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坦白

那以后刘夏似乎就一直把小孩关在家里，总之她好几日没见过他了，直到临走前那天，顾惊鸿注意到之前那个小孩一个人待在小角落里看她，注意到她也在看着他，小孩的目光不再怯生生的，反而亮亮的，溢出来的欢喜。她觉得小孩的眼神很干净，纯善又忠良，有点像小狗。在她心里，小狗的爱很纯粹。

“你叫什么名字。”她蹲下身平视他，以自己生平最温柔的声音问。“我叫王逃命，大家都叫我阿命。”他说出来似乎觉得有些羞窘，不太好意思抬头看她，一直到半天都没有听到他所想的笑声，他才抬头问：“你……你不笑我吗？”

“为什么要笑你。”“他们说我的名字……难听。”顾惊鸿认真的摇摇头，告诉他不是的：“阿命，我记住了。”她摸摸小孩的脑袋：“姐姐的名字叫顾惊鸿，你可以叫我惊鸿姐姐。”

“惊鸿姐姐！”阿命立刻嘴甜的叫她。

那个惊鸿姐姐听了以后笑了，阿命才觉得，原来凶姐姐一点也不凶，她笑起来很漂亮，很温暖。但是……惊鸿姐姐如果知道真相会不会讨厌他呢，母亲说他们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注定会被人厌弃……

“我们明日便要走了，阿命，姐姐会记得你的。”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遇到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像是一块纯洁无瑕的璞玉，未经世界雕琢，会偷偷看她练功，被她看到时却又小心的躲起来。

“姐姐要去哪里？”“要回家，然后闯荡江湖，做一个侠客。”“侠客？”阿命的眼神认真起来，似乎很感兴趣：“什么是侠客？”

顾惊鸿回顾了一下这些时日的见闻，会遇到各路形形色色的人，大多不过乍见时惊鸿一瞥，即使相见恨晚、把酒言欢，最终抵也不过相忘于江湖的宿命，江湖嘛，刀光剑影，来去匆匆，恩怨痴缠谁都说不清，俱是红尘过客罢了。而他们闯荡江湖坚持的初心就是扶危济困、惩恶扬善，平不平之事。

她说：“侠客呢就是要有一颗仁义之心，坚持自己心中所想，帮助弱小之人，惩奸除恶。”

阿命憧憬的哇了一声，像父亲一样，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他用稚嫩的语气故作成熟的说：“阿命以后也要做大侠！去帮助很多很多人，像姐姐一样，像父亲一样！”

顾惊鸿被他可爱的样子逗笑，与他拉勾说：“好，那姐姐等着以后在江湖上听说阿命大侠的传闻！拉勾。”

“拉过勾就不许变了。”阿命仰起脸，开始格外期待长大以后的生活。

如果能够快点长大就好了！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他们要走的那天全村的村民热情相送，村子里充满了喜悦的氛围。芊落：“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为什么我们要走大家这么开心啊！

那天村民烹羊宰牛，设宴用最高的礼数招待他们，为他们送行。他们不肯，却完全拒绝不了村民们这般的热情，还有另外那对男女，朔衡和洁粢也被邀请来参加宴席。这种事情还是人越多了越热闹，越有氛围。

村民们在准备饭菜，顾惊鸿拿出自己雕刻的小木剑偷偷放到阿命手里：“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做这个，等以后阿命大侠可以拿这个和我兑换一把趁手的兵器。”阿命的眼里满是憧憬。景从过来塞了一把糖给他，阿命也嘴甜的说谢谢哥哥的喜糖。

喜……喜糖？

小孩子脑袋里都装着什么。顾惊鸿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走进了屋子里。

宴席上，他们会喝酒的人就被拉着把酒言欢，不会喝酒的就要求以茶代酒，总之就是必须喝。顾惊鸿没有喝酒，象征性的抿了几口茶，阿婆在热情的为他们夹菜，就连一向不怎么喜欢他们的刘夏也端起酒碗给他们敬酒。倒是没见阿命，听刘夏说，阿命突然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顾惊鸿迷迷糊糊的想着，怎么要走的时候大家一下子变得那么热情……

她好像有些困，眼睛睁不开，头也昏昏沉沉的，大抵是喝醉了吧，她转头一看，她们一行人几乎都喝趴下了，哈……直到自己也坚持不住倒在饭桌上的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可是，她没喝酒啊。

“陆少侠？陆少侠你醒醒。”没人应答。

“都晕过去了，动手吧。”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这样一句话。刘夏抱怨道：“还好我下药剂量够数，不然就他们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还很难保证他们晕过去。”

“行了，抓紧时间吧，等他们醒过来看到就麻烦了。”有人说完这句话以后就走过去搬弄东西，他先是走到陆归尘旁边，把他翻过来，就要将手里的东西往他嘴里送，一边还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少侠别怪我们，看到了我们的秘密，不能留下。”

正当要喂下去时，那男子突然不紧不慢的睁开了双眼，这几日明明是仙风道骨一副不入世俗的仙君模样，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反而很温和很平易近人，但一双寒冰一样冷的眼睛对上他时，那人惊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想也没想就退了回去，心还在狂跳，他有些纳闷，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很危险。

