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锋芒

江从絮和苏赦从白塔出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直到两人回了船，见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才放松了心情。

两人刚上船就看到两个妙龄女子从万栩的房间出来，苏赦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旋即脸色一变，一言不发地擦过江从絮的肩膀，闷头朝房间走去。

江从絮看着苏赦离去的背影，眉头挑起，意味深长地视线在两边打转。

有意思，这两个人。

不过她倒是要去找找万栩，这个人，明明和她说不愿意船上出现女子，现在却突然冒出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她可要去找万栩说说理。

这两个姑娘确实很美貌，哪怕脸上带着轻柔的薄纱，露出来的眼睛也水灵透亮，低垂着眉眼真的我见犹怜。身上穿着的衣物也是精美异常，完美地勾勒出她们婀娜多姿的身材，行动起来弱柳扶风，宛若人间尤物。

两个姑娘见到她，微微垂首行礼，动作和江从絮所见的宫廷女子如出一辙。

甚至因为两人的美貌，比那些久居深宫的宫女还要动人心弦。

江从絮与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还能闻到她们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不懂香，但能闻出这种香不算常见，闻之还有点淡淡的暖意。

江从絮进屋的时候，一枚茶盏刚好落在她的脚边，破碎的瓷片划过她的脚背。她顿了一下，在门口稳住身形，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万栩。

“谁准你进来的！不懂规矩的东西！”万栩还没开口，坐在左侧的中年男人率先怒斥道。

江从絮瞄了眼对方，低下头一句话也没说，等待万栩发话。

刚刚发言的人她知道，是万家族里的一位长老，曾经万栩家道中落的时候，只有这一位长老对万栩鼎力相助，而且几乎每次万栩出海他都会跟船，所以如今万栩对其也是敬重有加。

不过今天看来两个人好像是闹了点不愉快，刚刚摔茶盏的就是这位万长老。

“是我叫她进来的。”万栩出言帮江从絮解围，“东西在后面，你先去找一下。”

江从絮得了万栩的暗示，敛眉垂头，快步走进内室。

她在船上这么些天，也见过几次这位长老，印象很深他是一位比较严肃的长者，平日里也只有对万栩说话的时候语气稍微和缓一些，其余时候都极为冷淡，与其他人几乎不交流。

她待在内室，故意没有把小门关紧，这样靠近门墙能够听到外面两人的对话。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就在江从絮以为他们已经结束对话的时候，万长老突然开口了。

“少爷是胸有丘壑的人，老朽年纪大了，不能再帮您筹谋了。”

“四叔说笑了，这诺大的船队要是没有您，那可真的是少了一根支柱。”万栩的声音十分谦卑，这和她平日里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敢当不敢当。”万长老长叹一口气，“少爷长大了，对于老朽的建议也是可听可不听。”

万栩静默了一会，才带着为难的语气解释道：“不是我不同意，而是四叔，您准备把这两个女子送给谁？”

“当然是陛下啦，不然还能是谁？”万长老一幅理所应当的语气，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江从絮在屋里听到这个消息，狠狠地皱了下眉。

今年是小皇帝登基的第五年，而他们洛朝的小皇帝如今才堪堪七岁，尚为稚童，送给他，那这也太离谱了。

万栩果然和江从絮同样的看法，她向长老又解释了一遍自己不同意的原因，长老却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再过几年小皇帝就能人事了，总不能后宫空空，这也不像话嘛。”

“四叔，皇帝年岁尚小，而且太后对咱们不薄，您送女子给小皇帝，会招太后厌恶的。”万栩也算是苦口婆心了，把这件事的弊端向对方一一指出来。

万长老冷哼一声，“朝廷怎么可能一直让一个女人做主？不过是没办法才让她顶替几年，她还想攥着权利不放了？这天下迟早要还给男人的！”

万栩大概是有点不高兴，闭嘴没有再说话。

万长老琢磨着突然语气轻快地说道：“难不成是少爷您看中哪一个女娃了？也对，少爷早就到了知人事的年纪了，也该有个可心人陪在身边。”

“四叔！”万栩一声羞喝，“我只是就事论事，与我自己无关。”

