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云摆脱了风寒，隔天便去了京师大学，让乔远堂带自己吃羊肉锅子。
她把伙计端上的蘸料挪到自己眼前，又看乔远堂把粉色生嫩的羊肉片下到铜锅的清水里，筷子上下翻腾两下，肉片便变色卷起了，被他夹到自己的碗里。
苏州不大有这样的羊肉铜锅，故而顾长云从食材到吃法，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把肉片吹凉后放进嘴里，便将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乔远堂道：“好吃！”她自己也如法炮制地烫起肉菜，“有这样好的店，为什么还要顿顿吃面呢？还把自己说得那样可怜。”
显然是在说两人交往之前，自己初初来探望他的时候。如今身份不同，还可以轻哼他一下。
乔远堂和她一同吃着热锅子，只觉得有种别样的温馨，向她示意着周围的客人，微笑着替自己叫屈：“我不可怜吗？你看看来吃锅子的，可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处在这种环境之下，恐怕我更要受到刺激了。”
顾长云循着他的指示环顾四处，果然每一桌都是热热闹闹，不是好友相聚，就是老人孩子阖家团圆，总之是边吃边谈分外尽兴。倒是没看见像他们这样的年轻情侣，不过被围在这欢喜的氛围之中，他们二人也是毫不突兀。
她抿出一个微笑，小声道：“好啦，你如今也来了，也没有受到刺激呀。”很有哄人的深意。
乔远堂嘴角的弧度上扬几分，扭过头笑觑着女友道：“我听出一点邀功的意思，你是想听我道谢吗？”见顾长云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似乎又不想落了下风，硬是接下了这一句道：“我、我不该邀功吗？”
乔远堂的心肠恍惚都被这满室的热蒸气熏软了，伸手在她细滑的脸上轻轻捏一下，低声道：“怎么不该呢？要不是你，我还是这人群里的一个可怜人，是有你和我一起，我才能享受这里愉快的气氛呢。”
顾长云是经不住软言劝慰的性格，何况是他用心地哄人呢，对着男友羞赧地一笑，复又低下头细嚼慢咽起来。
吃过这一顿暖融融的午饭，再从店里走到寒气逼人的街上，倒也不觉得十分冷。两人拉着手走回到学生公寓楼，一走进二零一的房间，乔远堂便去烧起热水来，以便泡茶令顾长云取暖。
顾长云坐到桌边上，拿出纸和笔来，随意说到了昨天复诊的事。乔远堂便从小灶间里探出身来，道：“你昨天去医院了吗？怎么不打电话叫我陪你去呢？”
顾长云道：“可你昨天早上与下午都有工作，很忙呢。”似乎为自己把握着他的动向感到得意，“我手上有你的日程表呢，你明天要做什么事，我都知道！”
乔远堂神态柔和，但眉心还是轻拧着，在他看来女友生病是件大事，自己没能陪着去医院，当然觉得懊恼，“你应该告诉我的，我抽不出整段的时间接送，但中午总可以赶去医院陪你看医生，再送你去公车站。”
顾长云却望了他一眼，微笑说：“不必这样，我的病本就好了，看医生也不费多少时间，既然如此，何必再要你跑一趟？难道我交了男友，看病也不会了吗？我们，”她含羞着抿了抿唇，“我们固然要有时间相处，倒也不必时时刻刻在一起，分开的时候，那就彼此做好自己的事。”
乔远堂幽深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顾长云能有这样一番想法，实在是令他意外，甚至带着惊喜。于感情上，他虽然愿意时刻陪伴，替她解决任何问题，但理智知道这是不能够的，总有他忙碌顾不上的时候，顾长云不赞同全然的依附，正是稳重体贴的表现。可身为男友，多少有些不受重视或可有可无的挫败感。
他暗笑自己太过贪心，沉默了半晌，方才沉沉道：“是，你说的不错。”
顾长云见他神态中还是有几分凝重，思忖一瞬，复又追加道：“不过这是小事，我才没有叫你。若是生着病正难受的时候，我一定要你陪的。”
这是对他这个男友提出要求，乔远堂的心情果然亮堂起来，叮嘱道：“我当然不希望你生病，不过你记住就好，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商量。我要是回绝或敷衍，那就是我未尽到男友的义务了。”
既然说到了医院复诊的事，想到情侣之间无有隐瞒，且顾长云也并不把它看得多么重了，便也顺势谈到了汤耀宗，道：“不过，我昨天在医院看见耀宗了，还借了他一百块钱。”
乔远堂听到汤耀宗这个名字，先是一愣，随后几乎是本能地，被“耀宗”这个称谓刺出一阵酸气。心里忍不住迁怒那位密斯脱汤，既然已是绝交的关系，还借什么钱！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竟还要向女人借钱么！
