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百零五张

咚咚咚，有人叩门，是莫静修。

“进。”

“公主。”莫静修一进来就摇头。

萧若微摔断腿，回北狄一事暂缓。

北狄人允诺萧若微三个月时间养伤，这三个月里他们概不打扰。但十二月二十七，三个月时间一到，萧若微就必须立刻马上随他们北上。

为了留下萧若微，萧启恒把驸马人选不再局限于世家子弟。他想着先替阿姐寻得婚配之人，能拖一阵是一阵，其他的容后再说。

北狄人定下萧若微归期当晚，萧启恒随即广发皇榜为萧若微招婿：凡大徵男子年满十七者皆可揭榜。揭榜迎娶公主者，封官加爵。

皇榜从州到郡再到县，直到昨天，就连关外的边陲小镇也有了皇榜。

可时至今日，离三月之期已不足三天，还无人揭榜。

“知道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萧若微还是忍不住心中烦闷，于是她对春桃说：“春桃，我想吃面。你随莫姑姑去帮我煮一碗，好不好？”

“公主，您跟奴婢客气什么！您想吃面不是？奴婢这就去给您煮。”春桃拉着莫静修，“莫姑姑，走吧。”

“公主。”莫静修担心萧若微，不想走。

“我没事，去吧。”

等她们都走了，萧若微从床上起来，“夏竹，你随我出去走走。”

每天萧若微都会来到崇光阁，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远眺。

十二月末，风像刀子般从脸上刮过，冷冽肃杀。

“第一百零五张。”

“什么？公主，您说什么？”风大，夏竹没听清。

“一百零五张，这是第一百零五张。”萧若微目光落在远处的神策门。文武百官上下朝的必经之路，此处的皇榜是最早贴的。

“公主”夏竹顺着萧若微的目光看过去，皇榜在狂风中，摇摇欲坠。她想说些宽慰的话，可嘴巴动了动，什么也说不出。

“夜深了，回吧。”

在寒风中干站了一个时辰，萧若微离开，她沉默地来，又沉默地走，孤寂长伴她左右。

“夏竹，你冷吗？”走着走着，萧若微忽的说话。

“嗯？”

“嘶——好冷！”没等夏竹回答，萧若微就缩缩脖子，自己回答了自己。

真可怜。

夏竹看着地上萧若微的影子，心里暗暗地想：公主真可怜。我活的不痛快，还能寻死，可公主却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

在北狄三年，萧若微猪狗不如地活了三年，在这三年里，她无数次想死。割/腕，看着鲜血流淌，她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

可畅快还不到一秒，她又立马紧张起来，手忙脚乱给自己包扎，“不能死！我不能死！”，眼泪从萧若微下巴滑落。

她若今晚死，明日清晨北狄铁骑就会浩浩荡荡南下。所以她不能死，她只能忍辱偷生活着。

萧若微在北狄的每一天都仿佛在烙铁上行走，她的双脚早已溃烂见骨。裸露的骨头和北狄黄沙摩擦，血肉模糊就是她的三年。

离开北狄，回到朝都，她以为她的脚好了。可刚刚走了几步，她的脚又疼了。

“夏竹，你扶着我。”萧若微脸色惨白，倚着夏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哒哒哒！

走着走着，倏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萧若微停下脚步，紧张得呼吸一窒，“马蹄？是马蹄声么？”，她竖起耳朵仔细辨认。

哒哒哒！哒哒哒！

强劲有力，就是马蹄！

“夏竹！”萧若微激动起来，手紧紧抓住夏竹，止不住颤抖，“莫不是莫不是有人”

“公主别急，我先去看看。”

“好！你先去！我跟着就来。”萧若微攥着夏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好不容易放开了，“等等等等！”，她又把夏竹拉住。

“公主，还有何吩咐？”

萧若微紧紧攥着她，良久，磕磕绊绊道：“没、没事。”她怕信使带来的不是她期待的消息，怕希望落空。

“皇上！捷报！大将军平定西戎之乱，夺回闽疆！”

萧若微紧赶慢赶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么一句，瞬间石化。

原来不是啊

“公主。”夏竹瞧见地上的影子，回头，满眼担忧。

“闽疆收回来了。好，好！”萧若微笑着，痛彻心扉，“夏竹，我们快回去！叫春桃不煮面了。闽疆收回来了，我们得大吃一顿，好好庆祝！”

“皇上，还有大将军揭了皇榜！”

萧若微转身的瞬间，信使又开口了，他眉眼带笑，想着双喜临门，这回肯定能得个大大的奖赏。

“什么！”

信使的话炸在耳边，萧启恒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

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信使吓得大气不敢出。

殿内气氛降至冰点。

“阿恒。”就在这时，萧若微满脸笑容走进来，萧启恒怒意戛然而止。

“阿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公主请坐。”马喜有极眼力见，拿来椅子。

“我闷在屋里憋得慌，就让夏竹扶我出来走走。阿恒，听说有人揭了皇榜？”