“怎么？少爷还惦记着那个南城来的小娘子了？”万长老不大愉快地质问，“都说您和那位小娘子过从甚密，老朽仗着年纪，也算少爷您的长辈，劝您一句，不要和这种女子来往。”

“女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而且女子能做成什么事？不还是要靠咱们男人过活吗？”

江从絮在内室听得牙痒痒，不仅为万长老说自己的那些话，也为万栩，为这天下其它女子而气愤。

看万长老这说话的语气，大概没少在万栩面前唠叨这个，而且这种理所应当的态度，可见其他男子也没少这样想的。

万栩沉默了一会，又开口回到最初的那个话题，大概是还想再劝说一番，然而万长老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少爷和老朽说那么多，无非是觉得这两个女子进宫可怜罢了，不过这也都是她们自愿的，少爷不必为她们费这番心思了。”

“贺礼这件事老朽已经安排妥当了，少爷只需在当日把礼物献上即可。少爷要是还尊老朽一声四叔，那就听老朽的！”

“太后一党，不过是秋日的草虫，挣扎不了多久了！”

江从絮听到两人僵持了很久，最终还是以万栩的让步为结果。万栩的一声“四叔”让万长老心满意足地离开，只留下满脸烦躁的万栩。

江从絮出了内室的门，就看到万栩颓唐地坐在主位上，看起来竟然比当初沦落成乞丐的苏赦还要狼狈孤独。

“刚刚我进来前看到那两名女子了，确实挺漂亮。”江从絮找了个话题，先开口道。

万栩扶着额头，并不接她话茬，她只好加了一句：“哦对，我和苏赦一起回来的，他也看到了。”

这下万栩有动静了，她转过头看着江从絮，嘴唇微抿，像是有什么想说的话说不出口一般，最终只是微不可查地一声轻叹：“时间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江从絮看她那模样，也不好再多问，识趣地转身离开，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对方叫住。

“你觉得……你们女子可不可以像男子一样做出一番成就？”

江从絮回过头，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万栩。

她仿佛看到万栩眼底压抑着的浓郁的野心，还有那上面覆盖着的不甘。

“你觉得呢？”江从絮反问。

万栩像是没想到被对方反问，她迅速把视线挪开，躲避江从絮的凝视。

“我是在问你们女子，你问我何干？”

江从絮看着万栩逃避的模样，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不再步步紧逼，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不可以呢？”江从絮沉思了一番，知道自己的理论在万栩听来可能过于先进而难以接受，于是选了一个众人所熟知，并且确确实实掌握权利的人来做例子。

“当今太后不就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她也是女子，掌握着大部分天下男子都享受不到的权利。”

然而之前和万长老拿着太后据理力争的万栩却摇摇头，神色苦涩，“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光鲜，太后她……也很艰难，既要平衡朝廷内外的权力，还要教导小皇帝，看似掌握权力，实际上也是被权力架起来的可怜人。”

江从絮品着万栩口中的太后形象，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她认知中的太后吗？

尽管江从絮只见过太后一面，但那一面于她印象深刻，对方表露出来的威严和对权力的游刃有余，一点不像是被权力所掌控的人。

而且就从她对明浔的假意慈和，三番两次地试探行为来看，对方对于兵权的渴望并不小，而且心机深沉，不像是一个没有野心的女子。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可怜？

“你见过太后吗？”

“当然，我要没见过，怎么可能每年为她送翡翠当贺礼？”

江从絮把心中的疑惑按下不谈，继续说道：“可是太后娘娘如今确实有一番成就，是不是能够证明女子也是能够做到的？”

万栩眸中神色渐深，她扫视了一下周围，最终还是把压抑在心里的实际想法说出来，“然而权力并不能挡住外人的流言蜚语，哪怕强如太后，也不能逃过牝鸡司晨的指责。”

“这些指责于太后有什么影响吗？”

“怎么可能没有，每日上朝都会有不少人要求小皇帝亲政，让她把权力交出来！”

“那就是手中掌握的权力还不够！”江从絮目光冷冽，看得万栩都愣住。

江从絮一向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平和温婉的模样，哪怕偶尔会泄露出一些小狡黠，但整体还是比较平和的，然而现在，江从絮的表情，却有点让万栩看不懂了。

她在江从絮的眼中看到一股被隐藏起来的锋芒，锐利而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