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杀机

宴上歌舞升平，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异族王子醉意阑珊。但毕竟，有人与常人不同。

安政殿后殿。

“邹广，宴上情况如何。”

一身黑衣腰缠红带，饰以鱼形配饰的中年男子立跪在天子榻前。

“群臣并无异动。北单于长子见过了谢先生，出殿了一炷香时间，之后便回座饮酒；忠勇侯世子与镇南将军长子同席；西番使节倒与南匈奴使节私聊甚欢。”

“西番和南匈奴？多派几人咳咳咳——咳咳！盯着些咳咳！”

气息紊乱，呼吸声大可闻。邹广递上痰盂，明帝吐出一口血痰。

“皇上——”

“继续。凤栖宫那边如何了？”

看见血痰的明帝并无多少惊讶，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郁和疲惫。

“皇后娘娘神志不太平稳，如近日一样，一直在叨念先太子殿下。”

“咳咳咳！咳——那个谢姑娘如今仍住在凤栖宫？”

“是。”

“嗯。泽儿呢——”

邹广神色晦明难辨，抬首看向皇帝，再又低首。

“直说。”

“太子殿下，在晚宴之时，与谢姑娘在殿外玉露台相会…”

死寂。

无形的压力使邹广不敢抬头。

良久，那位帝王再问：

“他们在做什么。”

“臣…臣未能知晓。玉露台空旷，不便匿隐。”

榻上的帝王不怒自威：

“邹广，影鳞卫的首领给朕这个答复，你觉得朕满意么。”

“陛下恕罪！是臣办事不利！”

“咳咳咳——罢了。按之前说得那样去做吧。”

邹广抬首对上那双眼睛。虽因病而有些浑浊，却显露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是——”

“朕的这个儿子啊…可有些手段。”

皇帝瞥向案几。那里数日前摆过赫连泽凯旋归来时呈上的匣子。

“不战而屈人之兵，生生逼死了季昼。那季昼出使西域是大功，却和赫连锋一起造了反。季氏子孙本就零零落落，季昼最疼惜的是他长兄季晨的次子季蓉和自己的少子季苒。于是泽儿便将那二人抓起来，割下双手，派人送给了季昼。季氏之人小指皆是微曲，故而便于辨认。若是旁人，怕是已被激起暴怒。但那季昼不同。出使西域被扣押近二十载，家破人亡，所以无比珍视季氏余下的子弟。赫连锋本答应他护住季氏全族，而他却得到了两子的残肢。被欺辱的羞愤，被愧对的愤怒和做大逆之事的恐惧使他崩溃。他本是自刎而死，只是被泽儿安插在其军营中的亲卫掩盖了真实死因，割下头颅装在匣中送来。明面上泽儿只是在军中观战，暗里他有无数布局，最终才赢得了诛逆的胜利。”

邹广额上浸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又何尝不知那位殿下的手段。才是弱冠的年轻人，下手狠毒，不留一点情分。

皇帝让他去做触怒太子的事，却又告诉他太子狠毒的种种…究竟是用意何在？

“咳咳——咳咳咳咳，可就是这般对季氏狠毒的泽儿，却在诛杀赫连锋后向朕求情，让朕不杀赫连锋的独子。为此他甚至亲到朝堂上与诸臣舌战，一一说服了每一个人。同样是逆臣，对一人冷酷至斯，对另一人尽仁尽义。这应不是因为赫连一族血脉相连…”

“臣…不知。”

皇上沉吟许久，阖了阖眼：

“他是最具帝王之资的人。只一点，朕深为忧虑。”

邹广此时已是说不出话来。帝王的决策，又岂是他一个侍从能明白的。

明帝对他说的向来很多，但临到头时的命令，却往往和之前说的不同。所以，大概他们影鳞卫，只需执行君主的命令，从不需要知晓理由。

“他和淳儿，都有相同的弱点。但帝王，不能有弱点。所以，邹广，大盛下个帝王的弱点，就由你来铲除。”

安政殿内，烛火昏暗。

帝王面无异色，平静如常。

邹广再行一礼：

“邹广，领命！”

已是子时，远远的钟声余响传来。殿中只余那位帝王一人。

他沉默如雕像，烛焰映在他脸上，照出阴影，使他像是融身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