他白袍一挥，刚才被他们迷晕的一行人竟然有了醒过来的迹象，只有那两个住在刘夏家的外乡人没醒过来。

事实上，之前他就再三嘱咐过小心为上，早就察觉有一些不对劲，所以他们并没有喝多少，只是当着这些人的面做做样子。

顾惊鸿最先醒过来，心好像沉入海底寒潭，她麻木的站起来扫视人群。想不通这群看似善良的村民为什么要这么做，其他人也陆续苏醒了过来。

人群中，小谢陡然怒喝一声：“你们果然是天界的人！我早就说，应该杀了他们。”他身形变化，全身散发着黑气，身后的蝎尾猛然刺向陆归尘。

“别伤他性命。”

“小心。”阿婆和云处安的声音同时响起，云处安觉得心似乎停跳了一下。

只见陆归尘不避不躲，眼里没什么波澜，而小谢的蝎尾就停留在他头顶一寸的位置，怎么也扎不下去，他额头上冒出许多汗，青筋暴起，显然已经用尽了全力。其他村民见状也纷纷站到他身前为他助力。

“保护好他们。”惊鸿对陈屿森说了一句，他瞬间明白，把其他人护在身后，而惊鸿和景从一左一右的站在陆归尘旁边，帮他挡下其他攻击。

陆归尘冷笑一下，眉心金光一闪，护体灵力硬是将其他村民逼得无法靠近，而小谢离他最近，登时被压的口吐鲜血，受不了准备退回来，但蝎尾竟直接被陆归尘单手抓住。

虽然他手上没拿什么傍身的武器，但小谢觉得自己蝎尾那部分好像快被硬生生撕扯下来了。

那句别伤他性命变成了对陆归尘说的。

小谢强忍着痛，坚持对景从说道：“你既然是妖族，为什么要和天界的人混在一起，反而对同类大打出手。”

芊落愤愤的出声，不过声音还有些虚弱，没怎么有气势：“那你为什么要毒害我们！”

“事实上，这不是毒。”云处安捡起地上的东西查看，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是能够致幻，让人暂时神志不清的药物。”她看着那样的陆归尘，心里突然觉得有几分陌生。那个收留他们的阿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哽咽着求情。

他们本是妖界一群普通的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用什么不正当的手段修行，但几十年前天界的人一心“整顿”妖界，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于是他们无奈只得拼死反抗，侥幸存活了下来。

但天界的人屡屡以除魔卫道的名义对妖界生灵赶尽杀绝，现在的妖界几乎是一片炼狱。顾惊鸿听了忍不住握起了拳，她知道那是什么景象，所以她更不敢去想那时候孤苦无依的景从又是怎么一个活下来的。

婆婆继续说，那以后他们意识到，天界的人根本就不会费心去分辨他们的好坏对错，只要是妖或是魔，从一开始就注定被他们冠上了无恶不作的头衔。只要他们还是妖，就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于是他们这群人逃到了人间，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定居下来。

他们本决定再也不理世事，不再接触其他人，直到顾惊鸿一行人的到来。婆婆于心不忍收留了他们，村里人决定等他们走时将他们迷晕，再抹去这部分记忆，让他们误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忘记在这片村落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要他们什么也想不起，村里人就还能再过一段时间安生日子。

陆归尘听完松了手，表情才有所缓和。

“阿婆放心，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们之中虽然有天界的人，但也并不是那种是非善恶不分的。”云处安上前扶起婆婆。

“对，我也是妖，铭恩也是，我也知道你们经历过什么，但诸位放心，我的同伴们不会因为我们的身份排斥我们，更不会随便伤害你们，若是你们不放心，就抹去我们这部分记忆再离开也行。”景从的身份或许才能让他们彻底放下心。

“我们还成立了一个叫天下一家的帮派，我也是慕名而来的，为的就是惩恶扬善，消除世间不公，平不平之事。”陈屿森也开口调和。

村民听了普遍松了一口气，阿命也推开人群钻了出来，方才娘亲怕他坏事把他关在了家里，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出来的。“姐姐他们是好人！”

“阿命，你还小，你不懂的。”刘夏眼神说不出来的悲伤，她蹲下身认真叮嘱：“娘是为了你好，以后对人要有戒备之心，知道吗。”

他们本不应该活的那么辛苦的……顾惊鸿想。

“你们走吧。”村民们终于松口，怕村民们不放心，云处安提出可以抹去他们的记忆的，但他们说不用了。他们相信自己救了一帮好人。善有善报，他们无愧于心就好了。

顾惊鸿一行人才正式告辞，离开村落之前总觉得忘了点什么。那两个外乡人好像趁乱偷跑了啊……陆归尘也提醒村民们搬离这处为妙，但此时已是傍晚，不宜启程，于是他们决定明日就搬。

顾惊鸿走在路上感慨万千，对于天界的认识又加深了一些：“那些人太过分了，希望村民们能一直平平安安的。”

“应该会的，方才跑的那两个人被村民们救过，就算是感念救命之恩，也不会闲的没事透露他们的住所，而且明日他们就要搬走了。”芊落接过她的话茬，踏在深深地雪地里咯咯作响。

走出很远了，他们回头最后看了那村落一眼。那个方向，漫天火光，在雪夜中格格不入。

“不是没有吃致幻的药物吗，我怎么还是出现幻觉了。”芊落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然后一拍手：“我知道了，是不是他们还是不放心，偷偷给我们吃了。”

“能在雪地里不受影响燃的那么旺，是天界的三昧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