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恒，别看

萧若微抬脚，一个血淋淋的，硌人的耳坠。

“公主！”

“公主救命救命”

身后传来夏竹断断续续的呼救，萧若微脸色骤变，抬脚往夏竹方向去。

马喜赶紧拦住，“公主！”

“闪开！”

“公主，后面的东西不干净。”马喜扑通跪下，要是让萧若微过去了，他就完了。

萧启恒的目光越过萧若微落在马喜身上，晦明难辨。

“公主，咱回吧。您出去这么多年，定十分想念朝都。”马喜极力劝说。但萧若微不为所动，她后退，绕过他。

“公主救命”待萧若微到时，夏竹已没了人样，脸颊肿得老高，说话混着血水，“救我公主救我”

“马喜！怎么回事！”

萧若微勃然大怒，她和亲北狄三年，忍辱负重三年，为的是国泰明安，为的是不让大徵百姓受屈辱，为的是给大徵争取养精蓄锐的时间。

可回来就看见这样一幕，这算什么！

听见萧若微唤他，马喜赶紧爬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脸煞白，“这这奴才只是让他把有罪的奴婢带下去，并未让他”

“阿姐。”萧启恒也跟着走了过来，“发生”

“阿恒，别看。”萧若微第一时间捂住萧启恒眼睛。

“彻查司狱监！”萧若微回宫的第一道命令。

此后八天，司狱监查出冤假错案十九起，降职三十三人，处罚七十三人，处死十八人。

而后，夏竹来到长乐宫，服侍萧若微左右。

“公主真好，我真想见见公主！”听了夏竹的讲述，春桃愈加好奇，盯着紧闭的房门，无意识道：“公主怎么还不出来？”

“春桃！”春桃刚说完，夏竹的呵斥就来了，“奴才怎么能催促主子？我教你的，你都忘了！”

做小伏低，低眉顺眼，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谨言慎行，少说不说。

奴才就是奴才。

这三句话是夏竹教给春桃，让她烂熟于心的保命箴言。

“对不起！”夏竹的严肃让春桃害怕，她本能下跪认错，“夏竹姐姐，我错了。”

咔嚓，跪到一半，春桃僵住，小脸刷白。

“怎么了？”

“我、我膝盖”刺骨疼痛钻心，春桃扑通倒地。

“春桃！”

屋外声音嘈杂，萧若微缓缓睁开眼，还没张嘴。

莫静修抢先说道：“公主，别急！我这就让人把她们赶走。”

“不用。”萧若微阻止，“莫姑姑，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春桃膝盖又疼了？”伴随着一阵水声，萧若微从浴池里出来，“若是，烦请姑姑再跑一趟太医院。”

莫静修，皇上乳母。萧启恒想着姐姐刚回来，宫里没人主事，便把她指派过来。

为着春桃的腿，萧若微已经派她去了好几次太医院。

太医院有个倔老头辜铭章，年六十有三，见多识广，医术超群，但为人脾气古怪，且曾有言“不替奴才看病”。

所以每次萧若微都是让莫静修亲自去太医院请这尊大佛。

“是，公主。”莫静修领命退下。

随后，衣服摩擦声起，萧若微独自在里更衣，其余人皆在屏风外等候。

萧若微从来不许任何人近身。

夏竹未调过来之前，在萧若微身边服侍的是铃芮。

铃芮自小在萧若微身边服侍，萧若微对她虽说不上多可心，但还是有情的。

要不然也不会在自身难保，必须和亲北狄之时，还向先皇求恩典，允铃芮不必随她远赴北狄。

三年后，她回来了，铃芮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在萧若微不在的时间，她可是受了不少气。现在萧若微回来了，她身为萧若微身边的大宫女，可不得高人一等。

回来后，萧若微第一件事就是嘱咐她，不必近身伺候。且再三强调：不必服侍沐浴，不必服侍更衣。只要我唤你，你在身边就行。

这一番话到铃芮耳里，就是“公主厌我了！”，哪个小蹄子在公主回来路上，先我一步讨得了公主欢心？

那可不行，公主是我的！

于是她无视萧若微嘱咐，趁萧若微沐浴偷溜进去。

“公主，奴才替您擦背。”

