的行李，抱着包裹来到了三小姐的院子里，一进门就瞧着一个孱弱的紫色身影安静的坐在台阶上。

那个身影瘦瘦小小的，就那样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呆呆的仰头望着天空。

女孩的脸很小，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见有人来，便低下头望了过去，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秋月心里暗想：这应该就是府上的三小姐了。

她赶忙行了个礼，行完礼之后却不知道说什么了，估计也正是她的这种蠢笨，才不招人待见。

瞧着院子里冒出很多杂草，秋月安顿好行李，就去清理院子，她的手脚麻利，很快就将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就这样，秋月在三小姐的院子里呆了下去，她之前便听说三小姐被这家的主人所不喜，来到这里后就更清晰的感受到了。

三小姐今年十一岁，因为过于清瘦少了几分可爱，倒是多了些秀美，瞧着现在的模样，料想长大后也是个美人。

三小姐院子里的丫鬟是最少的，只有她一个，连府上的侧室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比不上，哪里像个嫡出的小姐。

三小姐整日的吃食只得温饱，没有一般女子都喜爱的小点心，还不如在厨房干事的下人吃的好。

她在这里都呆了两个月了，还没有见过这府上的其他主人，三小姐像是被遗忘在这座府上的一根野山竹，杂乱孤单的生长着。

今天，三小姐突然想出院子里走走，秋月正想着跟随，却被三小姐制止了，她便听话的留在三小姐的屋子里收拾东西。

三小姐是傍晚出去的，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只是都这么晚了也不见小姐回来，秋月想了很久，终于决定从院子里出去看看。

她要去找三小姐，三小姐还是个孩子，她有个妹妹也是这般年纪，她总忍不住为三小姐担心。

秋月点了绢灯拿在手里，耐心的在府上各个角落寻找，也不敢大声呼喊，生怕惹着人，引来祸事，毕竟三小姐是个不被父母亲人喜爱的孩子。

她脑子笨，便按照自己的想法静悄悄的偷偷寻找，旁人若是问起，就只说白日里丢了东西，她正在找寻。

这时总会得到几句调笑：“你能有什么重要物件，若是真丢了，怕是被人当垃圾早扔了。”

秋月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没有争辩，就快速离开了。

她是在一个平常连奴仆都不会去的，黑漆漆的，连着后门的小树林里找着三小姐的。

正好，那个小树林旁边就是三小姐的院子，树林中还穿过一条河，夏日里蚊虫较多，一般人是不愿意过去的。

三小姐上午梳好的发髻已经乱了，几缕头发荡在脸前，肩膀处的衣服被扯烂，裙子乱糟糟的，坐在小土坡上发着抖。

秋月瞧着，心里一揪，这场景令她生出不好的猜测，连忙向三小姐处跑过去，走进一看，慌的绢灯都掉在了地上。

三小姐手里攥着一把刀，一把很常见的刀，是在大街小巷上就可以买到的那种常见样式。

刀上还淌着血，三小姐的脚下躺着一个男人，不！三小姐脚下有一具男人的尸体。

男人的衣服被血浸染了，整个上半身都是血，也不知道究竟伤在了哪里。

秋月吓的就要尖叫，三小姐的手却很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可秋月一个干粗活的，哪里会被一个小姑娘给制住，三小姐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

秋月挣脱开，就要叫人，就见三小姐的眼泪一滴滴的流出来，晶亮的双眼泛着血丝，像一只濒死的兔子，那只平时乖巧可爱，现在伤痕累累的“兔子”带着哭腔小声的恳求她：

“秋月，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叫人来，我，我害怕。”

秋月见三小姐可怜的样子，不禁想到了她家中的姊妹，强忍着害怕，说道：“你杀了人！你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杀了啊！”

三小姐的脸色苍白如同鬼魅，绢灯在掉下去的一瞬间已经灭掉，秋月借着月光，看清了三小姐脸上的脆弱和崩溃。

“可是，他捂着我的嘴把我拖了进来，他还拿着刀威胁我，我，我如果不反抗，你知道我会遭遇什么吗？”

秋月看着眼前情景，大致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愈加偏向三小姐了：“小姐莫害怕，我们把这事情禀明老爷夫人，他们会为你做主的。”

但三小姐只是惨然一笑，那凄凄然的样子令秋月心疼不已，这只是一个年仅十一的小姑娘，怎么就让她碰上了这样的事。

“我在府里的处境你是知道的，为何一个下人敢在酒醉时对我做这种事？因为他们从没有把我当府里的小姐。”

这倒也对，虽然秋月来这里不久，但是府上的下人们谈起三小姐没有丝毫敬意。

“为何他们会有这种想法？因为萧家的主人从未重视过我，府里的人都知道三小姐可欺。”