“公主，没、没有”信使跪在萧启恒身后，极力否认。

“对，有人揭了皇榜！”萧启恒声音盖过信使。

“啊？”信使懵了，脑袋里只有四个字“圣心难测”。

“阿姐，你不用去北狄了。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了。”萧启恒蹲在萧若微脚边，脸蹭着她的手，像只小猫。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萧若微心满意足离开。

“皇上，你为何”马喜一直觉得自己最是懂萧启恒心思的，但这会儿他看不懂了。

“没事。”萧启恒看着远处乌云遮月，转动扳指，缓缓吐出五个字，“他们成不了。”，说完，他提步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着信使，冷面如罗刹，“这个人，杖毙！”

“不要啊！皇上！”信使跪着爬过去，扯着萧启恒衣服，“求求您，饶奴才一命！奴才的妻子女儿还在等奴才回去呢！”

“你还有妻子女儿？”萧启恒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挑眉看他。

“有、有”

“此人以下犯上，冒犯公主。判流放，家眷充为官/妓。”

官/妓？！信使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傻掉。

他年幼丧父，家中贫困，故上峰特意把这个好差事留给他，其他兄弟也说，“就你小子最穷，你去！”

原想着这是个好差事，原想着得了赏能给母亲买棉衣，给妻子买簪子，给女儿买小人书，却没想竟如此！

“哈哈哈——”

把信使玩弄在股掌中，萧启恒仰天大笑出门。马喜赶紧跟上，一步不敢落，他知道这位爷，面上笑着，其实心里早已怒火冲天！

北狄一战，褚卫骁勇非常，一人率三千骑，突破北狄重重防线，直捣王庭，将其一举击败。

而后萧启恒破格提他为大将军，命他远赴西南，平西戎之乱，收复闽疆。

褚卫成为大将军后，将在北狄之战中，跟随他的三千甲士从原军队脱离出来，由他亲自教导，赐名“黑云骑”。

而后不断壮大。

黑云骑是大徵唯一的，能打仗的骑兵部队。

大徵的骑兵一直名存实亡，而北狄与西戎偏偏是马背上的民族。

所以过去的百年，面对北狄、西戎的越界，大徵只能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割肉求和。

黑云骑的出现，弥补了大徵军队无法远距离奔袭的缺陷，让大徵有了制衡北狄与西戎的能力，洗刷了大徵百年来的耻辱。

今天他们载誉归来，百姓们欢呼雀跃，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公主，你放心去。有我和夏竹姐姐在这儿，不会被莫姑姑发现的。”春桃躺在萧若微床上把自己裹成一个蛹。

褚卫带着黑云骑盛誉归来，萧若微想亲自去迎他，迎接这个拯救了她和大徵的大英雄。

一周前，北狄使者知晓竟然有人真揭了皇榜，怒不可遏，带着满胸怒火，气势汹汹找萧启恒理论。

“大徵皇帝，是谁！究竟是谁揭了皇榜！”

听见北狄人不满，萧若微好不容易放下的心，立马又揪起来，马不停蹄赶过去。

太极殿上，萧启恒懒洋洋看了北狄使者一眼，漫不经心道：“大将军。”

“大、大将军”，此话一出，北狄使者立刻歇菜，一声不敢吭。

那一刻，萧若微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如果可以，她真想现在就飞到闽疆，见一见那传闻中的大将军。

她盼啊盼，等啊等，终于等到黑云骑回朝的消息。

“夏竹，你说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不行，不行，这件已经是去年的。那这件呢？这件是上个月新做的。”

“公主，你不用这么早准备。军队才离开闽疆，最快也要一个月才到朝都。”

“不早，不早。我选好了衣服，还要看鞋子和首饰。要是都没有合适的，还得现做。”萧若微准备这，准备那，活力满满。

见她这么开心，夏竹也就由她去了，“公主，奴婢觉得这件朱瑾色的好，衬您的气色。”

“我也喜欢这件朱瑾的，那就这件了！那鞋子呢？”

“公主，这双！这双好！”春桃捧着双新鞋出来，这是她亲手做的，“公主，就穿这双吧。”

“好——”萧若微岂不懂她心思，“就这双！”

“阿姐。”

主仆三人正呵呵乐乐挑选着衣服，萧启恒来了。

“皇上。”

萧启恒摆手，夏竹带着春桃退下。

“阿恒，你来啦！快，快来帮我选首饰。衣服鞋子都选好了，就差首饰了。”

“阿姐”萧启恒欲言又止。

萧若微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阿姐，你能不能不去迎大将军？”

“呼——”萧若微长舒一口气，不是悔婚就好，“大将军要求的？”

“不、不是。只是那天百官勋贵都会来，康王也会来。我怕他们又要说姐姐”

萧若微明白他的心思，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就会有非议。那些话她听一次，就伤一次，萧启恒是想保护她。

同样的，她也想保护他。不想萧启恒因为自己，与百官勋贵交恶。

所以她回答，“好。”

但她只是答应了不出现在众人面前迎接大将军，可没说不能偷偷去迎。

那个改变她和大徵命运的人，她终究是要去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