谄媚甜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萧若微立刻沉入水底。

“滚出去！”萧若微声音里全是压抑的愤怒。

可偏有人浑然不觉。

“公主，别担心，奴婢定能服侍好您。为了您回来，我还专门学了一套新的按摩法子，定缓解您一路从北狄回来的舟车劳顿。”

北狄！！！

萧若微瞳孔骤缩。

这两个字是她心口的两把刀，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刀插着她会痛，刀拔出她会死。

刀一旦拔/出来，她的心就会出现两个血窟窿，她将品尝着自己这三年的屈辱，血尽干枯而死。

去北狄和亲，是为国为民，自己没有错，自己是光荣的！秉着这样的信念，萧若微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才一步步坚持到今天。

北狄人凌/辱/她，身体承受着侮辱，可她的头从不低下，她坚信自己是神圣的，身体脏了，她并不脏。

她是大徵宣阳长公主，她保卫了自己的子民！

萧若微扬起浴池里的水，遮住铃芮视线，一个转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将铃芮杖责三十，驱逐出宫。”

有了铃芮的前车之鉴，无人敢再犯。

“都进来吧。”

得了萧若微的许可，屏风后的人才捧着华服和珠宝首饰，鱼贯而出。

今天是宣阳长公主归国满一月的日子，皇上特意设宴，邀文武百官于太极殿朝拜公主。

这不符合祖制，萧启恒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萧若微和萧启恒非正统嫡出，他们的母亲梅妃是乐坊司的伶人，簪缨世家的名门贵族向来看不起他们。

先皇弥留之际，若非北狄入侵，萧若微为国牺牲，和亲北狄，怕那群老学究和世家子弟早就改立冷宫里的废太子为帝。

他们看不起他，总想改立冷宫里先皇后嫡出的废太子为帝，那他就偏偏要稳坐皇位。

他们认为姐姐不洁，有损皇家体面，那他便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宴会，看着他们匍匐在姐姐脚下。

公主回朝，群臣拜见是大事。所以这一次，并未让日常服侍的夏竹为萧若微梳妆。

屋里伺候公主除了有经验的一等宫女外，另几个是世家贵族夫人，她们是最知道什么时候该穿什么，什么时候该戴什么首饰，这种场合让她们服侍最是妥帖。

“皇上对公主真好。”宫女一边替萧若微绞发，一边感慨。

萧若微温柔浅笑，一想到弟弟萧启恒，她整个人都渡上一层柔和的光。

萧若微离开时十五。萧启恒十四。

父亲病逝，母亲自缢，姐姐远嫁。

十四岁的少年，一个人在永夜的深宫，数着日日夜夜。

欣慰之余，萧若微对弟弟很愧疚。也不知道，他这些年，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在她眼里，弟弟从小就是个粉雕玉琢，养尊处优，惹人疼爱的小公子。

灯被风吹灭了，他吓得一动不敢动，带着哭腔，“阿姐！阿姐！你在那儿？”

头顶落了一只蜘蛛，他能蹦三尺高，“阿姐！快把这个脏东西给我拿下去！”

小公子不善骑射，每次被先生罚了，总会哭丧着脸回来，窝在姐姐怀里求安，“阿姐，我的手好酸啊，腰也疼！阿姐，我要死了！”

“呸呸呸！乱说什么呢，我们阿恒可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阿姐，你也是。”小公子埋头在姐姐颈间，声音闷闷，“你也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然后陪我一辈子。”

想着这儿，再想到重回朝都城的那一日，昔日抱着她撒娇的少年站在她面前，轻轻松松就将她笼在身影下。

“阿姐，以后有我了。”

萧若微眼睛潮湿，正要抬手拭泪，抬头忽然看见镜子里的几双眼睛。

她们正盯着她。

世家贵族向来眼高于顶，若不是无可奈何，怎么来服侍他人？并且服侍的还是他们最看不上眼的伶人之女。

她们表面顺从，心里却在等着看她笑话。

“母亲是玩物，自己也是玩物。”

“这就是我们大徵的公主？我的女儿比她好上千倍！”

“该一死了之才是，还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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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镜子里一双双鄙夷的眼光，萧若微挺直脊背，把眼泪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