他心里不痛快，语气上也就显出几分生硬来，道：“哦，他生了什么病吗？”
顾长云道：“这我倒不晓得，我把钱给他之后就走了，并不知道他挂的是哪个科室。不过我看他的脸色，实在很灰败憔悴。”
又看乔远堂神色冷淡，想到自己在男友面前大提别的男性，大概是不大令人高兴的，忙拉着他的手解释道：“你别生气，要放在平时，我绝不和他多话的。只是你没看到他的脸色，实在是生了什么重病的样子，他开口问我借钱，我若还不借，也太狠心了点。”
乔远堂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怎么也怪不到顾长云的身上去，只是很恼恨汤耀宗罢了。问道：“他什么时候还钱呢？我听说他已住回了校舍，不如直接让他给我吧，一过相隔一道楼梯，便捷得很。”
顾长云是再不想和汤耀宗牵扯了，摇头道：“我借钱的时候，就没想过要他还呢，这件事，就当它完全过去了吧。”
乔远堂抿了抿嘴角，算是接受了，对她的行为倒是予以肯定的评价：“你做的很对。你们的长辈都彼此认识，总不能见死不救，不然对他的父母，也有些交代不过去。”不过话语中也有私心，句句不离长辈，似乎她和汤耀宗之间的联系也就剩这些了。
说到这里，这个话题就算是结束了，两人在桌边相对坐着，或绘图或书写，都做起自己的事来。
只是话题中出现了“汤耀宗”这么个敏感的人物，乔远堂不能够平淡以对，心浮气躁地，总是忍不住要去窥看对面顾长云的神色。若是她表现得平平静静，那么自己也就可以泰然处之。
可偏偏怎么样呢？顾长云竟是愣愣地出着神，手上握着自来水笔，可手底下那一张纸，只写了抬头的一行，便再没有写下去。
乔远堂知道这股醋意来得莫名其妙，显得自己颇没有肚量，可心里又很患得患失，极力地按捺着，还是没有忍耐住地轻咳了两声。在顾长云回过神后，难掩失意地试探道：“怎么了，还在想那位密斯脱耀宗吗？”
他称呼汤耀宗，一律是说密斯脱汤，这次故意用名字来叫，无非是想暗暗地表示不满。然而“耀宗”两个字由自己口中念出来，真是止也止不住的牙酸，当下就有些黑了脸色。
顾长云一听那话便觉得违和，再看他沉着脸，即刻明白过来，恍然大悟一般“扑哧”笑道：“啊，原来你是在气这个吗？我是叫习惯了，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我要怎么叫呢？不如以后也和你一样，叫他‘密斯脱汤\‘‘好了？”
她又看向自己手上那张信纸，忽而扭捏害羞起来，“何况，我也不是在想那位密斯脱汤呀。”刚才说的提议，此刻已实施上了。
乔远堂想不明白她的羞怯从何而来，却直觉是与自己相关，微微地屏着呼吸问道：“那你在想什么呢？”
顾长云却是笑而不语，只两手的手指，不住地捏着那纸头的边沿。
乔远堂便也将目光投向纸张，只见抬头便写了“父亲母亲”四个大字，竟是写给父母的一封家信。那么那一份羞怯便是
他心里冒出一个极其渴望被证实的念头，可随即又觉得自己过于狂妄，大概真是交往后的日子太过适意，把人的胃口都养大了。初初只想她做自己的女友，而后又想要常常见面，如今不过短短几天，就想要在对方父母那里“露脸”吗？
而顾长云恰像是听见了他的所求，嗫嚅道：“其实你帮了我那么多，又待我很诚心，我早前就想在信里写到你的。不过阴差阳错，总是出现以外的状况，要着重去写别的事”
压在心头的乌云全然地散开了，乔远堂轻声问道：“那么，你是要写我了吗？”
顾长云抿着微笑道：“其实我上一封信写过你呢，写的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乔远堂的嘴角不由地向下抿着，失落道：“你抹掉一个字，其含义就是千差万别的。”
顾长云知道他误会了，虽觉得他苦涩的模样很有趣味，还是连忙解释道：“是你送我去杜家的那天晚上写的，那时候你也并不是男朋友呀。我父亲的回信里还说，要好好谢谢这位朋友呢。”
乔远堂晓得自己被她小小戏弄了一回，心痒痒地想去捏她的脸，又不敢用劲太大把人得罪了，到底只轻轻捏住了，却威胁似的不放，紧跟着问：“那这一次，你预备怎么写呢？”
顾长云嬉笑着躲开他的手，最终求饶道：“那总归是照实来写，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是要来核查吗？这是我的私人信件，我可不会给你看。”
乔远堂便措置裕如地一笑，松开手指道：“我不看你的。不过我们也不是几日几月的关系，你是不是言而有信，我往后总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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