老爷和夫人对三小姐冷漠，下人们最会察言观色，自然有样学样。

“若是让母亲知道，她只会觉得我丢人，损害了萧家的颜面，她会处死我的，只用对外说我病逝就可以了。”

这倒的确可能，此事若是闹大了，首先损害的就是三小姐的名节。而这人竟然妄图对一个幼小的女孩做这种事，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所以，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秋月，你帮帮我好吗？我真的很害怕。”

三小姐眼泪渐渐止住了，脸上浮现出与之相反的冷静，一动不动的望着秋月，只有眼睛透露着乞求。

三小姐的眼睛格外的亮，像绢灯，也像星星，还像秋月幼时和姊妹一起看过的萤火虫。

秋月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向来老实憨厚的女子决定帮三小姐一起瞒下这桩事。

秋月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她只是想着若是那日欺辱她父亲的无赖早早被人打死，也许她父亲就不会因为被打断了腿而难以谋生，也许母亲不会因为去山上摘草药而摔下悬崖，最后只留下了一个黄土堆。

家里的姊妹还小，父亲的断腿还需要治疗，生活哪出不是需要银两的呢？所以，她把自己卖了，来到了萧府，来到了三小姐跟前伺候。

她帮三小姐将那个男人扔进河里，府中的观景湖引的是活水，正巧了，这后院里连着的正是往出排水的河道。

她和三小姐一起处理好留下的痕迹，将沾有血液的泥土都丢在河里。

秋月背着三小姐，三小姐手里拿着已经损坏的绢灯，微弱的呼吸落在秋月的脖颈处，却让秋月感到一丝安心。

看吧，她也有能护住的东西。

回到院子里之后，没多久就下起了暴雨，夏季的京城总是多雨的，雨水冲刷了大地的痕迹，让河流涌动的更快。

秋月觉得这一定是老天爷都在帮忙，她虔诚的冲着漫天大雨拜了三下。

第二日天晴了，秋月特意出了院子，听到府上的人闲聊，说有一个马夫不见了。

不过这马夫手脚一直不怎么干净，本就准备将人重新发卖，府里的管家和嬷嬷都懒得管他，只是嘴里骂几句罢了。

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不见了，不过是个买回来的下人，嬷嬷嘴里还咒骂着，这出逃的家伙最好碰到野狼，被叼走最好。

秋月咚咚跳动的心这才平静下来，想要回去告诉三小姐，一进门又看到三小姐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仰着细嫩的脖子。

秋月行过礼之后，壮着胆子对三小姐说道：

“小姐，老这么坐下去可不行，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秋月之前就听老嬷嬷讲过，做一个下人，必须学会装瞎，不多言，亦不多事。

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三小姐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也不多问，只是瞧着这样的三小姐，她忍不住的心疼。

为何明明父母健在且家境殷实的三小姐日子过得这么寒凉，即使遇到了如此可怕的事情也只能自己处理。

三小姐听到秋月的话后愣住了，秋月担心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连忙跪下去就要认错，却见三小姐脸上露出盈盈笑意。

三小姐之前也笑，可那笑是乖巧不安的，今日这笑颜颇有不同，秋月形容不出来。

三小姐终于从台阶上起身了，扶起秋月，声音温软：

“你说的对，老这么下去可不行。”

说完便起身回屋唤秋月为她换上新衣，簪好头发，出了自己的小院在府内到处走动。

三小姐变了，秋月感受到。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三小姐随性的坐在台阶上了，她从一株杂乱的野山竹逐渐变成了园子里盛开的水仙花，看起来矜持娇美。

秋月看见三小姐被大少爷推到了地上委屈不解可怜可爱，在大少爷看不到的地方又收回楚楚可怜的表情，神情冷淡，毫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秋月看见三小姐在夫人门外等了许久，却只得到了夫人院子里大丫鬟的冷眼冷语。

…………

秋月不觉得三小姐可怕，相反还为她的改变而高兴，因为她发现三小姐的生活渐渐发生了改变。

萧府里的下人很敏感的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已经不能随意轻视三小姐了。

虽然老爷夫人依旧对她不喜，但是对她的生活起居截然是按照嫡女的份例给的，大少爷也开始关心这位三小姐了。

小院里的生活变得好了起来，虽然还在府上最偏僻的位置，但桌上时时能见到各色小点心，衣裙也有更鲜嫩的颜色了。

很多事情都在变，只有秋月依旧守在三小姐身旁，说句不敬的话，她瞧着三小姐更像是自家的妹妹。

三小姐婉拒了嬷嬷在院子里添人的想法，小小的地方，容纳两个人就够了。

对了，三小姐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名字：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